□ 楊思語
隨著動畫行業的發展,越來越多的題材被融入進動畫的劇本創作中,近年來以民間傳說、神話為主題的題材改編在國產動畫創作的題材庫中占據了很大的比重,且利用原文本中的文化資源創造出了許多優秀的作品。傳統經典的神話故事是有限的,如何利用有限的文本資源創作出富含優秀傳統文化的動畫作品是現在神話主題動畫需要深思的內容。一方面,改編文本需要對原文本進行解構,打破原有的敘事結構,深入分析原文本中值得利用的素材;另一方面,在解構了原文本的基礎上需要對這些零散的元素進行重組,發掘出這些元素中新的生命力,創造出當下時空里符合時代要求和大眾審美的動畫作品。
關于神話故事的題材在國產動畫電影中屢見不鮮,從20世紀國產動畫行業興起時期的《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天書奇譚》等二維動畫電影到近年來上映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白蛇》1、2系列、《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新神榜:哪吒重生》等三維動畫電影。在這些國產動畫作品中,事件發生的序列、時代背景和主要人物之間的關系,皆遵循原文本中的宏觀設定。神話故事作為動畫電影的敘事文本基礎,為動畫的創作提供了完整成熟的世界觀背景。正是這種沿襲原文本世界觀的設定造成了文本的在場性,將古代神話與動畫敘事聯系到了一起。影像符號中所包含的信息更加直白、具體,且有著豐富的暗示性意味。在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被太乙真人稱為“寶蓮”的神物正是以原神話文本中哪吒的蓮花化身為原型設計的,暗示了哪吒的出身,喚起觀眾對于原文本的記憶并且對接下來的劇情產生聯想,利用符號將前后劇情順暢地連貫起來。符號可以喚起存在于個體意識或群體共識中的記憶,表達出強烈的文化性質,傳達信息并且引發觀眾思考。這些符號的出現是統一的,且每一個符號都是清晰的按照其所象征的文化內容提供了所指,每個符號獨立出現卻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鏈,暗示著劇情的發展和走向。這些符號將動畫影片與原神話文本緊密地聯系到了一起,有著引導觀眾思考和聯想的功能,并且承載著一種愉悅價值,讓觀眾能在觀看動畫的同時產生認同感和參與感。
動畫作品對古代神話的改編和創作實際上是一種結合時代的深入解讀。在這個重復解讀的過程中,就需要編劇根據原文本的主題、結構以及一些細節部分的內容進行解構,會對原文本的主題進行打破重建。國產動畫中對于古代神話文本的改編存在很多顛覆性的打破,這種顛覆性的打破一方面給原本的神話文本創造出一種符合當下審美需求的市場,另一方面也為原文本增添了不同層次的解讀。例如《白蛇傳》出自《警世通言》,講述的是蛇精與人類的曲折愛情故事,故事主題是表達人民對于自由戀愛的追求。在對這個故事進行改編時,《白蛇2:青蛇劫起》的編劇將主題設定表達為白蛇和青蛇之間的情誼,主角也從白蛇和人類男子許仙變成了白蛇和青蛇,許仙從主角變成了配角。這種打破給原文本創造了更多的可能性,也為原文本的讀者建構出了一種全新的閱讀空間,增添了影片的新鮮感和吸引力。
人物的塑造能夠幫助敘事的進行,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性格等方面影響著觀眾或讀者對于該故事的理解。與自我閱讀文本不同,觀眾在觀賞影片時是直觀地利用視覺器官看到大熒幕上呈現的人物形象,這個人物在所有觀眾眼中都是幾乎相同的。對人物細節的解剖,不是單純地根據原文本中某一段人物描寫來理解分析,而是要對整個文本故事進行揣摩,清晰得到人物在這個故事中的作用,分析該人物與其他人物之間的關系、情感、事件之間的含義,綜合整體深度解剖才能夠真正得到最符合原文本的人物形象。
動畫是一種時間的藝術,一秒動畫一般包含了24幀畫面,如果按傳統手繪二維動畫的創作方式,一秒的動作就需要原畫師至少畫12幅畫。在這種嚴格的時間把控中,敘事結構也需要重組,讓其適應動畫作品的時間節奏。一般情況下為了保持影片的神秘性還會使用蒙太奇的電影手段,將原文本的敘事順序打亂,以插敘、倒敘等不符合原文本敘事的講述方式呈現在觀眾眼前。敘事結構的重組使原文本和改編文本之間產生了一種有機的聯系,兩個文本完全不相同卻又緊密而不可分割,原文本好像“母親”,改編文本如同“孩子”。改編文本從原文本中繼承DNA且吸取養分,成為一個屬于這個時代的新生兒。
正如米歇爾福柯在《電影與新綜合》一文中所講的那樣,“電影對重要的流行文化形式的利用,把這些獨特的形式轉化成藝術材料。”電影需要給流行文化形式或元素提供一個舞臺,這個舞臺可以容納這些元素,且能夠連接這些元素彼此之間的斷裂,形成一種新的綜合。國產動畫在對古代神話進行重構的過程中必然需要將當今時代的流行文化形式融入到古代神話故事之中,從情節、人物以及藝術風格等方面重新塑造出符合時代審美需求的動畫作品。最近上映的《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兩部影片,創作者為了使原文本能夠更好地融入這些比較新興的藝術風格,在敘事上放棄了大部分原有的故事情節,創作出更新穎的更能夠吸引現代年輕人的異世界或平行時空的故事情節。除了這種創新型的故事情節的重構,很多動畫作品都對原神話文本進行了適量的情節重構,其目的也是為了使得敘述更加吸引人,更加符合現代觀眾的審美需求。
影片與人物角色之間的關系從電影的本體論上來看在“事物及其替身之間”有著很重要的象征意義。阿蘭·巴迪歐在《電影的虛假運動》(1994)一文中表述:“哪怕小說文體再自由,也無法讓人‘看到’這個人物的身體,無盡的可見性總會超出最精妙的文學描述。”動畫影片中人物角色的塑造在原文本的基礎上需要考慮對原文本的還原性以及新文本中角色創作的合理性。例如,哪吒這一孩童形象在二維動畫《哪吒鬧海》中就是一個胖乎乎的、貌若年畫娃娃的小孩,而在三維動畫《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為了符合電影想要塑造的“魔童”形象,哪吒被建構成一個畫著反派經典“煙熏妝”的尖牙大頭娃娃。人物形象的再塑造是為了更好地統一影片風格,而一些夸張性、生動性、趣味性的添加則使得人物形象更加豐富,影片的趣味性也被大大增強。
塞巴斯蒂安·德尼斯在《動畫電影》一書中指出:“和真人實景電影的情況一樣,一部好的動畫電影應該選用最符合電影劇本、從整體上與原始拍攝計劃的總體‘設計’風格最貼合的技術。不同的制作技術會產生出各自獨特的審美。”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的彩色動畫長片《大鬧天宮》以剪紙動畫風格講述了《西游記》中孫悟空鬧龍宮、反天庭的神話故事,該影片在畫面背景方面還傳承了中國傳統水墨畫的風格,在音樂方面采用了京劇的音樂和鼓點,人物形象以及動作都參照了京劇舞臺效果的設計。與之比較,由橫店影視、高路動畫等若干團隊共同出品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以三維動畫設計特點塑造出立體、逼真的動畫效果,藝術風格上雖保留了傳統中國藝術的特征,但大體上借鑒了歐美、日韓的動畫風格。對比這兩部影片的藝術風格,前者對各中華傳統門類藝術有著更優秀的包容性和傳承性,后者更加注重呈現影片的逼真性和技術性。正如巴贊所說的“風格籠罩著電影的敏感性,就像一個磁場,把在場的事物組成具有道德重要性的東西”,風格的塑造和創作不是加于主題之上的,而是一種為故事塑形的手段。
在對于古代神話文本的再創作中,解構是為了多層次、多角度地解讀原文本,在有限的文本中開發出隱秘的、新鮮的信息,重構則是為了將原文本以外的更多元素融入到改編文本中,創作出綜合的更符合時代審美的藝術作品。首先在文化傳承方面,流傳深廣的民間傳說與神話故事必定是反映當時社會生活和人文精神的載體,對這類文本的開發利用有利于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并且對其進行再次創作對原文本也起到一定的宣傳作用。神話文本的解構與重構體現出了傳統文化與時代文化的交織發展,對傳統文化和新時代文化的綜合利用不僅能有效發展傳統文化,還能夠利用傳統文化中的元素充盈新時代文化的素材庫,將古老的文化與新時代下的新興文化結合創造出新的文化元素。
余秋雨在《觀眾心理學》一書中寫道:“藝術是觀眾心理需要的對象化存在。”觀眾的心理和審美需求在很大程度上對動畫作品的創作和傳播起到了積極的影響,但是在某些情況下,例如因為一些商業運作的手段,觀眾的反饋也有可能產生消極的影響,對藝術創作造成干擾和損害,也會對觀眾間的集體性感受力產生負面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國產動畫作品在創作時除了需要了解、迎合時下最新的觀眾審美需求,還肩負著引領觀眾審美心理的重要責任。從最近幾年上映的口碑較好的國產動畫電影來看不難發現,一個創作團隊在對古代神話故事進行深入解讀后能夠創作出多個作品,這些作品甚至藝術風格以及敘事都大不相同,一個神話文本有多重創作的可能性。這種對于古代神話故事的開發利用,大大激活了國產動畫創作的生命力,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國產動畫對觀眾沒有吸引力的問題。動畫和電影一樣,是一種本質不純粹的大眾藝術,需要資本和技術的支持,也需要觀眾的欣賞和認可。源于古代神話主題的動畫創作,一是對民族文化起到了繼承發展的作用并且將其與時代緊密結合,二是將國產動畫從敘事困境中解救出來,達到了吸引更多觀眾的目的。
利用神話文本為母題的動畫作品能夠輕易獲得原文本粉絲的關注度,但如果作品的改編失敗也會更容易收到原文本粉絲的厭惡甚至是抵制。動畫作品對于古代神話的改編不但由“闡釋者”進行調適和刪減呈現在敘事上,也呈現在視覺效果上,與技術的成熟度以及商業運作有著莫大的聯系。動畫電影的制作不僅需要文本(劇本)、對話、觀念等,還需要協調好各類同質的、異質的技術資源,藝術家、資本家和觀眾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更為緊密。以神話為題材改編動畫作品的意義除了為國產動畫注入具有文化意義的主題活力之外,還滋養了文化研究,增長了某個文本的影響力,具有積極的經濟意義。商業衍生物因這種改編與民族文化中某種根基深厚的東西聯系了起來,在市場經濟中獲得了一定意義上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