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憲博
對親密關系的想象與向往。CP關系一定意義上寄托了粉絲自身對親密關系的構想,社會學家保羅·威利斯認為,“同構是指某一群體的價值和生活方式之間存在著的象征性的吻合”?!翱腃P”行為的愉悅感往往來自于對理想化親密關系的向往與憧憬,以及潛意識中將自己帶入其中的角色所產生的投射,與其形成“同構”關系的群體心理。
經過拆解分析,即可發現CP文化實際上是在闡述美學、探尋關系與羈絆的可能性以及對愛與感動的認知。時下“嗑CP”逐漸成為“一種自我敘述的療法”,粉絲通過投射和臆想來明確自己的浪漫追求,實則是一種自我感動。面對展現出的光鮮而美好的理想化范式,CP粉實則被賦予了一種對于未來的憧憬與可能性:“或許我也能擁有這樣閃閃發亮的人生”。
焦慮、孤獨感的排解與窺探欲望的滿足。社會學家米爾斯認為,對于個體的認識應以了解其所處的社會環境作為必要性前設,當下不斷演化并迅速成熟的CP文化也在本質上成為現實社會的“鏡像”,體現了如今不可忽視的種種“社會癥候”。“嗑CP”帶來的滿足感和幸福感,一定程度上舒緩了社會生活帶來的壓力與孤獨,成為了現實問題的象征性解決方式。
“磕CP”拋開了進入實際親密關系的重重阻礙而保留理想化的部分,無疑為粉絲搭建了排解孤獨、寄托愿望以及幻想美好的留白空間。時下“恐男”“恐婚”的情緒和觀念越發普遍,但并不妨礙CP粉相信并感動于別人的愛情。現實生活中爭取與經營親密關系的道路充滿著經濟壓力、社會比較以及觀念分歧等各類阻礙因素,極端性事件的頻繁發生不斷“勸退”渴望邁向親密關系的年輕一代,“嗑CP”一定程度上讓無法安置的愿望得以寄存與釋放,能夠在不與焦慮和瑣碎糾纏的同時感受美好的愉悅與浪漫,逐步成為了實際意義上親密關系可供選擇的“代餐”。
“自我展演”與身份認同。CP粉絲群體通常在組織形式、行為方式等方面具有較為松散的業余性,而個體的自我價值的實現,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戈夫曼提出的“自我展演”(self-display),即“強調了人們在社會情境中所扮演的角色、所遵循的規范與所要達成的目的”。
新媒體語境無疑為“磕CP”這一行為提供了可能與便利,CP粉通過新媒體平臺生產內容以及發表言論等吸引趣緣關系中的其他個體,發揮各自所長以“內在動機”為驅動力進行內容生產,并在特定的社區圈層傳播構成了一種“自我展演”。
“圈地自萌”以及群體性的解讀、想象與延伸。區別于現實的人際關系,CP粉絲群體實則擁有對所創造和建構出的關系的控制權,常?;谥T如顏值、身材等外在條件,以及通過分析雙方的互動關系找糖點,感受其性格是否適配、相處氣氛是否符合磕糖的心理預期,關系是否具有“氛圍感”等,判斷CP是否“好磕”以及自己是否“入坑”加入CP粉群體。相比于已官宣的真正意義上的CP,粉絲往往表現出具有窺探、解讀、品味性質的強烈主動性,更期待“組CP”“找糖點”的過程。
其滿足感在于,CP粉擁有絕對意義上的控制權,可以依據主觀感受做出判斷而不需要承擔現實生活中的后果,作為消費者的自主選擇權所帶來的掌控感,構成了泛CP文化迅速生長的底層邏輯。同時,為了共同維護“將其團結在一起的”趣緣關系作為心理動因,助長了CP粉規模不斷擴大的趣緣社群關系,呈現出粉絲不斷聚合而形成的獨有社區景觀,例如社交媒體的超話、話題、群聊等,而其社區內部作為參與者活動的規范,本質上則是基于成員之間對彼此的理解而建立。新媒體平臺作為工具,為CP粉群體創造新的分享型文化提供了機會,使分享作為“行為”與“能力”發揮出雙重價值。
“意義的社會化進程模糊了主流文化和亞文化的絕對界限”,在泛CP時代隨著CP文化不斷主流化發展,粉絲群體形成了獨特的亞文化景觀,對于其“模糊與嚴謹并存”的邊界性,也逐漸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規則體系,如基于CP衍生的個體性言論以及二創作品等不能帶“正主”大名,禁止在明星本人或其唯粉面前“舞CP”,相關明星或角色的唯粉對CP粉的“鄙視”與天然敵對性等。
作為“參與者”的二次創作。CP粉作為區別于“圍觀者”的“參與者”,往往不滿足于被動地了解與感受,更希望擁有“操縱感”的主動權。因此,CP粉通常樂于借助各種技術手段進行“文本盜獵”式的內容生產并在特定的社區圈層傳播,以及發表腦補或解析性質的言論等,在吸引具有趣緣關系的其他個體的同時也具備自我展演的效應。如被稱為“太太產糧”“用愛發電”的以個人或集體為單位進行收集物料、生產CP向視頻剪輯、同人圖、同人文、同人應援曲等二創活動,以及成立字幕組翻譯物料等衍生活動,成為CP文化的獨特景觀,也是粉絲實踐社區保持活躍的重要環節。
呈現“文本盜獵”性質的二次創作常以利用或改變“人設”為主要方式進行。基于現有人設利用較大的想象空間腦補CP雙方更私密日常的相處模式,依托不同形式將個人的想象進行呈現并傳播。而改變人設通常以架空或超脫現實的設定為背景,一定程度上擺脫了當下道德標尺的限制,“腦洞大開”的故事情節不落俗套,內容極大地豐富與自由,極具吸引力與創造性,通常也是社區自身不斷擴展的內生動力和整個CP文化景觀呈現出強大活力的重要因素。
耽美文化與符號化拉郎。從《鎮魂》到《陳情令》再到時下爆火的《山河令》《皓衣行》,耽美文化迅速成為新的收視密碼,也已然形成一種成熟的商業模式。然而,性取向為異性的女性通??梢詿o障礙地成為男性之間CP的熱衷粉絲甚至“數據女工”,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無疑值得探究與思考。
對于“磕CP”受粉絲性取向的限制較少的一種解釋是,在耽美文化中女性獲得了主動的“凝視權”,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在男權社會中被凝視的焦慮,突破傳統社會性別角色約束,渴望獲得更為平等的情感視角。耽美文化中女性解脫于被觀察和品評的地位轉而成為觀察者,獲得了更加廣泛的情感自由,然而實質上并沒有對父權社會結構造成決定性影響。
而拉郎CP不同于“真情實感”地認為雙方“是真的”,更多的是基于明星或角色的樣貌以及人設的一種虛擬性質的符號化構建,通常表現為投放在大眾化新媒體平臺上的輕松趣味的惡搞性拉郎作品,如B站播放量極高的賈玲與其他男藝人的CP、“林黛玉×伏地魔”,以及隨著選秀綜藝熱播而出現的“利路修×普京”等獵奇惡搞視頻,將角色抽象為人設、符號而不同于單純的實際意義上的個體存在,以供粉絲群體進行商品化的文化消費。
“CP文化的出現恰好契合新媒介環境下受眾對符號化娛樂消費的多元化解讀與多樣態合理化期待?!盋P文化主流化催生了新的粉絲經濟增長點,同時也是其自身不斷迭代以及擴展的內生動力。針對CP文化的符號化消費突破了傳統影視的固有邊界,實現了跨越性的融合,為全行業的發展帶來新的生命力。基于“品牌與流量的孿生關系”和“粉絲與數據的嵌套關系”,一套新的商業化盈利模式應運而生:CP粉消費能力日漸提高,作為“韭菜”心甘情愿為雙方打投做數據,加速了CP商業化炒作與工業化發展。拍攝雙人雜志、雙人舞臺、同臺錄制節目,甚至攝制戀愛向綜藝的營銷甚至按頭磕糖的行為,又如耽改向、雙男主、“兄弟情”、售后發糖再解綁,也逐漸形成了耽美文化圈層套路式的收割流量的完整產業鏈,都引發對“人造糖精”與消費主義的反思。
CP文化是“現代文化與消費碰撞、流量與資本共謀的結果,而媒介作為盈利的工具,將現代文化、消費、流量、資本裹挾在一起?!比缃襁M入“泛CP”時代,在經濟、文化等社會發展環境的結構性變化中,CP文化良性成長有益于帶來經濟增長動力、豐富文化生態以及推進公共性和公益性事業,然而在全行業范圍內一味地為了追求流量、數據而“炒CP”的行為并不罕見,更有甚者大打“擦邊球”不斷觸及法律與道德的底線,針對種種亂象的反思、整治以及規避也應加以重視并提上日程。
比手段更重要的是內容,瞄準市場合理利用新媒體技術、平臺是賦予CP文化嶄新內涵不可忽視的策略,而人文關懷與社會價值內核更是不應丟棄的根本性目標,賦予CP文化更深厚更宏遠的價值內涵,才能真正意義上實現持續繁榮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