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坡散章

◎安子

主張：詩捕捉那些不可重復的，無言的乃至忘言的瞬間。

十年燈

借十年燈一看。

照一照幽深的巷子：我只是微弱的螢火蟲。

小亮。光芒。

我把自己徹底攤開，毫無秘密。

鴿子向青天的提問未必就弱于老鷹，輸于老鷹。

“呂二，只是為什么我已經懂得了眼淚呢？”父親說起呂二。母親上場。麻繩：彈性與韌性。……與外婆的玩笑。擰成塞尚的一幅畫。

一個人在空房子里讀《聊齋志異》的日子。

水。饑渴。詞語。土坷垃。方言。五臺話。打夯。煙。沙子。額頭。

魯迅：無窮的遠方都與我有關。

我苦于沒有一條河。我愛上了草藥。表弟。那是山坡上的草藥嗎？

一個人坐在火爐旁，聽神的語言，聽火焰發出的聲音。有時火焰們會發出類似火車的聲音。火車運行的節奏。那是火在呼喚：遠行的人們啊……一次又一次地發出呼喚……暮色正在收攏，遠遠地，有人在喊你回去……

一個人的心經。紙墨瞬間老去，瞬間成了無用之物。

我終于明白它要說什么了，一股煙……折斷了，換上了另外的一股……

我必須要與好幾個詩人一起讀，這樣，才不至于單調，否則，我覺得我的耳朵會響，關于聲音，我的左耳會催促我的右耳。在爐子的抽屜里。

美味。在場。存在者。白色。朝暮之間。

我往茶里加入了咖啡。

雪仿佛想在我身上堆一個雪人，想以我為輪廓。

第一次認識樂器

院子里，再也沒有兩棵梧桐樹。小學，再也沒有一個教師。

陀螺。青山。池塘。

步行回到故鄉

第一次認識了樂器。

梯田。順著音樂的方向升上天空。那里，有力透紙背的玫瑰。異鄉的玫瑰。

蘇子坡的夏天。菩薩。童謠。手扶拖拉機。樹枝。齊壑。山崖。

我祈求：喜鵲飛得高高的。

我可以代替你開花，代替你結果嗎？

小牛啃著干草。眼巴巴地望著我……啊，碩果……

童年的鏡子鄭重地喊一聲：不許動。

莊嚴的時刻。后壩決堤。水管。輸送著………這個世界，我們該玩點兒什么呢？

我把蘇子坡交給你，也交給我自己。

富貴圖麻繩。外婆。籃子與坐具。一條五里長的街道。鼓手與灑家。左撇子。

你到詩歌的內部拜訪我。一千多年前的問題：蘇，無情說法，有閑寫詩。

沒有人模仿著勃萊的口吻這么告訴我：看誰能寫出最好的詩來……

米沃什如是說

每一首詩都在向下一首敞開，排成一隊。

每一根蠟燭都燃燒著。

以前的日子。可追憶羞澀。

誤以為春天正走在……不遠的路上。

車前子的綠提醒我。車前子有她們自己的驕傲。大地是一面鼓，鼓槌是你的文字。稿紙是一面鼔，或者，方塊磚。像小時候寫字的石板。冬天的雨。足夠多的樂器。奏響大地。還要有內容。背不下課文的小學生。

剛剛開始的十月。

娓娓道來。

像一場細雨一樣娓娓道來。

試著為書增加一個頁碼，也是困難的。我這樣告訴自己。哪怕是一行。

螞蟻窩。建筑。我確信自己汲取著什么……

一會兒就會流淌出……

滴滴露珠。地膚子葉片上面。

我不來，她們觀看大地；我來了，她們就觀我。眼睛猶如雙臂……練習抱緊的本領……

稠密的比喻。在哪里？

觀看的技藝。塞尚的蘋果。快要涌出躍出沖出……

畫面的蘋果。

返回的時刻

新的屋子建好了。新的內容還有待時日。我不能過早地寫出：“這樣將是不客觀的。”

吹毛用了急須磨。這是說一首詩，也是說一個詞語。拒絕隱喻。（愛的）魔術意義。傾斜的櫻桃樹。

我們愛了多久？

活在過去，又活在未來，活在口頭里，活在傳說里。遇見一兩個苦澀的音節，請您不要在意。愛情。愛人。每個指頭的背面畫了一扇窗戶。我與時間拔河。

永遠不會做的事情，就像一只又一只干癟的氣球。

但是，不著急。土漸漸與頭發混在一起。

模糊中包含著清晰。

我的鄰居都是一些厚道人，爆開的豆莢告訴你。

我是否夸大了人間之美？

銀色的梯子，我和月亮之間，抽出一張卡片。上面。字跡工整。是毛筆字。背面是空白。紋理清晰。童話，是寫給誰的。我已經記不起。

滿身酒氣。爾爾說：四面都是海。又說：四面都是愛。隨便走走。如此如此。

問白云

白云俯視著我，仿佛有什么秘密的話要說。

它們欲言又止的模樣多么可愛。

它們一動不動，卻又無處不在的樣子，多么可愛。

我在潮濕的泥土上寫下動心的動、動情的動。

一個動字，隱含著多少寂靜？

我抬頭問白云：你們為什么這么潔白？為什么要停留在一座同名的寺院上空？

白云寺在我的目光里，是另一朵白云。

我問白云：我未出生的時候，你們又在何處？

我內心的疑問，是第三朵白云。

我的天真，是第四朵白云。它可以從現在游弋到過去，可以從青年跳躍到童年。

我問自己：為什么，我以前看到的白云與現在看到的完全不同呢？

我向前走了幾步，白云會在天上跟著我走。白云呵，姑且認為你是我的知己吧。

我們都渴望走得更遠，我們永遠在途中。

你帶著我的自由；

我帶著你的潔白；

我們都帶著一顆種子，相看兩不厭。

白云呵，我用我的心換你的一片云裳，可否？

去留無意兮，任向西東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