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與貓（外二章）

◎邵騫

主張：經歷跌宕，穿越悲歡，感受且承受，寫詩并活著。

因為貓對你是一個溫潤的謎，你總是捧它在手心。它沉酣于自己的夢境，而你沉醉于它，這究竟是一個怎樣悄無聲息的夢？這究竟是一團為何如此溫軟平穩的謎團？

午夜時分，這團綿軟謎物悄悄溜進你的房間，仿佛攜帶它藏匿的那個夢靠近你，悄無聲息地在你身旁、枕下，很難說它究竟是那個每晚呈送夢境的使者或精靈，還是那個溜進你夢中癲狂的小獸？

你一定想嘗試讀出它試圖隱匿的謎底，或者那些夢境，從它惺忪的睡眼間，從它閃爍其詞的睫毛底下。你一定琢磨過許多次，為什么它眼睛的汪洋里是彌漫的睡意，而那薄霧之中仿佛依稀有著光亮，像是一道久閉不啟的門拉開了一個罅隙。那跳動游移的光點仿佛在言說，這個偌大的世界才是那個充斥迷霧的森林。它倦怠，它帶著朦朧睡意輕蔑地一瞥。它睡去，仿佛到那扇光亮之門里去。你并不能充分解開它，當然，你也無可解答眼際的這個世界，貓在生長，這個謎也在生長，仿佛夢的擴張與延續。它在誘使你保持求知欲和好奇心，但它時常又給你那扇拒絕答案的門，令你在那曖昧和微醺的地帶反復游離，而這正是你倍感美妙的時辰。目擊那罅隙里的真理或者謎底，就像抓捕閃電。它在一瞬間馴服你。

黑夜，你時常等待它回家，等待它披著夜的黧黑和風的涼意踱步而來。你始終沒能解開貓的謎，你無限向往那門后面的光亮，是否能將整個謎、整個貓的心事、整個謎語世界解開。但你流連于那門縫之光照射的地帶，半夢半醒之間，微醺朦朧之中，你睡過去了，從黑夜內部沉落，你總是錯過它，錯過那個謎底。

你偶爾懷疑，睡在你身邊的這只四腳謎物究竟是不是夢境本身，抑或它從中盜取你的睡意，從你的夢境里盜取那扇門的夢境。然而，某天你突然驚覺，你不再打擾這沉睡如謎毛茸茸的四腳獸了，它酣睡如一個即將蘇醒的宇宙，它的夢境里儼然孕育一個世界。而你毋需全然推開那扇門，你只需手捧一只彌漫睡意的貓。

因為貓對你而言是一個溫潤平和的謎，你總是熱衷將它捧在手心。

機器之舞

每次快門按下都是達成一次狙擊，你瞳孔里跳動的紅眼，仿佛相機說著數碼的語言。你將生命儲存進數據，這就意味死亡作為高級命令被剝奪，而成長與衰老，將會只發生在編輯和讀取中間。還有復制和拷貝，同樣的你將打破絕無僅有的珍貴。

而我應當如何回憶和記取你，達成某種理解，而不是像素代替皺紋，算法代替反應。你望向我，究竟是通過頭像和對話框，還是通過星叢里的眼睛、深海里的星辰？我們身處某片信息島礁，版圖疏忽而迷亂。我們的相遇將透過這漫長空洞的屏幕，我們將變成機器的一部分，在效率和部件中間相互辨認。

你擁抱我，以電子眼閃動一次。拉伸焦距，調整我們的距離參數，選擇我們的濾鏡模式，于是，曝光代替記憶完成你和我，我們開始在數據之海浮泛。電子燈代替月亮，而燭焰不再延續黃昏，熒光屏抖動，仿佛磁暴的指針。而交通燈是否將要跳動鄉愁的布魯斯。

當人們發覺原子核，就一同發現了原子核的隱喻，于是便電離，紛紛從中心躍遷出去，將自己剝離，帶著鄉愁的呼喚溢出。當數據之流運算出我們命運的模型，我們是否能逃脫靈魂機器里深深鐫刻的詛咒？我們能否自主按下刪除鍵，以示自由未曾被剝奪。而興許，在那電子墓碑前，電子花的數量不由自主地增加。

穿越生活

望遠鏡伸縮，房間里，細節的星云便氤氳生活，潮汐的花紋纏繞遠近，平穩呼吸，霞光投遞進隨風搖擺的夏之剪影。那細密如青春的綠植，一陣陣地撞擊你的瞳孔。

遭遇而無可逃避，你的生活仿佛一灣無限蕩漾的海水，中間回蕩事物或者事體的印象、記憶、信息、觀念、感覺、投影、意志，細碎的聲音和浪頭席卷，在你輾轉反側的小房間，在你生活航船的甲板，似乎爬滿刻度和時間表，警戒線在喧響。零食與游戲，工作匯報與健身計劃表，藥片與酒水，這艘航船身上布滿銹蝕與風暴，詛咒與褒揚，榮耀與落寞，構成這明暗交割的時間。

有時你囿于呼吸與下潛，你懷疑這一切是否真實存在過，像是一塊礁石那樣確定。你懷疑這顛簸與沉溺的真實性，你需要找尋某些確定性強烈的東西作為依靠或參照，某個看似塵埃落定的過往，看似垂直客觀的事件，或者某個精確無比的信息尾巴，但是這些無疑成為了一抹更加不可捉摸的繾綣的浪。過去在追憶中被篡改，回望的鏡頭不斷被修正，而視野曾被做了蒙太奇處理。

在此刻踮腳推演過去與重溫未來。此刻的浪引領你起伏跌宕，你兀自孤獨的每個時辰，都是在時間交叉點里打撈出的碑文，連接你遠天的深海，通往你生命里無限飛逝的星座。你下潛的時間，引領你由此時此地出發，穿越這些碎片，從反射之中，從呼吸之中，從進行感之中捕捉存在。撥開過去與未來的暗浪，無可依附，你能做的就是屏息潛沉、俯仰、呼吸、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