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香港歸來救村妻：人到中年“最浪漫的事”

小白　默默

胡耀平，東南大學建筑系博士研究生，畢業后從事前沿性的建筑研究工作，他的公共建筑作品屢次獲獎，并參加過國內多地建筑展覽。2010年，胡耀平被聘為香港中文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在業內有著極高聲譽。

然而，胡耀平的妻子張靜芳卻是一位實實在在的農婦，一輩子沒有離開過農村，文化程度也不高，靠著一身蠻力活在田間地頭。夫妻倆被人戲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是“世界的兩個極端”。

這樣的差距，讓人不禁想問：他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嗎？

羞于啟齒：教授家有農婦丑妻

胡耀平從未想過，他那如鐵打般的妻子有一天也會倒下，而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胡耀平，1965年出生于廣東省湛江市東海島邊的一個小村落。父親是一名船員，母親靠務農為生，他底下還有一對龍鳳胎弟妹，家境十分貧寒。好在胡耀平的父母知理，能吃苦，傾盡全力供他讀書。

22歲那年，胡耀平從湛江一所大學畢業，因成績優異被老師推薦讀研，但那年年底，胡耀平的父親突發腦溢血，不幸去世。父親走后，患有心臟病的母親一直臥病在床;年僅10歲的弟妹幾近失學，一家老小眼巴巴望著胡耀平。無奈之下，胡耀平回到鎮上成為一名鄉村教師。然而，僅靠他一份工資，根本不夠一家人生活。一家老小的日子過得緊巴巴。

一晃，跟胡耀平一般年紀的男子都已經結婚生子，胡耀平卻無人問津，胡媽媽急得不行，四處托人為他說媒。1989年，胡耀平的大娘為他介紹了隔壁村一個大齡姑娘張靜芳。

第一次見到張靜芳，胡耀平就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皮膚黢黑，瞇瞇眼、齙牙，胡耀平看了直搖頭。夜里，大伯大娘告訴胡耀平，張靜芳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奶奶相依為命，吃百家飯長大。13歲那年，奶奶中風了，她輟學養家，照顧奶奶，直至給奶奶養老送終。大家都夸她是個善良孝順的女孩，就是命不好，所以沒人愿意娶她。

大娘說：“你也別挑了，你家庭負擔太重，人家能看上你，差不多就得了。”大伯也說：“她雖長得丑了點，但娶媳婦，能過日子就成。”胡耀平被念叨煩了，答應和張靜芳相處試試。

此后，張靜芳經常來胡耀平家，給他家門口的菜地除草、施肥;趕上捕魚的時候，她一個人能挑回兩擔魚，做成魚干，很快俘獲了胡耀平弟弟妹妹的心，熱情地喊她“嫂子”。

家終于有了些樣子，胡耀平感慨：那就認命吧。1990年，胡耀平和張靜芳結了婚。婚后，他和張靜芳完全沒有共同語言，他一下班就鉆進書房，決心備考研究生。

然而，這次考研，胡耀平失敗了。張靜芳從別人那里聽說后，憂心地問他：“你考上研究生后，還會要我和這個家嗎？”胡耀平不耐煩地說：“我既然娶了你，就會一輩子對你負責。”雖然胡耀平的語氣很差，張靜芳卻開心地笑了，反過來鼓勵他說：“那你繼續考吧，今年不行就明年，總會考上的。”

此后，胡耀平理所當然地將家里大事小事都交給張靜芳。1993年，他們的女兒胡嵐出生，胡耀平也從未分擔過家務和照顧孩子，甚至覺得女兒哭鬧吵到他，堅持跟張靜芳分房睡。

1993年夏天，胡耀平考上了東南大學碩士研究生，遠赴江蘇省南京市攻讀碩士，之后又讀了博。1998年，胡耀平進入冶金工業部研究總院工作。

那幾年，張靜芳一直留守農村，勤勞苦作，不僅獨自撫養女兒，還將胡耀平的弟弟妹妹都送進了大學。弟弟成年后結婚，也是張靜芳一手操辦弟弟成家。胡耀平每次回家，都是來去匆匆。

2004年，胡耀平回到廣東省廣州市從事前沿性的建筑研究工作。他的公共建筑作品屢次獲獎，并參加過國內多地建筑展覽，在國內享有極高的聲譽。可張靜芳從未享受過一絲絲丈夫的殊榮。

因為胡耀平媽媽中風了。整整五年，張靜芳日復一日侍候在老人病床前，給老人洗衣做飯，擦洗身體，直至2009年9月，胡耀平母親去世。

返鄉救妻：人至中年第一次心動

2010年，胡耀平被聘為香港中文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這一年，胡耀平的女兒胡嵐考上了廣州大學，與爸爸在廣州團聚。胡嵐告訴爸爸：“這么多年，媽媽一個人在家很辛苦，如今，我也上大學了，媽媽在家沒什么事，不如將她接到廣州來吧，你都不知道她在家過的什么日子！”

可胡耀平不以為然。他自認為這些年對張靜芳不薄，無論他在外賺了多少錢，總是悉數上交，只留一部分做生活費;而且，在外這么多年，他從未做過對不起妻子的事，他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可女兒極力說服爸爸，最后，胡耀平答應考慮考慮。2012年夏天，張靜芳去廣州住了一段時間，胡耀平卻頻繁往返于香港。夫妻倆依舊見不上面，張靜芳人生地不熟，沒多久就獨自回了老家。胡耀平對女兒說：“你看看，是她自己不愿意來，說廣州沒有農村自在。”這之后，胡耀平的工作重心也轉移到香港，在香港定居。然而，沒想到，命運的劇變竟來得如此之快。

2015年3月，胡耀平在香港平頂山參加一個建筑研討會，剛散會，就接到妹妹的電話，妹妹對他說：“哥，你快回來，嫂子在家暈倒了，醫生說她腦子里長了瘤，我怕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和孩子沒一個在身邊。”胡耀平心中一驚，當天以最快的速度訂票往家里趕。

回到家，胡耀平才知道，三天前，妻子張靜芳晨起后感到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之后，張靜芳被送入湛江市中心人民醫院，查出腦袋里長了三個惡性腫瘤。中心醫院的醫生聯合廣州腫瘤醫院專家會診，考慮到患者腦內瘤體呈浸染性，與丘腦生長在一起，即便做了開顱手術，將來也會是植物人狀態，且手術的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通常這種情況，醫生認為沒有手術的必要。

醫生說：“目前，患者腦內最大的一個腫瘤已經長到了1.0×0.8cm，很有可能將會壓迫視覺神經，出現失明等癥狀，后果難以估計，只能靠藥物一定程度延長患者壽命，能活多久算多久。”

趕回家的胡嵐哭著說：“媽媽就是太過勞累了才會得病。媽媽總是忙得像個陀螺，為一大家子操碎了心，不是照顧這個，就是照顧那個，就是從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

那些天，胡耀平也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四處托人打聽，有哪家醫院可以治好張靜芳，可結果總不盡如人意。

看到張靜芳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心十分苦澀。可張靜芳出奇地冷靜，嚷嚷著要回家。胡耀平問她：“你不怕嗎？”張靜芳說：“人總有一死，我不怕。”胡耀平又問：“你有什么想吃、想喝的？還有什么心愿，我一定幫你完成。”張靜芳搖搖頭說：“這輩子能夠嫁給你，有一個懂事的女兒，我已經知足了。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心愿，我希望你和女兒都好好的，有空你多陪陪我。”

胡耀平鼻子一酸，妻子的愿望如此簡單，可他卻做不到。他回家前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眼見假期用完，他正在糾結要不要回去繼續之前的課題研究和學術會議，那對他評上“教授”非常重要。

妹妹見胡耀平這個時候還想著工作，責備他：“嫂子是嫁給你，不是賣身我們家，你說說你這么多年，陪過她幾回，為她做過什么事？她是個女人，希望生病時丈夫能夠陪在身邊，你怎么能連這都不能滿足她？”胡耀平無言以對。

靜下心來，胡耀平也深知自己能夠有今天的成就，全靠張靜芳起早貪黑、全心全意照顧這個家。如今，病魔即將奪去她的生命，她唯一的心愿只是讓他陪在她身邊，他怎么能不答應？最終，胡耀平跟學校請了長假，將手里研究的幾個課題也委托給別人，開始一心一意照顧妻子。

半個月后，張靜芳決定出院。醫生也說繼續住院沒有意義，不如開些藥回去，然后定期去醫院復查。于是，胡耀平將妻子接回家中。

夜里，胡耀平在廚房搗鼓很久，熬了一碗小米粥，端到張靜芳的床前，張靜芳說：“這是你第一次給我做飯呢，真是難為你了。”胡耀平愧疚地說：“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那幾天，張靜芳常常一個人傻樂，胡耀平看了直搖頭，責備她說：“你怎么總是那么樂呵，好像什么都不能讓你傷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什么事都沒有。”張靜芳卻說：“難得這么多年，你第一次陪在我身邊，我當然開心。”

浪漫滿屋：陪你看細水長流

結婚多年，胡耀平對張靜芳了解甚少，只知道她勤快、樸實、能吃苦，卻沒什么文化，心胸也不開闊，喜歡跟人吵架，好幾次讓他覺得丟盡面子。

可這幾天相處下來，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他不曾看到過的堅強、豁達、樂觀。別的腦瘤患者，常常痛得呼天搶地，可張靜芳一直咬牙強忍著，每天堅持下床種種菜，喂喂雞鴨，好像干點活就能忘記疼痛一般。

張靜芳人緣很好，周圍十里八鄉的人得知她生病后都來探望，很多人都為她感到難過，偷偷背著她說：“靜芳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熬了過來，女兒也長大了，卻又得了這個病……”張靜芳聽到后，也不難過，反而拉著別人聊些家長里短。大家看她像個沒事人一樣，也都慢慢不說了，家里的氣氛也沒那么沉重了。胡耀平難得夸她：“我記得你以前還跟他們吵過架，沒想到現在關系那么好。”張靜芳說：“大家鄉里鄉親的，平日難免有些磕碰，有什么事當場說出來，氣消了也就過了，難不成還要在心里揣一輩子，憋人不說，還顯得自己小氣，做人哪能那樣啊？”

胡耀平想起剛參加工作時，曾讓他頭痛怎么也處理不好的人際關系，竟這樣被妻子三言兩語點破，不由得愣了一愣。這個沒什么文化的農婦，竟給他上了一課。

那段時間，胡耀平還在張靜芳的指導下，跟著她學習砍柴、生火做飯、洗碗。他們還一起去養殖場買來雞鴨。每天聞著炊煙灶火的香氣，聽到小雞小鴨“嘰嘰喳喳”，夫妻倆一起吃飯、散步，夕陽的余暉照耀在他們臉上，胡耀平只覺得妻子整個人都發著光，有一種特別的美。

這種美，不同于二八年華的少女，青春洋溢;也不同于那些化著精致妝容的貴婦，高貴優雅，可他就是覺得這種美淳樸動人，有生活氣息，是他以前從不曾細品過的。他漸漸被這種美打動、征服，平生第一次對妻子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

一次，胡耀平帶著張靜芳來到附近一片原生態的海域。不遠處，兩三對年輕男女親吻在一起。胡耀平也說不清為什么，不由自主湊近張靜芳的臉，用手捧著她的頭，輕輕地吻了下去……

這是胡耀平第一次認真的、帶著愛去吻自己的妻子，等他回過神來，只見張靜芳早已淚流滿面。她哭著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只要能夠留在你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這些年，我很怕你會愛上別人，會和我離婚……”

胡耀平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擁她入懷，承諾說：“以前，是我沒看到你的好，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把我們曾經錯過的那些都補起來。”

然而，由于張靜芳體內腦瘤增長的體積越來越大，并產生了腦積液，頭痛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為此，胡耀平專門在網上學了按摩和刮痧，每次張靜芳一頭痛，他就會一邊給她按摩，一邊給她講自己這些年在外的經歷。很多時候，張靜芳聽不懂，胡耀平就一點點解釋給她聽。

2018年8月，隨著張靜芳的腦瘤越長越大，已經壓迫視網膜神經，她的視力下降得厲害，有時候連人走到她床前，她都看不清。醫生說，她很有可能會失明。

那些天，胡耀平無論干什么，總能感覺到身后有一道沉重的目光看著他，他知道那是張靜芳。被他抓現行后，張靜芳才承認：“你對我太好了，我舍不得，我好怕哪一天我瞎了，就看不到你了。”

這句話，讓胡耀平整整難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做了一個決定，帶妻子去香港。他對妻子說：“你不是總說你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嗎？那就和我一起去香港吧，維多利亞港的夜景真的很美，我帶你去看。”

張靜芳連連擺手，這幾年，無論是胡耀平還是女兒，都勸張靜芳出去走走，可張靜芳就是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怎么也不愿意離開。她說：“我這個樣子，出去只會給你們丟人。”可這次，胡耀平態度堅決：“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我胡耀平的妻子是你，我能有今天，全靠你，有什么好丟人的？”

事實上，胡耀平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想帶妻子去香港一家知名醫院試試，他擔心妻子失望，不敢提前告訴她。

那些天，在胡耀平和女兒的游說下，張靜芳終于同意和他們一起去香港。抵達香港當天，胡耀平就帶著張靜芳一起去了他工作的香港中文大學。走在校園里，張靜芳很不安，胡耀平一直牽著她，將她帶到宿舍樓下，遇到相熟的老師和同學，胡耀平也主動跟他們介紹妻子和女兒。

第二天，胡耀平帶著張靜芳直奔香港那家醫院。醫生檢查后發現，張靜芳腦袋里的腦瘤已經大到3.6×3.1cm，病變明顯比幾年前惡化了很多，腦積水已經占滿整個側腦室，眼睛只能看到三米以內的物體。在胡耀平的奔波下，醫院召集了腫瘤科、內科各大專家進行會診。

2018年11月，為了緩解張靜芳的痛苦，醫生先抽取了她腦內的積水，在腦袋里安裝了一個小插管，定期排出積液。術后，再配合化療，能一定程度上抑制腦瘤的發展。

這之后，張靜芳的病情又平穩了一段時間，借著那段偷來的時光，胡耀平帶著她去太平山頂坐纜車，去維多利亞港看夜景，還帶她去了香港迪士尼樂園……他們如同初戀般的情侶，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合影拍照，然后上傳朋友圈，獲得一波波的點贊。

令人欣喜的是，2019年7月，張靜芳在返院復查時，竟發現腫瘤奇跡般縮小，病情得到了抑制。一年化療結束，腦瘤回縮到米粒般大小。

2021年3月17日，是張靜芳的生日，胡耀平帶著她去了一家高檔餐廳，當胡耀平捧著鮮紅的玫瑰花出現在張靜芳眼前時，她詫異、感動，又羞澀地低下了頭。

胡耀平親了親她的額頭，深情地說：“別人都說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愛情已經變成了親情，夫妻處成了兄弟。可是，我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愛你，余生，我也要與你浪漫相守，慢慢變老……”

他的話惹得周圍一群年輕人歡呼：“這才是真的愛情。”“好土的情話啊，可我為什么這么感動呢……”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