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巖
一
2020年3月,16 頭野生亞洲象從西雙版納州進入普洱市,并一直北上。
2020年12月,象群在普洱市生下一頭象寶寶,數量變成17 頭。
2021年4月16日,17 頭亞洲象從普洱市墨江縣遷徙至玉溪市元江縣。4月24日,2 頭亞洲象返回普洱市墨江縣內。其余15 頭繼續從元江行至紅河州石屏縣寶秀鎮,并于24日抵達玉溪市峨山縣。
這15 頭亞洲象一時間成了明星團隊,因其中一頭斷掉一截鼻子的幼象,象群被命名為“斷鼻家族”。
可是,只有一頭大象斷了鼻子,怎么就用這個缺陷命名了整個家族呢?為什么?
一大早,肖曉就忙得夠嗆。
“大口吃,趕緊的!”看著兒子慢吞吞地吃飯,連續打了幾個哈欠,肖曉強壓住心里的那團火,她恨不得自己把這碗稀飯給喝了。
為了兒子然然的這頓早餐,在晨曦的第一縷光溜進來時,肖曉就起床了。匆忙洗漱后,她按下電飯煲的快煮功能,拿出三個雞蛋和在面里,加上一些鮮嫩的蔥末,攤了一小塊雞蛋餅,還特意用模具切成愛心形狀,據說能增強食欲。看來看去,總覺得還少了些什么,她又在上面擠了點番茄醬——紅黃綠全配齊了。
可然然絲毫不為所動。看著他眉頭緊鎖、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肖曉實在繃不住了,說,不想吃就不要吃了!背書包走人。
然然跟在身后,邊穿鞋邊喊:“媽媽,等等我!我錯了,今晚我一定早點睡,不想爸爸了。”聽到這話,肖曉的鼻子一酸,看著這個小可憐,她蹲下來抱了抱他,摸著他的頭說,沒事沒事,過兩天,爸爸就回來了。
開著車,肖曉看著前面的紅燈,愣了一下神。昨夜手機里的一條信息,牽動了她的思緒。那群北上的大象也不知道怎么樣了,路上會遇到什么突發事故嗎?帶著斷鼻幼象的象媽媽,能順利完成這次遷徙嗎?就在這時,然然突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媽媽,你看!”順著然然的食指,肖曉看見一個大書包在吃力地移動,是一個小男孩。
肖曉把車停到路邊,然然打開車門讓男孩上來。“媽媽呢?怎么沒來送你,讓你一個人上學?”后視鏡中的男孩,滿臉委屈,突然就哭了起來,“媽媽不在家,出差了。”男孩名叫浩浩,是兒子美術興趣班的同學。
每次送然然去上美術課,肖曉就在家長休息室里處理工作上的事,等然然放學。休息室里的家長,大多是爺爺奶奶輩的。年輕一點的除了肖曉,就是浩浩的媽媽了,她總是一副不修邊幅、邋里邋遢的樣子,肥大的T 恤加運動褲,再帶個布包就來了。每次來,她都跟著那些婆婆們學習織毛衣。肖曉覺得,她打毛衣是假,打發時間才是真——磨磨唧唧一夏天,才勉強織了一條袖子。肖曉手頭上的事情多,一般不和他們搭訕。直到有一次,下大雨,肖曉沒帶傘。看著窗外的雨沒完沒了,心里就有些焦躁。她的車停得遠,到車上拿的話,肯定要淋個全濕,正猶豫,浩浩媽媽拿出一把傘遞給她:你先拿去用,我還有一把。
有時候,緣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至此,補習班上的各種事情,浩浩媽常常向肖曉討教,肖曉也是傾心相助,當作自個兒的事。兩個孩子也很快打成一片,玩鬧得不亦樂乎。直到后來,肖曉換了家輔導機構。
二
凌晨3 點24 分,岔河村村民戎桂芳在自家床上一睜眼,大象撞開了她的家門,走入客廳,輕輕左轉,又撞開了她的臥室門。大象的鼻尖就落在她的眼前。她縮在被窩里,不敢發出聲響,大象微微屈腿離開家門。
……它們北上進入玉溪市元江縣
覓食,當地稱是有監測以來亞洲象首次進入元江縣;2021年5月16日,它們繼續向北遷徙,出現在紅河州石屏縣,這也是有監測以來亞洲象首次進入石屏縣。
回到辦公室,肖曉感覺別人看她的目光有點異樣,連平時經常找茬的經理,都特意給她的杯子續了水——這可真是破天荒,從她的眼神里,肖曉看到了一種叫作同情的東西。
肖曉不動聲色,心里一迭聲地罵娘,坐了一會兒,便找個借口離開了。
今天她要去看房子,他們在河西買的房子要交房了,售樓處讓去簽字,她帶著戶口簿和身份證就去了。
河西的房子是他們早就看中的,房型好,面積大,關鍵還有升值空間,既滿足居住要求,也有投資價值。半年前,她和老公去售樓部搖號,“兩千中一”的好事,讓他們給碰上了。那天晚上,看著兒子在客廳里玩樂高,她靠在老公的身上,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看,他多幸福,什么都有了。”
售樓小姐早在門口候著了。“肖小姐,怎么就你一個人來?按規定,要兩個人簽字的。”聽到這話,肖曉有些惱,確認一下房子而已,一個人不能代表嗎?售樓小姐一看,趕緊讓座倒水。偌大的售樓部,空空蕩蕩的,完全不像那天預售時的情景。肖曉還記得那天自己搖號搖中的情形,如果不是老公拍了她一下,她完全是蒙的。他們不顧空間逼仄,相擁在一起跳著、笑著。她還記得那天老公的擁抱,柔軟、溫暖。肖曉雙手交叉,幻想著再次體會這種感覺。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一大片葳蕤的植被披掛下來,形成一小塊陰影。天空如此湛藍,像當初她明媚的心情。短短半年的時間,她就走向了寒冬。
借著倒水的當兒,售樓小姐找來了銷售經理。遠遠地,肖曉就感覺到這位銷售經理的氣場很強大,干練的白色職業套裝、尖細的高跟鞋,把優雅、身份以及女人的嫵媚,拿捏得妥妥的。她端著一杯水放在肖曉面前,“有些燙,先涼著吧。”說完撫平裙擺,順勢坐在對面的沙發椅上,雙手重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腰板挺得筆直。
就這樣她們面對面地坐了兩分鐘,誰都沒有說話。肖曉想這也是心理戰術吧。對面的女人,流行的鎖骨發看似隨意地披著,透著一絲慵懶,外眼角燕尾般豁開,打了些高光,眼睛顯得特別大,彎而翹的假睫毛忽閃忽閃的。
“按照規定,簽字是需要兩個人的,如果先生沒來,我們下次再簽。如果你不方便,我們也可以提供上門服務,確保出售的每一套房子都讓顧客滿意。”
一出口就那么專業,不愧是銷售經理。正對門的墻上貼著她的工作照,第一排,應該是銷售冠軍。突然,銷售經理停下了,盯著肖曉看了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接著又睜大眼睛,像是不相信一樣。
“你是?然然……媽媽?天哪!”銷售經理站起來,突然喊了一聲,“怎么才一年不見,都快不認識你了,你最近是不是沒有保養自己?”
肖曉知道自己最近氣色不好,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有些不悅。她也盯著銷售經理看了一會兒。面對肖曉的不明所以,銷售經理自報了家門:“是我啊,我是浩浩媽媽。”說話的女人咧嘴笑了。眼前的女人讓肖曉大吃一驚:“怎么才一年,你變化那么大?”
周雅倩——浩浩的媽媽,去年接觸了一個營銷商,從明星產品到后來的化妝品,再到保健品,周雅倩幾乎買了個遍。“一開始沒有錢,把浩浩的興趣班都給停了,后來自己也拿產品來賣。說真的,如果不是浩浩爸爸說要跟我離婚,我最后肯定能做到一級代理的。”周雅倩說到激動處,大有壯志未酬之慨。“要怪就怪我那些親戚,借了他們兩個錢而已,就鬧到家里來了。真是一群沒見過世面的人。等我哪天發財了,他們肯定會求著我的。”
“你看我的變化大吧。”說著周雅倩扯了一下自己的裙擺。
“說實話,如果不是你自報家門,我還真的認不出你了。”肖曉說。
周雅倩對自己目前的狀態很滿意:“只要是自己想做的,沒有不成功的,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當你走出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原來的自己是多么無知。”
周雅倩的心靈雞湯,澆得肖曉七葷八素,她摸出手機說,然然也快放學了,你要不要接孩子?周雅倩的眼神一躲閃,肖曉就不再多話,先走了。
三
4月,兩頭野象離隊返回普洱市墨江縣,剩下15 頭繼續往北。其間,一頭小象曾喝下兩百斤酒糟醉倒,第二天才歸隊。
這個季節正是森林中亞洲象食物青黃不接的時候,往北由于海拔不斷上升,山林中的食物更為稀少……
肖曉在校門口等了然然半個小時。所有的孩子都出來了,還是沒見到然然的身影。肖曉坐在車里,正好刷到一則視頻,光天化日下,一個男人從摩托車上下來把正在商店門口買飲料的孩子直接抱上了車,孩子的爸爸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這一幕,未及反應,孩子就不見了蹤影。事后孩子的爸爸就跳了樓。肖曉心里有些發慌,她趕緊下車,走到校門口,跟門衛說了聲就進入校園,找到老師的辦公室。
只見然然站在辦公桌旁,低著頭。老師見家長來了,示意她進去,臉上的慍色還沒有退去。走近一問,才知道是今天體育課上,老師要求每個孩子跳繩一百下,然然拿著繩子就是不跳,任憑老師怎么說都不跳,終于把老師惹急了。
“然然媽媽,教委要求二年級的孩子這學期必須要跳到一百下才能合格,你們回家是不是沒有做這方面的訓練?難道你們不想合格嗎?這也是一項技能,不是嗎?孩子不僅要重視成績,更要重視強身健體。你們家長要配合,我在班級群里都強調那么多次了。看看,你家然然這態度!帶回家你自己看著辦。”
回家路上,肖曉沒有說一句話。然然坐在后排,小心地看著她,幾次想說話,又硬生生憋回去了。他知道這次媽媽是真生氣了,要不早就嘮叨個沒完了。肖曉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開到了必勝客,點了一桌子的披薩、拼盤小食、意大利面,連平時不讓吃的冰淇淋都點上了。看著一桌子的食物,然然更是忐忑不安,他偷偷看著肖曉,不敢吱聲。肖曉看了他一眼,最終只蹦出了兩個字——吃吧。得到命令,然然這才放心開吃。
必勝客放著《少年》,這是然然最喜歡的歌之一。“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柔和的燈光映在然然臉上,飽滿的臉頰帶著稚氣。“然然,最近媽媽太忙了,沒有時間照顧你。我們現在約定,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一定要好好的,行嗎?我們都要把自己照顧好。”肖曉看著然然說。
然然慢慢地把手伸過來,雖說還那么小,但在此刻,已經夠了。肖曉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對著然然說了聲“謝謝”。
晚上回到家。肖曉拿來兩根跳繩,遞給然然一根,她先做示范。“就這樣跳,然然,你看,先是繞過頭頂,然后轉動雙臂,從頭頂畫了個半圓,越過繩子蹦跳一下。然然,就是這樣簡單,你也來試一下吧。”
然然很不情愿地拿起繩子學著肖曉的樣子,畫半圓,跳一下。對的,就是這樣,肖曉說。看見然然終于邁開了這一步,她感覺心底里冒出暖泉,沖開了多日來的霧霾。
跳完一個,然然站著不動,歪著腦袋看著肖曉。
“繼續啊。”肖曉又連續跳了兩個,給然然做示范,“跳繩講究的就是連貫性。等你會跳了以后,只要腳尖落地就夠了,一定要注意雙臂帶動繩子的擺動,配合著腳下的節奏。一旦掌握了這個技巧,你就會了。”
2.1 一般資料 32例患兒中,平均胎齡(28.83±2.41)周,出生體重(854.53±107.77)g,其中單胎20例,雙胎12例,剖宮產15例,自然分娩17例;輔助生育患兒共8例,占總病例數的25%,存活者6例,存活率75%,女性存活率占62.5%(5/8)。存活者出院時矯正胎齡(36.6±1.7)周。
然然照著肖曉的樣子,努力地跳,可怎么都不行。看著有氣無力的然然,肖曉的心里急出了火。“怎么就是不會呢?你看,就是這么簡單。”說著肖曉拿著繩子瘋狂地跳起來。想當年,在中考跳繩項目中,她在半分鐘的時間里,跳了180 下,把站在她對面計數的老師驚呆了。從來沒有一個學生能把繩子跳得如此靈活,那繩子在她手上像有了生命、有了靈性一樣。那個下午,那根繩子完成了它作為繩子的最高使命,那么多人圍觀,它成了全場的焦點。
肖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想通過這一根繩子,忘掉生活帶給她的傷痛,她希望通過跳躍,能一下跨越生活的艱難。手上那熟悉的感覺回來了,步伐也跟著輕盈起來,她與繩子的配合越發默契,心跳加快了,體內的多巴胺已漸漸消失,有一種叫內啡肽的物質出現了,她感到心情愉悅極了,終于在她覺得釋放到極點的時候停了下來。
然然在一旁看到如此亢奮的肖曉,呆住了。他也拿起繩子像肖曉那樣跳起來。一下兩下,還是不行。肖曉實在看不下去了,拿起繩子。她注意到然然不會跳繩,完全是因為節奏不對,手和腳配合不起來。
“你站在我的前面,我喊一二三,你就跟著我一起跳,繩子越過頭頂的時候,腳就開始跳。注意觀察,開始了,準備好了沒?”肖曉和然然就像兩個比賽場上的運動員一樣,等待著最后一聲的呼喊。
“一二三。”肖曉揮舞雙臂,然然也蓄勢待發,他們兩個像繃在弦上的箭一樣。“開始!”剛下達命令,然然像只跳躍的羚羊,從低矮的草地往石壁上縱身一躍。砰!肖曉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猛地一擊,兩人瞬間分離,一個捂著頭頂,一個托住了下巴。她感覺腦袋里有十八種兵器在互相敲擊。
“我說不跳,你非要讓我跳,都是我的錯,什么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學跳繩……”然然看著蹲在地上疼痛難忍的肖曉,一邊哭一邊說。肖曉疼得眼里蓄滿了水,卻強忍著說:“沒事,媽媽真的沒事。”
“你騙人,你騙人,明明你就是怕疼,要不然怎么每天夜里都會從你房間里傳來哭聲。”然然臉上水光一片,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
四
截至6月7日16 時50 分,象群持續在昆明市晉寧區夕陽鄉小范圍原地休息徘徊,暫停遷移。6月8日19時左右,大象從小石板河和賴家新村中間的山箐里走出來,開始走得比較猶豫,等后面的小象趕上來,就直接下了農田。截至6月9日17 時,象群總體朝西南方向遷移3.7 公里,持續在玉溪市易門縣十街鄉活動。
有一頭大象離群出走……獨象離群4 天,于6月8日18 時30 分進入昆明安寧,在八街街道西南方的密林里活動,距離象群約12 公里……
肖曉拿著戶口簿、身份證和一張證明來到售樓部時,發現兩撥人扯著一條橫幅堵住了大門,一個電喇叭不停地循環播放:周雅倩,欠債還錢……周雅倩,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還錢,周雅倩……
路過的人們紛紛圍攏過來,指指點點,四處張望。周雅倩,是那個經理吧?我聽說她手里囤著好幾套房子呢。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撇著嘴說。她哪來那么多錢?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搭話道。誰知道呢?現在的年輕人啊,膽子真肥,什么人都敢惹,崩了吧。老婆婆邊說邊搖頭。
肖曉順著她們嘴巴努的方向看過去:兩個拉橫幅的穿著拖鞋,擼著汗衫,身上文著青龍白虎,一臉橫肉。拿電喇叭的尖下巴,衣冠楚楚,眼神活泛,又透著股狠勁。
肖曉的目光越過人群,看見里面有一扇門開了條縫,昨天的那套白衣服一晃,門就關上了,兩個保安死死把住門,不讓人往里沖。
“已經報警了,等警察來了再說吧。”其中一個保安說。
一聽這話,瘦子更來勁了:“警察來了也是這個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一大早就來了,好不容易堵到她,今天必須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沒個準話,誰來也不好使!”說著瘦子順勢往門口一躺,“想跑,沒那么容易,除非從我頭上踩過去!”
肖曉好不容易請了半天假,她要把手續辦完,可不想浪費時間再跑一趟。她挺直了身子往里走,一條文著青蛇的胳膊伸出來攔了一下,肖曉看都沒看一眼,也許從肖曉的目光里,他們讀到了一種決絕,那條“蛇”及時縮了回去。
肖曉徑直走向那間屋子,她敲了敲門,門里沒有任何動靜,她知道對方在等她說話,都現在這個時候了,她還能躲到哪里去呢?
“是我,肖曉,就我一個人,你開門吧。”門只開了一條縫,門縫里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跟昨天判若兩人。進門后,肖曉注意到對方襯衫領口的一角翻在白色西裝的外面,裙擺處開叉的地方也被人拉到了側面。她的腰也不再挺得筆直,而是佝僂著站在門旁。
“怎么回事啊?”肖曉看見她這個樣子,實在有些詫異。
周雅倩眼神空洞,一只耳朵貼近門邊。
“沒事,我剛剛在外面聽說警察馬上就來了,他們不敢對你怎樣!”肖曉寬慰她。
“啊?”周雅倩這才回過神來,魂魄附了體。“不行,這絕對不行。我不能被他們帶走,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周雅倩走到肖曉的身邊,屈下身子作勢要跪,被肖曉一把拉了起來。
原來,周雅倩生完孩子后的那幾年沒上班,拿她婆婆的話說,就是養尊處優的全職太太,太太沒做成,全職倒是真的。在家打掃衛生,做飯洗衣,外加帶孩子,完全把自己的生活陷入到死循環中。起初,丈夫還安慰她,家里的事有他呢。她每天抱著孩子等日落,等他回家說說話——今天孩子喝了幾次奶,會說什么話了,下午去哪遛彎了……可后來事情多起來,孩子上幼兒園時與同學發生矛盾,她親自上陣與家長理論。上小學時,托人找關系,與老師套近乎,希望多得到點照顧。圍著孩子,她是越來越忙。而他晚歸的次數也漸多,并且每次必醉。他們之間越來越不對味,爭吵多起來。有一次,等孩子睡著后,她下樓倒垃圾,卻發現丈夫在車里抽煙,她坐在花壇邊看著他。難道這個家就那么讓他不想進去嗎?情愿在外面抽煙,也不愿意進去看她的臉?那一刻,她決定出去找工作。
現在的競爭壓力那么大,找到合適的工作談何容易,朝九晚五,又不耽誤她接送孩子,這樣的好差事上哪找?兩個月下來,好不容易找了個某直銷產品的賣場。那些穿著時尚的女人,光鮮亮麗地開著粉色的小奔馳,來回穿梭在市里的大街小巷,給那些貴婦們送去高檔化妝品。她們親自上門服務,按摩、做臉等,一趟回來之后,櫥柜里的產品至少要賣出去好幾萬。那時她那個羨慕啊,每周的課程,她像打了雞血一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好像下一個馬云就是自己了。就那樣她入套了,加上房子抵押貸款,一次性湊100 萬,結果,她的產品賣不出去,最后東拼西湊才把債還了。
后來,她就到了這個售樓部。看著周圍的人在炒房,她的心癢得不行,那時房價像坐火箭一樣“蹭蹭”往上漲,那些買房的人跟買白菜一樣,在沒有現房的情況下,直接指著樓盤的模型,說這個這個,那個那個,我全要了。那一陣,她每個月的提成都是好幾萬,錢就像魚一樣往自己口袋里鉆。
有了一些本錢,她又在一個姐妹的提示下,一次性辦了十張信用卡,來回搗騰著,以內部價買了三套房子。在家里,她再也不是怨婦,周末、暑假出去游玩,再也不用伸手向丈夫要錢了。她的臉色越來越有光澤,老公回來的次數也多起來。
像這樣,不出三年,我們就可以賣掉一套還貸款,自己留兩套,我們自己一套,孩子一套,你看,還是你老婆厲害吧?這叫空手套,不是人人都玩得轉的。她躺在床上,一邊說,一邊把腳伸過去,讓丈夫按摩。
誰承想,新出臺的限購政策突然讓房價凍住了,量價雙跌。三套房子陷在手里,蛇吞大象的周雅倩跌入絕境。
“求求你,救救我,被他們抓去我死定了。”周雅倩滿臉淚水,肖曉心疼了一下。
站在窗口的肖曉,穿著一身白色的職業套裝。看著周雅倩穿著她帶來的防曬衣,把自己從頭裹到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周雅倩越過那道橫幅的時候,她竟然還回過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肖曉看著窗外的身影,有那么一刻,她仿佛感覺那個欠下債務的人是她自己。
五
北移亞洲象在玉溪市元江縣老213 國道元江干流停了下來,看著滾滾波濤的元江。此時距離普洱市墨江縣轄區最近26 公里。它們能安全地回歸原棲息地嗎?
原來不知道的是:小象生下來根本不會用鼻子。
喝水只會一頭扎進去喝。
常常被自己的鼻子絆倒。
一不小心還會被自己的鼻子打臉……
一周后,售樓部的光榮榜上已經看不到周雅倩的照片了。站在空曠的售樓部,肖曉拎著那身白色套裝,不知道該還給誰。
“請問周雅倩還在嗎?”肖曉走到前臺問一個正在刷手機的女孩。
“不認識。”那個長睫毛的女孩頭也不抬地回答。
算了,這個時候,再見到她,對她來說也許是一種殘忍。
這天的晚飯,肖曉吃得特別早。坐在沙發上的她,看著寫作業的然然,然然的眉眼越來越像爸爸了,特別是臉頰旁的那顆痣,和爸爸的在同一個位置。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稀松平常,日光的余暉還未散盡,月亮竟悄然爬上樹頭。她洗著碗,看著遠遠近近的窗口依次亮起。刷完碗,肖曉讓老公帶然然跳繩,自己在書房把第二天的計劃表做一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老公挑著眉對著肖曉笑。肖曉知道最近的升職讓他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走路帶風,嘴角上揚。
為了不打擾肖曉,老公帶著然然去樓下的小廣場上跳繩。肖曉安心地做著表格,這次公司來了大項目,她所在的部門負責最核心的技術,經理讓肖曉拿出初步方案。大量的數據支撐,讓肖曉的方案得到初步認可,下面就是如何完善的問題,這一仗只能贏不能輸。
就在肖曉埋頭做表格時,家里的門鈴響了。這兩個家伙,出去玩,也不知道帶鑰匙。肖曉打開門剛想嘮叨兩句,看到的卻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快……快……你老公在樓下暈倒了,快去……
一陣門鈴聲,把肖曉切回現實。每個周末,婆婆都會來見見然然,并帶來然然喜歡吃的包子或炸好的肉丸子。奶奶疼孫子,怎么也疼不夠。這位老婦人,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克制,她是如何做到的?有時候,肖曉真心佩服這位從科研所退休的老同志,也許他們經歷得多了,習慣了隱忍?
肖曉拿好拖鞋,打開門。看到的卻是周雅倩和浩浩,他們拎著一箱牛奶和一盒玩具進了門。
兩個孩子一見面,像兩塊磁鐵,黏在了一起。
看著局促的周雅倩,肖曉為她倒了杯水。
“主要是來謝謝你的,要不是你,那天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周雅倩一邊說,手一邊在膝蓋處摩挲。
“小事,不要掛在心上。”肖曉示意她喝水。
“上周,我把所有的房子都脫手了,低于市場價讓給那些親戚了。”說著,周雅倩苦笑了一下,“沒辦法,鬧翻天了。孩子爸說,這事處理不好,就真的跟我離婚。我也折騰夠了,不能讓浩浩沒有爸爸,對吧?”周雅倩眼神中透露出無奈、苦澀以及一絲不甘心。
“會好的。”肖曉不知道說什么話來安慰她。
兩個孩子一轉眼從客廳追逐到陽臺,跳上跳下,陽臺上的風聲里還夾著然然的笑聲。
周雅倩與肖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非是關于孩子關于老公的,也許是看肖曉興致不高,周雅倩沖著陽臺的方向喊了一聲:“浩浩,我們該走了。”
“等一下。”就在周雅倩告別的一瞬間,肖曉跑到臥室拿出了那套白色套裝,還給周雅倩。
周雅倩沒有伸手去接,只說了一句:“你覺得我穿這身還合適嗎?”
臨睡前,然然給媽媽表演了今天最大的收獲。他拿著跳繩,手腳并用,小嘴巴里蹦跶出一連串數字:一個兩個三個……
夜里的風是柔軟的,窗外的璀璨漸漸熄滅,世界仿佛陷入一個靜謐的真空地帶,時空交錯,肖曉握著那雙漸漸冷卻的手,她看著那雙努力睜大的眼睛,瞳孔慢慢擴散,直至額頭上的光亮一下子暗淡下去,她都沒等來他的一句話。
肖曉夢見自己來到了元江邊,元江水量豐沛,水質清澈,她照著元江的水,看到里面的自己正抱著一只盒子,光著腳站在岸邊。那如同被隨意涂鴉的銹色夜空,開始泛出沉重的藍黑,在那墨色的蒼穹之下,她想趟過河去,卻聽到一陣陣鳴笛般的響鼻聲,對岸正有滾滾的象群越境而來。
后記:
大象遷徙全過程中,據說受到傷害最大的是一只土狗。
6月2日,云南玉溪紅塔區的一個村莊里,村民在大象到來之前全部轉移,有戶人家的看家大黃狗被鐵鏈拴在院子里。大象進了院子大門,吃了點玉米離開了,沒理會一邊的大黃狗,但是狗狗的主人回村后,發現這只大黃狗滿臉驚恐,滿眼幽怨,再也不吃不喝,也不叫了……
另外,那只獨象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