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喝過的那碗“麥仁湯”

張同武

又是一年麥子黃，關中平原又是一片豐收景象。

雖然早已沒有了昔日萬眾參與的三夏大忙，但千里平疇的麥子還是那么金黃，滾滾麥浪里，似乎還飄蕩著“麥仁”的芳香。

麥仁，是小麥經過水濕潤，再用簡單的碾米機或碾子加工，脫去種皮而成的小麥的“仁”。從這個意味來看，這里的“麥仁”有大米的意味，是不是最初的小麥就是這樣的吃法？從“磨麥合皮而炊之”的記載里，可以想知，起先的小麥吃法，也是所謂“粒食”，只不過“麥仁”比“合皮而炊之”的吃法更進了一步。也可以說，“麥仁”也是小麥從“粒食”到“粉食”的一種過渡性的吃法。

自打有了粉碎碾磨技術之后，小麥就進入了“粉食”階段。被“粉食”的小麥，才使得人們找到了吃小麥的真諦，也形成了北人“粉食”小麥、南人“粒食”大米的格局。從此，小麥加工方法的絕對主流就成了自然而然的碾磨成粉，人們食用小麥的絕大多數方式就是食用面粉了。

但“麥仁”依舊被作為化石般的加工技術和食用方法，在許多地域被堅守著，從而也為人們保留了一種美味。就如陜西關中，收獲了新小麥之后，一定先加工出“麥仁”來，作為品嘗新麥子的第一選擇。

曾記得不遠的過去，新麥下場之后，農人們一定會把新鮮的麥粒加工成麥仁，之后，再熬制出粘稠醇香的“麥仁湯”，迫不及待地享用大半年的辛勞，當然，也是慰藉青黃不接歲月里被搜刮一空的腸胃。那個情形，用文藝一點的腔調回憶是這樣的——

“娃他大，今年的麥可算是上場了，冬里雪少，沒黑連明地趕著澆水，眼看快收的時候老天爺又是吼雷白雨地嚇唬人，差一點把麥沒撂到地里么。”

“唉，就是的，莊稼人弄這點麥子著實不容易。不過還好，人說龍口奪食的，咱總算把收成弄回來咧！”

“他大，娃都餓得喊叫哩。你歇給下，黑來就給咱先篡點麥仁吧？”

“對，我緩一下就弄，你給咱熬一大鍋麥仁，叫娃們也嘗嘗新麥，吃個肚子圓么。”

新鮮的小麥在被脫去外殼之后，上碾子簡單地碾磨，那一層包裹在外面的“麥皮”就變成了“麩子”，里面的內仁展脫出來，就成了“麥仁”。“麩子”喂豬喂羊，牲畜們也好久沒給加過“料”了。那還有一點點外皮包裹著的，里面的白面粉已經若隱若現的“麥仁”，正可以像米一樣，下鍋熬制麥仁湯了。只是關中人不把麥仁湯叫作“湯”，也輕易不把稀飯叫作稀飯，一般籠統地稱呼是，“今兒吃了米湯”，那就是小米稀飯;“今兒吃了苞谷糝糝”，那就是苞谷糝稀飯;而麥仁湯或者麥仁稀飯，則直接被呼之為“今兒吃麥仁了”！

也是，記憶中的麥仁吃法就是熬稀飯。后來才知道麥仁還可以派上別的用場，用其他的烹飪辦法，甚至可以入菜。只是過去的麥仁用來熬煮稀飯，幾乎是食用的唯一形態。但就是這看似單調的唯一形態，卻長久地占據在記憶里，那一碗麥仁稀飯，怎么都忘不了。忘不了它的粘稠糯香，更忘不了它的以“救世主”一般的身份，在去掉人們臉上菜色時的閃亮登場。

一種食物，總是會勾起一種難以抑制的回憶，這回憶里，怎會沒有五味雜陳的情懷？就像這“麥仁”，在小麥金黃的時分，總是會條件反射般的隔空進入你的腸胃，讓你的喉頭蠕動，似乎口腔里也泛出那忘不了舍不下的味道來——

那被慢火熬煮了不短時間的麥仁，表皮的麥粉已經融化在水里，把一鍋的稀湯寡水黏稠粘連得化解不開。那尚有一點表皮包裹著的麥仁，似乎吹彈可破，又小心翼翼地糾合在一起，把完整的“仁丹”形狀展露出來。那被慢火熱水煎熬的麥仁，于此，已經脫胎換骨般地變了容顏，原本緊致的小身段，此時已經膨脹得鼓鼓圓圓，像極了一個小小的胖子，沒有臃腫、盡是可愛，是一種善良的、要滋潤人們味蕾和肺腑的小可愛。哦，一鍋“麥仁湯”，粘稠的是湯汁，圓潤的是熟透的麥仁，湯汁和麥仁黏在一起的這麥仁湯，就是大自然對辛勞的人們的實實在在的犒賞了。

其實，要說起來，吃麥仁的緣由，理性一點，是因為新小麥尚有一定的水分，此時要碾磨成面粉，品質是稍差的。要想吃小麥面粉，必須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晾曬和儲存，之后的小麥才最適合加工成面粉，而后搟面條蒸饅頭。這個道理農人們太懂了，和小麥打了多少輩子的交道，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為了糊口，就必須不客氣地拋卻斯文地吃新小麥，怎么吃？饑餓但又智慧的人們，想到了這種折中的辦法----采用半碾磨的形式，吃小麥的“仁”，于是才有了“麥仁”的說頭。

所以，“麥仁”就是新麥子下場之后的一種過渡性的吃法，當然，這種吃法也享用了小麥的清新，也成就了一種美味。于是，這種農人們應急性的吃法，飄散著新麥子清香的吃法，也飄蕩出難以抵御的誘惑來。于是，才有了皇帝老兒誘食農婦“麥仁湯”的詼諧有趣的傳說。于是。東漢開國皇帝劉秀的名號，因了這樣一個傳說而被搬上舞臺，這位本來無有大影響的皇帝，那名號卻因此被人們津津樂道了。看來，“吃”這個生存的第一需要和生存的最美好藝術，在和皇帝皇后粘連上之后，那皇帝皇后因此老被念叨，那一道吃食也因此被忘不了，比如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翡翠白玉湯”，比如許許多多的被慈禧太后吃過或沒吃過的民間美味，等等。

把一種美味與皇權結合在一起，當然是封建社會的寫照，但也充分反映出人們對一種食物的喜好。或者是為了宣傳張揚某種美味，把它和皇帝皇后來個牽強附會，好在無傷大雅，盡可戲謔，也是正向的歡樂。

一種食物被喜歡，有許許多多的原因，也許是生存需要下的自然而然，也許是傳統科學指引下的有意為之，都有可能。比如“麥仁”，可以養心、益腎、除熱、止渴，可以起到“堅果”的功效，甚至有更多的食療作用。如此說來，“麥仁湯”不獨是當初的救急、后來的美味，更是一種大有裨益的健康食物呢。

現如今，在人們越來越“食物自由”之后，“麥仁”也被充分重視起來，在網絡銷售里也是隨處可以采買得到的一種食材。有這樣的便捷，更多的人們就可以享用到這種健康的美味了，真真的好。

也許是現在“吃”的東西太多了吧，“麥仁”這種曾經非常熟悉的美味，其實經常被遺忘。只是在看到滿目的金黃麥浪了，才又想起它。于是，念叨念叨，夸贊夸贊，順帶地，給大家再推薦一種美味——一碗粘稠軟糯、麥香清新的“麥仁湯”。

這個時分，去看看無邊的麥浪，你的心境會充盈起滿足與舒暢。去嘗嘗那剛剛“下場”的新麥子，你的心底會浮泛起滋潤與馨香。

動手熬煮“麥仁湯”去也！把豐收吃進肚子里，口福、幸福。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