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扯下意大利的“浪漫外衣”

施越

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子走過意大利首都羅馬一處新冠病毒快速檢測點。程婷婷/新華社

“哦，親愛的，我很抱歉。”一位看起來和藹的中年警員，從厚重的老式電腦前抬起頭，看著我說：“今天警察局的網絡全崩潰了，電腦上不了網。”當“抱歉”這個單詞傳進我耳朵里時，我就再也聽不進眼前這位警員說的其他話了。這是我半年內第三次造訪警察局——我作為一名生活在意大利的外國人，為了辦理一種名為“居留證”的證件，不得不在警察局和其他公共部門之間來回奔波。

“那我可以明天再來一次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安恍校愕弥匦骂A約個時間?！敝心昃齑蛴×艘粡埣埥唤o我，上面標注了新的預約日期——竟然還要再等3個月！

意大利公共部門的辦事效率有多低？根據世界經濟論壇針對世界各國政府效率和效力方面的評估，在全世界196個國家中，意大利排在第143位。在中國相關部門辦理證件，有申請、照相、繳費、收取材料的“一條龍”流程。但如此普通的業務辦理流程，在意大利竟然會被步步拆解，需要人們分別去不同的地方解決。意大利公務人員對工作的理解程度也是參差不齊。辦理同樣的業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流程和標準;咨詢同樣的問題，不同的工作人員可以給你不同的答案。

由于受到疫情的影響，意大利許多公共部門從去年開始就不再對外開放，公務人員集體進入“居家辦公模式”，一切政務工作全都亂了套，這恰好又為他們低下的辦公效率增加了一個理由。

意大利官僚系統的低效

自去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意大利的感染人數和死亡率居高不下，醫院床位緊缺，經濟持續下滑，意大利的公務和醫療系統因此遭受了重重非議。

在疫情暴發初期，如果你在意大利感染了新冠肺炎，唯一能做的就是撥打新冠肺炎人工熱線。由于是人工熱線，而意大利人又嚴格遵循標準的上下班時間，因此患者和疑似患者只能在工作時間段撥打熱線求助。然而，咨詢人數遠大于接線員人數。據統計，僅有8%的人能成功打通求助熱線。

打通人工熱線只是患者要做的第一步。由于醫院床位緊缺、醫護人員不足，對于輕癥患者和病死率較低的年輕人，接線員會告知他們只能待在家進行自行隔離，直到病情自行痊愈。而在患者自行隔離期間，政府、社區及醫療機構均不會施行任何監督措施。許多患者由于得不到及時的救治，也得不到專業人員的幫助，只能生活在絕望中，甚至在家中過世。而這些無人知曉、未能接受到救治的患者，也就不會被錄入政府的相關數據庫。意大利政府承認，本國感染新冠肺炎的人數和死亡人數要比公布的數據高得多。

不同政府部門之間也存在互相指責、推卸責任的情況。意大利衛生部門每天都會通報最新的疫情數據，各地政府會根據數據決定當地的防護政策，當感染人數超過警戒值時，就要關閉當地的商業活動。很多人發現，根據衛生部公布的數據，一到周末，感染人數就會減少;過了周末，感染人數就會再次反彈。之所以有這個奇怪的“周末定律”，并不是因為意大利人一到周末就會把自己關在家里，從而減少了外出感染的風險，而是因為一到周末，大家都去休假，采集數據的公務人員變少了，公布的數據也就減少了。

視而不見的“真空地帶”

疫情極大地影響了意大利人的生活，為了挽救意大利的經濟，政府開始推出一系列國家復蘇計劃。首先是針對個人和企業的財政補貼。在稅務局開放補貼的頭一天，官方網站就迅速癱瘓，當局根本沒有意識到疫情造成的失業人數比想象的多得多。由于政府執行效率過低，人們只能在稅務局申請，三四個月后才能收到補貼。

或許正是因為疫情暴發后帶來的傷害太多，意大利政府開始對公共部門的低效現象進行自省。自今年1月全面推廣疫苗接種以來，意大利衛生部門大力推廣疫苗接種網上預約制度，按照預約時間到達接種地點后，從排隊到接種完畢，只需不到5分鐘的時間——這幾乎是前所未有的“超群意大利速度”。

事實上，疫苗接種仍然有一部分“真空地帶”被忽視了。接種疫苗需要提供醫保卡號，但在意大利申請醫保卡遠沒有預約接種疫苗那么容易。和申請其他任何本土證件一樣，申請醫保卡的流程和標準千變萬化。在一年前，申請人需要一早在社區衛生機構排隊;在半年以前，由于所有公職人員必須居家辦公，申請醫保卡就改成了郵件申請;幾個月前，醫?？ㄉ暾堗]箱突然失效，申請人必須先在網上預約為數不多的申請名額，然后去社區衛生機構提交材料。在提交完材料后，相關部門會把醫?？ㄍㄟ^郵遞的方式寄到家里，等待時間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不幸被寄丟的醫保卡數不勝數。盡管部署疫苗接種和發放醫保卡都歸屬于意大利衛生部門，但兩者分別由不同的具體機構負責，負責疫苗接種的官員并不知道，有大量的人因為無法獲得醫?？ǘ鴽]有機會接種疫苗。此外，還有許多對公共系統不熟悉，或者不具備申請醫?？ㄙY格的外國移民（包括非法移民）、難民等，他們都存在于公共系統視而不見的“真空地帶”。

“真空地帶”的存在意味著政府的許多決策脫離了民眾的實際生活。包括此前意大利曾“一刀切”式地禁止室內用餐，規定餐廳只能開放戶外用餐，卻忘了大多數餐廳門口并沒有位置放置餐桌，引發了餐館和酒吧業主們的大規模抗議。毫無疑問，在公民和公共部門之間長久以來存在“真空關系”的情況下，很難建立一個真正有效的社會系統。

決策與民眾的距離越來越遠

隨著歐盟一體化的發展，一個更嚴肅的問題在整個歐洲蔓延開來：歐洲政治變得越來越技術官僚化，決策與民眾的距離越來越遠。歐洲公共機構缺乏競爭的管理系統，效率甚至低于私人組織。統治歐洲大多數國家的現代技術機構擁有大量的財政預算和長久以來形成的官僚主義理念，對當地的政治現實和公民利益視而不見。每當面臨危機時，他們更傾向于遵循陳舊法規而不是變通。疫情的侵襲只不過讓人們被迫更早地直面這些問題。在許多歐洲國家，政府向公民征收越來越多的稅，而脫離民眾、脫離現實的法律法規，造成了“真空地帶”，也進一步壓縮了民眾的喘息空間。

意大利官僚系統的低效和無序，自二戰以來就常被視為笑話，也有人視其為一種有趣的生活態度。然而，當這些令人發笑的故事影響到實際生活和國家發展時，就變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殘酷現實。想要扯去長久以來外界對意大利政治和民族特征的偏見標簽，將是一場消除官僚系統內部霉斑的持續斗爭。

（摘自七一網 七一客戶端/《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