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筆柳 Shao Biliu
2020年無疑是一個特殊的年份,新冠疫情的突襲從全球范圍內改變了社會文化生產、展示、傳播和交流的方式。基于這樣的背景,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主動更新觀念與思路,于2020年12月16日主辦“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書寫與思想建構”學術研討會,本次研討會采用線上線下結合的方式,邀請20位來自國內外的中國當代藝術批評家、學者針對當代藝術書寫的方式、價值尺度、文化立場,以及當代藝術史所涉獵的范疇與具體的內容展開討論。
隨著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關于當代藝術史的寫作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問題。例如,當代藝術能不能進入藝術史敘述?什么樣的當代藝術對象可以被寫入藝術史?有著怎樣的價值尺度和評判標準?應該運用怎樣的方法來進行書寫等。的確,發展至今的中國當代藝術史寫作與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不同,過去的線性敘述方式以及二元對立的話語邏輯已經逐漸失效,當代藝術的多元化與去邊界化使得藝術史寫作者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境與挑戰。面對這樣的寫作現狀,與會嘉賓分別從自己的寫作經驗與研究角度進行了深入的學術討論。
美國匹茲堡大學藝術史教授高名潞在題為《中國當代藝術寫作的幾個問題》的發言中認為,目前西方關于當代性理論的討論主要概括為兩個方面:“思辨時間”和“地緣時間”。思辨的時間性注重線性邏輯敘述,在時間地推動下書寫各種主義、流派和觀念等。地緣時間則不把時間作為本體,而建立在意識形態和地緣政治之上。但是這兩種寫作方式都無法解釋中國當代藝術史,而高教授嘗試用“文化時間”概念去概括另外一種“另類”,一種相對超越的文化性和時間性,找到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敘述邏輯。
關于中國當代藝術史寫作的困境,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王春辰教授分列出關于中國當代藝術史寫作的7個難點,分別是:歷史政治事件作為藝術史敘事的合理性與矛盾;個體敘事與歷史的選擇性;個體立場與集體無意識的矛盾;政治敘事與藝術敘事的矛盾;歷史的前衛寫作與意識形態羈絆的矛盾;西方參照與中國經驗的保守化的矛盾;官方敘事與民間(個體)敘事的未來歷史之爭。他認為中國的當代藝術史寫作雖然有了幾代人的篳路襤褸的寫作,但依然步履踉蹌,并未揭示出一個可歌可泣、可悲可歡的當代藝術發生、發展的歷史言說。
四川美術學院視覺藝術中心教師王建玉的發言以《“中國1980年代美術批判”寫作之后的幾個問題》為題,提出將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當代美術的研究落腳在對此一時代的美術批評文本的整理與研究上,從觀念與思想所呈現的語言文字中發現或者再認識中國當代美術的一些基本問題。
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學術部主任寧佳認為,就當代藝術史的寫作而言,敘述需要勇氣和立場,還有必要的歷史距離和客觀態度。所以,當代史的書寫應該是一種問題的呈現,意味著研究和書寫不僅僅是個體寫作者經驗的一種理解,也是表達世界觀的一種形式。從它反觀現實,并與藝術實踐、藝術批評同步;在現實的語境下梳理迷霧,用歷史的價值來回證當下。
藝術史作為人文學科的一個組成部分,整體的歷史觀對其邏輯框架與敘述方式的構建有著重要影響,歷史觀與方法論的樹立構成當代藝術史寫作的關鍵。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孫振華由“中國古代為什么沒有雕塑史?”這一現象引發出觀念與歷史的關系問題,他認為,觀念先于歷史,即藝術史是觀念的產物,它是由某種特定的知識形態和話語結構所建構出來的,任何藝術史的寫作都是對歷史的想象和再創造。
四川美術學院教授呂澎的發言題目為《藝術史:歷史觀與方法》,他認為歷史觀決定藝術史觀,是作為書寫的前提存在。歷史觀還要解決問題,同時決定我們對問題的判斷、決定歷史寫作的體例、決定價值判斷等。而在方法論上,呂澎教授則提出了中國藝術史的上下文分析,情境的變化與語境結構的關系,當代藝術的形式分析等具體手段。
武漢合美術館執行館長、四川美術學院魯虹教授作為當代藝術史寫作的實踐者,在會上結合最新著作《中國當代藝術史2000—2020》分享了其著作結構安排的立意,即:首先為什么在第一章《全新文化情境的出現》中要簡介中國當代藝術面臨的8個情境因素;其次為什么將《“再中國化”的歷史趨勢》作為本書的重點,并如何圍繞這一點談了“新興媒介的轟動”與“傳統媒介的再繁榮”的問題,需要說明的是:其中不僅涉及到了4個方面的問題,如:1.對老傳統文化資源的有效借鑒;2.對新傳統文化資源的智慧性轉換;3.積極介入現實的努力;4.對高新技術的運用和開發,還具體評介了相關作品與創作現象。
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館長何桂彥教授的發言以《中國當代藝術的意義范式與藝術史邏輯》為題,首先梳理了中國當代藝術意義生效的邏輯發展變化,在不同的時期對應不同的藝術史書寫敘事話語。例如,1978年代以來,中國當代藝術的意義范式主要以民間和官方、前衛和保守、邊緣和主流、精英和大眾的邏輯展開,而在1990年代,本土化和全球化、中國身份和后殖民等構成了另一種敘事邏輯。同時,當中國當代藝術面臨新的價值模式與意義生產時,何桂彥教授討論了價值判斷、方法論的變化以及藝術個案研究等與中國當代藝術寫作相關的問題。
四川美術學院教授鄒建林的發言以“作品”為核心,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史的寫作需要更新對藝術家、藝術作品所承擔角色的認識。發言借鑒了比格爾對前衛藝術作品范疇的論述具同時作出修正,認為當代藝術作品是事件性和媒介性的統一,兩個方面不能偏廢。
《美術》雜志副主編盛葳的發言題目為《前衛:一個術語的歷史》。他認為,自發的前衛藝術的“歷史”很長,但自覺的、作為一個術語的“前衛”概念卻為時很短。從全球來看,“前衛”業已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理論,以及這種理論指導下的歷史敘事。發言將西方關于前衛理論的歷史與中國20世紀80年代的藝術實踐、藝術評論研究聯系在一起,并討論了如何通過前衛理論建構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敘事。
四川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副院長尹丹的發言題為《有關當代繪畫的一種結構主義視角:完成性與過程性的糾葛》,試圖以完成性與過程性的二元對立敘事方式對1949年以來的中國當代藝術史進行歸納。四川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學院青年教師王鵬杰作為藝術創作者,認為常規的藝術史寫作不能滿足當代藝術研究的需要,真正能夠匹配當代藝術發展節奏、保持思想活力的藝術史寫作必然應以創作實踐為核心問題意識。
中國當代藝術史的寫作既需要樹立正確宏大的歷史觀、構建整體的敘述邏輯與構架,同時也離不開立足于微觀的個案研究。事實上,在單一的線性歷史敘述體例式微的情況下,真實而鮮活的個案研究為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書寫提供了另一種思考角度。通過個案的研究方式,使歷史真實更具真實性,同時也可以反映出當代藝術的特殊性和多樣性。
四川美術學院教授王林在題為《案例的見證—關于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歷史書寫》的發言中提到,中國當代藝術的文化語境是典型混現代狀態,其前現代、現代、后現代、疫情后后現代相互混雜、混合和混搭,沒有呈現出歷史方向與歷史邏輯。因此,中國當代藝術的書寫只有個人史,沒有藝術史,或者說只有案例史。案例的作用在于:呈現中國當代藝術家的個人創造力及其成果,從而具有見證現實的歷史意義,為未來美術史書寫,提供具有檔案紀錄、考據考證價值的真實文本。書寫方法即為見證的現實主義與檔案的歷史主義。
同時,北京畫院院長吳洪亮以其策劃的展覽為案例,討論了當代藝術史寫作的另一種思考方式。在題為《門與橋:以展覽的方式陳述當代藝術與在地性的關系》的發言中,他提出展覽不僅是一種傳播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思考與寫作的方式,更是一種鏈接藝術作品與它被呈現的空間以及文化場域之間的手段。我們試圖通過展覽使當代藝術與人更具有可交流性,門與橋或許就是最好的隱喻與途徑。
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胡斌教授同樣以21世紀之初的廣州三年展為例探討邁入國際化路途的中國雙三年展的意圖和背后的藝術史觀。他認為,如若歷史地看,廣州三年展的前三屆所探討的話題正好構成對于中國當代藝術的國際境遇的不同思考,盡管后兩屆的參展藝術家不僅限于中國。這些思考最直接的背景就是1993年以來,中國當代藝術家在威尼斯雙年展等國際平臺的頻頻出場,以及被選擇的取向與境地。當時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因為能夠進入重要的國際平臺而興奮,但同時對被解讀、被選擇的方式提出了反思。這種反思不僅僅指向藝術家本身,也包括來自批評和策展領域的回應。這些區別于西方中心的當代藝術解讀方式對于整個藝術史建構的意義是值得思考的話題。
四川美術學院青年教師沙鑫分享了其策劃“川渝少數民族題材版畫展覽”的策展經驗,認為作為事件存在的美術史同樣是構成當代藝術史書寫的重要部分。四川美術學院青年教師李庚坤發言題目為《從“軍事科技”到“新潮美術”:20世紀80年代系統科學跨學科傳播與科學主義批評》,他認為系統科學作為一種與“現實主義——反映論”相悖的認識論,被人們應用到藝術批評領域之中,引發了美術界關于藝術“本體論”的探索,與當時的“新潮美術”實踐形成了呼應。在某種意義上說,系統科學方法的引入代表了中國藝術批評向現代化范式轉變的一種嘗試。
新世紀以來,當代藝術正經歷著從歐美中心主義走向泛中心化與多元的地緣文化,非西方話語的共同參與使得全球化的問題更加突出。中國當代藝術經歷了從地域性走向全球性的動態過程,亦從規則的追隨者逐漸走向規則的制定者。因此,全球化的語境與視野是討論中國當代藝術史寫作不可忽略的重要命題。
紐約市立大學理工學院藝術史教授錢志堅在題為《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書寫視角:全球在地性與互有文化性》的發言中提出,中國當代藝術是多元的全球當代藝術的一部分,有其獨特的全球在地性。趨向全球化的視野和跨文化的實踐,導致中國當代藝術中逐漸呈現出前所未見的互有文化性。與此同時,中國當代藝術又以它的全球在地性和互有文化性貢獻于全球當代藝術正在發生的界定性發展和變化。
《藝術當代》副主編吳蔚女士認為,在全球化視野下,藝術史包含了一套極為多元的實踐和論述,其研究對象、理論話語和寫作方法都在發生結構性變化,通過協作研究、行動主義、媒體技術、公共教育等方式,我們需要思考如何重新審視和判斷中國的視覺資源和藝術遺產。藝術史既不能否認其自身的文化傳統與知識譜系,也不能與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狀況脫離,中國當代藝術必須回應我們自身的歷史語境與當下現實,藝術史的獨立分析與比較研究亦迫在眉睫。
四川美術學院公共藝術學院青年教師馮大慶發言題目為《中國當代藝術中的“中國性”話語建構》,他認為中國當代藝術從學習、模仿西方當代藝術開始,開啟自己的創作探索,在“請進來,走出去”的國際藝術交往中,不斷尋找著自身定位。“中國性”正是在中國當代藝術面對他者選擇和評判的語境下試圖建立起的主體性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