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之美

伍維曦

在歌德的筆下，浮士德不再是傳說中自私而詭異的術士，而被塑造為胸懷大志又苦悶彷徨的德國知識分子。他對現(xiàn)實不滿，渴望借助魔鬼梅菲斯特的幫助，經(jīng)歷一次次的歷險，來實現(xiàn)自我的價值、尋找人生的真義；而永不滿足、自強不息的進取心又使他不斷重新開始，直至生命的終結。在歌德筆下的浮士德身上，體現(xiàn)了德意志民族的精神，也是處于四分五裂的混亂年代中德國人民心聲的映照。由于歌德在文學、哲學、科學、歷史、藝術等諸多領域都有著高深的造詣，由于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浪，親眼見證了許多重大歷史事件，《浮士德》也成為一部記錄作者人生感悟的“百科全書式”的著作。

如果說但丁的《神曲》預示著中世紀的結束和新時代的開始，彌爾頓的《失樂園》是文藝復興光輝成就的最后華彩，那么歌德的《浮士德》就是對宗教改革以后近三百年來西方精神文化的總結與沉思。當然，和但丁、彌爾頓的史詩一樣，《浮士德》的不朽不僅在于它全面描繪和反映了那個舊制度顛覆、新世界誕生的時代特征，還在于它所包含的超越一切時空限制的偉大理想和融匯古今的卓絕氣勢。它的意義也并未局限于德國和文學領域，而是對整個歐洲的思想界和各個藝術領域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19世紀浪漫主義思潮涌動的法國歌劇舞臺上，也能看到浮士德和梅菲斯特的身影。

浪漫主義作為一種文藝思潮本來與法國人無關，如果說浪漫主義的氣質有其地域特性的話，這種地域性本來是日耳曼的。這與兩國的政治、社會背景有關：法國自路易十四以來，一直是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國家，是古典主義哲學、藝術和文學的重鎮(zhèn)，崇尚思辨、理性與節(jié)制。而德意志長期分崩離析，沒有一個以政權為基礎的文化藝術中心，知識分子和藝術家自然將目光投向遙遠的、神秘的中世紀和異教色彩的田園與森林。18世紀晚期的啟蒙運動抨擊了宮廷化的古典主義文藝（也包括以呂利和拉莫為代表的古典主義歌劇形式——抒情悲劇），為新思想的產(chǎn)生打開了閘門；隨之而來的法國大革命則以暴力摧毀了古典主義賴以存在的基礎——宮廷和貴族。19世紀初的法國歌劇舞臺上，雖然拯救歌劇、喜歌劇、大歌劇等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形式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片熱鬧，但卻都缺乏深厚的主流文藝思潮作基礎，最終都落得曇花一現(xiàn)、過眼云煙。而此時，起源于萊茵河東岸的浪漫主義大潮卻不知不覺地流入了塞納河。先是在文學和繪畫領域，隨著繆塞、雨果和德拉克洛瓦的大放異彩，法國竟成為浪漫主義文學和美術的中心；而后，浪漫主義文學題材相繼進入音樂廳和歌劇舞臺。隨著歌德的《浮士德》被著名的法國詩人涅爾瓦翻譯成法語，這部德國文學的瑰寶也成為無數(shù)法國作曲家靈感的源泉。

由于《浮士德》的內容無比龐雜、內涵極其深刻、語言異常深奧、篇幅也很長大，要想用歌劇這一音樂-戲劇形式全面而完整地再現(xiàn)原著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取得成功。但《浮士德》中的思想、情感和人物的類型又是多種多樣的，它像一座巨大的寶庫，給音樂家和劇本作家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源泉。在眾多改編自《浮士德》的法國音樂作品中，以柏遼茲的《浮士德的沉淪》和古諾的《浮士德》最為著名，也最為出色。二者分別抓住了這部巨著所包含的無數(shù)主題之一，嘗鼎一臠、窺豹一斑，卻將其發(fā)揮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