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余噸廢液去哪兒了

汪遠　陳克飛

為滿足“少走彎路多賺錢”的想法，楊長旭、陳偉業在明知不允許私自處理腐蝕廢液的情況下，違反國家規定將其經營、管理的10家民營企業生產過程中產生的腐蝕廢液出售給無危險廢物處理資質的佘軍、胡秋陽等人，以換取企業發展的“超速度”，沒想到，卻給企業給自己帶來了更多的麻煩。

今年8月26日，經江蘇省盱眙縣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法院以環境污染罪分別判處10家被告單位3萬元至40萬元不等罰金，判處楊長旭、陳偉業、佘軍等21名被告人9個月至4年9個月不等有期徒刑。

甩不掉的“燙手山芋”

楊長旭、陳偉業二人是從事電子產品生產的企業主，近年來，他們的企業發展得非常迅速，而且口碑良好，產品銷路好。經過幾年的發展，他們已經在三省五地擁有十家企業，成為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地區企業家。

電子產品類的生產企業，在生產經營活動中難免會產生腐蝕廢液;伴隨著企業規模的擴大，腐蝕廢液的處置問題往往會成為制約企業發展的命門。伴隨投資興辦的企業的增多，楊長旭、陳偉業的企業產生的腐蝕廢液量也愈加增多，僅靠常規的處置遠遠滿足不了企業發展的要求。

為了進一步消化生產過程中的腐蝕廢液，楊長旭、陳偉業二人多次赴江蘇、山東、安徽等地物色廠址，興建新廠區，希望通過區域差異循環處理腐蝕廢液。另外，他們還以投資形式入股多家同類型公司的方式，多渠道加速處理腐蝕廢液的步伐，以期通過這樣的方式，以正常合規的渠道破解企業發展面臨的困局。

但處置生產經營過程中產生的腐蝕廢液需要通過網上申報、開具危險廢物處置單、報環保部門審批、由處置資質企業進行專業處置的腐蝕廢液的嚴謹流程，該流程不僅時間周期較長，處置的費用也非常高。

生產中產生的廢液越來越多，但報備環評手續、興建處置場地等解決措施受主客觀條件影響遲遲無任何進展，楊長旭、陳偉業二人十分著急。面臨著大量產品訂單的積壓，對他們二人來說，大量腐蝕廢液更像是一個“燙手的山芋”，阻礙著企業經營和發展。

偶然機會“變廢為寶”

2018年1月，在一次飯局上，楊長旭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做電子類產品相關市場的安徽籍男子佘軍，佘軍自稱做電子產品市場多年，有渠道將腐蝕廢液通過“加工”的方式進行再利用，不僅可以解決腐蝕廢液的傾倒問題，還能夠從中賺取一筆資金。

楊長旭頓時對此有了興趣，這不正是他當下一直苦尋的“破局”良方嗎？楊長旭立即與佘軍互相留下了聯系方式，并相約近期面談合作。

“請楊總放心，我們有多個處理腐蝕廢液的渠道，這些處理方式都是隱蔽的，而且絕對安全，絕對不會因為廢液處置問題，給貴公司帶來任何的麻煩……”為了獲得楊長旭的信任，佘軍賣力地表示。

其實，對于常年跑市場的佘軍而言，他太了解此刻楊長旭這樣的企業家的需求和顧慮了，他只是極力迎合著楊長旭，以促成雙方盡快達成一致意見，希望趕緊拿下這個大客戶。

謹慎的楊長旭在送走佘軍后，第一時間找來陳偉業進行商議，面對著大量的腐蝕廢液的積壓的現實，兩人決定先將一小部分廢液交給佘軍，“考驗”一下，看他是否真的有處置廢液的能力。很快，楊長旭與佘軍達成了“合作”，雙方約定，由楊長旭、陳偉業向佘軍長期提供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廢液，并支付一定的“排污費”，廢液由佘軍自行處置。

瘋狂傾倒賺“快錢”

為了證明自己有處置廢液的能力，盡快拿下楊長旭企業的廢液“大單”，2019年6月，佘軍利用其跑市場的便利條件，聯系上了安徽省某一縣城公司負責人胡興，佘軍雇用司機駕駛危險品貨車，將18.9噸的腐蝕廢液從楊長旭的江蘇企業運至安徽境內，非法出售給胡興，胡興則租用他人廢棄羊圈，利用簡陋的設備對腐蝕廢液進行提銅，提銅后的廢液，在未經規范處理的情況下，非法排放至當地山體，致使山體區域遭受大面積污染。而僅這一次，佘軍便非法獲利數萬元。

“雖然很后怕，但是看到第一次轉手就賺了錢，當時就覺得要抓住‘機會，抓緊時間賺取更多的‘快錢。”案發后，面對檢察官的訊問，佘軍交代道。

很快，佘軍再次聯系上楊長旭，告訴他廢液已經處理完畢，可以發“新貨”了。楊長旭、陳偉業一方面驚訝于佘軍處置廢液的速度，另一方面也立即著手對名下企業產生的廢液庫儲量進行摸排，以便依托佘軍的渠道將廢液全部處理掉。

余軍深知，僅依靠他一人的能力，無法在短時間內處理掉量如此大的腐蝕廢液，為了能快速“消化”掉楊長旭、陳偉業二人名下10家企業生產產生的腐蝕廢液，他不僅自己充當“老板”將廢液直接出售給有提銅需求的臨時加工點，還積極通過人脈關系，轉售下家，甚至是付出一些小錢，直接將沒有利用價值的廢液傾倒至一些小型食品加工廠的下水道中，以從中攫取不義之財。

據統計，佘軍及其下家非法傾倒腐蝕廢液的區域遍布兩省十個地區，涉及山脈、城市水網、河流、地下水道等多區域，對當地環境造成了嚴重的污染。

趙峰是安徽某飼料廠的技術人員，2019年10月，余軍在一次產品推銷會上與趙峰相識，兩人當時聊得不錯。

“我手里有幾十噸的腐蝕廢液需要處理，你那個飼料廠地理位置偏僻，我們將廢液傾倒到你那里，神不知鬼不覺，你還可以拿到一些好處費……”余軍對趙峰說道。

隨后，余軍先后組織8輛危險品運輸車將近120余噸的腐蝕廢液運送、排放至由趙峰看管的飼料廠周邊的空地、下水管道中。

“我當時只是一心想著要把那些積壓的腐蝕廢液‘處置，所以格外關注身邊的每一個人，哪怕是第一次打交道的陌生人，我也不想放過和他們結交的機會。”就是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余軍在短短半年間共發展“下線”9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2019年10月20日，佘軍與盱眙縣工業園區內的一家廠區技術人員達成協議，在向該技術人員交納一定的“排污費”后，將一些廢液排放至該廠區的下水道中。

恰巧當日，該縣公安機關和環保部門開展聯合執法活動，這些人正在進行排放時，被巡查執法人員當場查獲。隨即，生態環境局執法人員當即對該廠污水排放口廢水，運輸車噸桶液體等分別進行檢測，PH值迅速降至2，現場檢測結果呈異常，現場5人被執法人員帶至單位調查。

2019年11月，隨著楊長旭、陳偉業、佘軍等人先后公安機關被抓捕歸案，這起橫跨兩省五地、涉及10家企業21人，非法排放500余噸腐蝕廢液案浮出水面……

2020年4月該案移送至盱眙縣檢察院審查起訴。不久，盱眙縣檢察院將本案起訴至盱眙縣法院。

法院審理查明，2018年1月至2019年10月，楊長旭、陳偉業分別將其所管理經營的淮安某電路有限公司、臨泉縣某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六安市某燈具有限公司等位于江蘇、山東、安徽等地的十家公司生產過程中產生的蝕刻廢液508.5噸，在未開具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的情況下，出售給無危險廢物處理資質的佘軍進行非法處置，佘軍或轉手倒賣給第三方直接排放至江蘇、安徽境內的山體、河流，或用于提銅后直接排放于廠區下水道、城市地下管道中。經檢測，該廢液屬《國家危險廢物名錄》中的危險廢物，且各項金屬含量指標均已嚴重超過國家標準。

2021年8月26日，江蘇省盱眙縣法院以環境污染罪分別判處10家被告單位3萬元至40萬元不等罰金，判處楊長旭、陳偉業、佘軍等21名被告人9個月至4年9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慎捕慎訴企業發展“迎來春天”

“涉案企業多、涉案人員多、涉案區域多，”為了迅速掌握案情，2019年11月，盱眙縣檢察院提前介入案件，安排一名檢察院領導和一名資深檢察官組成辦案組，引導公安機關開展偵查工作，從造成實際污染情況、非法處置廢液數量、犯罪行為的主觀故意等方面列舉了40余條具體偵查取證意見，幫助偵查機關筑牢案件基礎;在嚴把案件事實證據關的同時，對1家沒有犯罪事實，不構成犯罪的企業依法作出不起訴處理，同時對3名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犯罪嫌疑人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

為進一步了解涉案企業經營現狀，案件移送至檢察機關后，承辦檢察官先后2次赴6家江蘇涉案企業進行實地調查，并主動邀請當地環保、開發區等部門共同參與，全面了解掌握涉案企業的生產經營、用工納稅以及對當地經濟發展的貢獻影響等情況，形成企業調查報告，為案件后期依法妥善處理提供決策參考，目前企業所屬600余名員工就業工資問題得到了有效保障。

“原以為企業因與涉案企業直接有關聯，發展會進入‘寒冬期，感謝檢察機關給了我們企業清白，讓企業‘迎來春天……”江蘇省興業電子公司負責人張慶國在得知檢察機關對其公司作出不起訴決定后說道。

2018年7月，因生產經營需要楊長旭找到張慶國，提出支付一定的資金租用興業電子公司部分廠房用于生產，直到案發時，楊長旭仍在使用興業電子公司廠房。辦案過程中，為了進一步厘清興業電子公司與楊長旭實際控制企業的關系，檢察機關嚴把案件證據關，從生產經營管理、人員工資發放及生產所產生的危險廢物處置和款項均為獨立行為等方面，認定興業電子公司與楊長旭、陳偉業實際掌握公司沒有關聯性，現有證據不能證明興業電子公司存在實施或幫助他人實施非法處置危廢的行為，對興業電子公司作出不起訴決定，依法保障了興業電子公司的正當權益。

此外，楊長旭、陳偉業實際掌握企業中的3名管理人員，因楊長旭、陳偉業授意與佘軍、胡秋陽等人對接，在現有證據無法證明3人具有非法處置危險廢物故意，主觀上是否明知系非法處置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盱眙檢察院依法對3名管理人員作出不起訴決定。

“感謝檢察機關給予我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一定認真吸取教訓，合法合規經營……。”來自淮安某電路公司股東陳沭再得知檢察機關依法對其作出不予批捕決定時激動地說道。

原來，陳沭是涉環境污染案件企業的股東之一，是單位犯罪中“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在了解到陳沭在盱眙投資的情況后，檢察機關認真評估案件影響，本著“法治是做好的營商環境”的理念，在綜合考量其認罪悔罪態度表現后，在審查起訴環節，同意其先后3次赴大連開展設備引進工作，從而堅定了其在盱眙投資發展的信心，目前該項目已完成8000萬元設備進場和2000萬元污水處理系統建設。

此外，針對辦案過程中，發現部分企業污水處理設施不齊備，管理較為渙散等問題，檢察機關及時督促相關企業進行技術更新、完善廢污處理設施，依法合規經營。同時加大對受污染土地資源的修復保護力度，督促涉案企業和人員主動退出違法所得476萬元，并將此資金用于生態資源修復。

（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