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戲真演

張吉強

王林是一個外賣小哥，每天騎著摩托車穿行在大街小巷，雖然辛苦，收入卻不菲。這天中午，他剛送完一份外賣，就接到了老婆打來的電話，老婆說家里沒醬油了，讓他去超市買瓶醬油給她送回家。

老婆的話就是命令。王林不敢耽擱，趕緊到超市買了醬油往家趕。到家后，他把醬油和手機放到餐桌上，想喝口水休息一下。

誰知他剛坐下沒一會兒，老婆就擺弄著他的手機，笑瞇瞇地對他說：“老公，我幫你搶了一單生意，你是不是要感謝我？”

王林很高興，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跑過去，剛要夸贊老婆幾句，可他瞥了一眼送餐地址和點餐人的姓氏、手機號碼，頓時臉色大變，沖老婆抱怨道：“你這個手快的娘們兒，這下可把我給坑慘了！”

原來，點餐人是位姓徐的先生，具體叫什么名字王林不知道。這位徐先生家住興通小區，興通小區是個剛開發的新小區，位置比較偏，周邊路況不是很好。

半個月前，王林曾給這位徐先生送過一次外賣，結果趕上小區修路遲到了五分鐘。這下徐先生不干了，劈頭蓋臉把他訓斥了一通，還揚言要投訴他。王林賠禮道歉的話說了一大堆，徐先生這才罷休，不過愣是讓王林把他家的一袋子建筑垃圾給扛了下去。

這人素質太差，難伺候，王林發誓以后再也不接他的單。可哪想到，這令人糟心的單，竟然讓老婆給搶來了！

面對老婆一臉懵圈的表情，王林來不及向她解釋，趕緊戴上頭盔急匆匆地下了樓。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遲到了！

王林一路猛加油門，來到樂樂小吃店取了餐，又一路猛加油門，往興通小區趕去。

快到興通小區時，他突然有些內急，看到路旁有個公廁，感覺時間還來得及，就停下摩托車，打算先去方便一下。

王林方便完正在洗手呢，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響。他心里一驚，該不會是自己的摩托車被人給碰倒了吧？

這樣想著，他趕緊跑出來一看，不禁叫苦連天。真是怕啥來啥，他的摩托車正在地上躺著呢！

碰倒王林摩托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環衛工人。他扔掉手中的掃帚，正佝僂著腰想把摩托車給扶起來。

王林見狀頓時暴跳如雷，一個箭步沖過去，伸手把那個環衛工人給撥拉到了一邊，怒道：“你怎么走路的啊？這么大的摩托車停在這里看不到？”

環衛工人驚恐地看著他，嘴里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兩天腿疼病又犯了，真不是故意要撞倒你的摩托車。請你多多包涵！”

王林板著臉把摩托車扶起來，掀開后座上盛放外賣的箱子往里一看，頓時怒不可遏———徐先生的外賣全都灑了出來，湯汁濺得到處都是，已經沒法收拾了。

這下怎么向徐先生交代，上次只是遲到了五分鐘他就不依不饒，這次把他的外賣給糟蹋了，他非投訴自己不可。完了完了，今天一天算是白干了！

環衛工人見王林哭喪著臉不說話，訕訕地對他說：“同志，你別生氣，你的損失我來賠。你說個價，我賠給你！”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來幾張破舊的鈔票。

王林掃了一眼，那些鈔票有十元的有五元的，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塊錢，他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說得好聽，你賠得起嗎！把你們領導找來！”

環衛工人一聽王林要找他的領導，頓時急得紅了眼圈，他用乞求的眼神看著王林，帶著哭腔說：“同志，你說要賠多少錢，我想辦法給你湊去。這事兒千萬不能讓我們領導知道，不然他會辭退我的。你不知道，我找份工作有多不容易。我老婆常年臥病在床，還指望我這倆工資買藥吃飯呢！”說完，竟然作勢要給王林跪下。

王林趕緊伸手扶住他，說道：“你這是干啥？算了算了，你走吧，算我倒霉！”

其實，王林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的心腸還是比較善良的。他剛才說要找環衛工人的領導，也是急火攻心，隨口冒出了那么一句。老實巴交的環衛工人，家境貧困，他怎么好意思為難他？

目送環衛工人離開，王林皺著眉頭尋思這事兒該如何應對。以徐先生的脾氣，跟他實話實說肯定不行。

他看了看時間，離規定的送達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如果再趕回樂樂小吃店重新取份餐，興許還來得及。退一步講，即便遲到幾分鐘，大不了再向徐先生賠禮道歉說說好話，讓他訓斥一頓唄！

這樣想著，王林趕緊撥通樂樂小吃店的電話，讓他們把剛才徐先生點的餐再做一份，一會兒他去取，順便付餐費。

掛斷電話，王林發動了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往樂樂小吃店趕去。

到了樂樂小吃店，店家還沒把餐準備好。王林心急如焚，繞著自己的摩托車直轉圈。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趕忙拿出手機一看，是徐先生打來的。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完了，姓徐的打電話催餐呢，怎么辦，怎么辦？他的腦海里閃現出徐先生那張氣急敗壞的臉。

突然，王林一眼看到小吃店門前的一個古力井。那個古力井丟了蓋子，井口像一個魔獸張開的大嘴，似乎要把路過的人吞進去。

電光火石間，一個絕妙的主意閃現在王林的腦海中。他趕緊捂住手機話筒，拉過一個同行，沖他低語了幾句。同行會意，接過了王林的手機。

同行按了接聽鍵，徐先生咄咄逼人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你是王林吧？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兒，為什么到現在才接電話？我的外賣你什么時候才能送來，我肚子都餓癟了。我告訴你啊，你要是遲到一秒鐘，看我不投訴你……”

沒等徐先生把話說完，同行趕緊打斷了他：“你好，你是找那個送外賣的小哥吧？他可是好人啊，剛才有個行人走路不小心，一下掉進了路邊的古力井。那個外賣小哥停下摩托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往地上一放，二話沒說就跳進了古力井救人，到現在還沒上來呢！”

“你說的是真的？”徐先生的態度緩和了不少，說話的口氣中夾雜著一絲興奮。

“當然是真的！”同行沖王林擠了擠眼睛，繼續編造，“我怕點餐的人會投訴他，所以才從他的衣袋里摸出手機，替他接聽了這個電話。”

“哦，原來如此！”徐先生頓了頓，又問道，“事發地點在哪里？”

同行愣了一下，隨口編道，“就在李山東路和九水路路口往北大約一百米的位置。”

“那好吧！”徐先生說完就掛了電話。

同行把手機還給王林。王林咧開大嘴笑了，沖同行豎起了大拇指。現在成了舍己救人的“英雄”，英雄是要受人尊敬的，即便送餐遲到了，那也是因為“救人”，你姓徐的不能為難我吧？如果你還像上次那樣不依不饒，那你就不是個人！這樣想著，王林心里樂開了花，不由得吹起了口哨。

讓王林沒想到的是，他搞的這一出假戲，卻讓徐先生如同發現了新大陸，迅速行動起來。

原來，徐先生大名叫徐少強，今年不到四十歲，是一位自由職業者。這些年來，由于收入不穩定，還得還房貸、養孩子，使得他壓力比較大，天長日久，他的脾氣就變得有些暴躁，動不動就找別人的“茬兒”。

前段時間，他在某手機直播平臺注冊了一個賬號，碰到有趣好玩的事兒就直播一下，有了不少粉絲。剛才他得到外賣小哥跳進古力井救人的線索，敏銳地感覺到，如果能把這件事直播出去，觀看的人一定會很多。于是，他立刻收拾妥當，騎上摩托車往事發地進發。

然而，徐少強來到事發地后，找了一圈，并沒看到外賣小哥救人的畫面。馬路兩旁一切井然，似乎什么突發事件都沒發生過。難道外賣小哥已經把人給救出來了？可即便救出來了，也總得有個善后處理吧！

這樣想著，他走進路旁的一家店鋪詢問情況。店主聽后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從早上到現在周圍什么都沒發生過。

徐少強一下明白過來，肯定是外賣小哥不能按時送餐，才編了那些鬼話。好啊，竟然敢蒙我，我要是不好好收拾收拾你，你還不知道馬王爺長了三只眼！

徐少強怒氣填胸，掏出手機，剛要給王林點個差評，就見路上的行人突然加快腳步往前跑去。

發生什么事兒了？他趕緊攔住一位行人打探情況。那位行人告訴他，前面出事了，有人掉進了人工湖里！

徐少強得知這一消息，也顧不上給王林點差評了，把手機塞進口袋，騎上摩托車往前開去。

徐少強往前騎了大約三百米，就到了那個人工湖邊。那個人工湖的情況他了解，當年附近有座磚瓦廠，為了燒制磚瓦，磚瓦廠的工人就從人工湖的這個位置取土，天長日久，就形成了這個三四米深的人工湖。

后來，磚瓦廠關停，政府就在人工湖周邊修建了一個公園。由于人工湖湖水清澈，水質優良，盡管湖邊立有禁止游泳的警示牌，但還是有許多人不管不顧下去游泳。

徐少強停好摩托車，走到湖邊一看，只見離岸邊六七十米的位置，有個大約十四五歲的男孩在大聲呼救。男孩在水中掙扎著，眼看著就要沉下去。在岸上圍觀的人個個急得直跺腳，卻沒人敢下去救他。是啊，湖水太深了，要是不懂水性，誰敢下去？

在這危急時刻，一個外賣小哥騎著摩托車路過，他發現情況不對勁，停下摩托車，一邊往湖邊跑一邊往下扒身上的外套，然后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

見有人下去救那個男孩，岸上的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一個老大爺告訴大家，剛才他和同伴在湖邊亭子里下棋，聽到兩個中學生吹噓自己水性如何厲害，兩人誰也不服誰，就打賭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游到湖對岸再游回來。當時老大爺和同伴勸他們別斗氣，萬一出事怎么辦，可他們倆根本就不聽，把身上的衣服一扒，就跳進了水里。

兩人游到湖對岸后，一人體力吃不消，堅決不往回游了，另一人卻逞強，堅持往回游，結果剛游到湖中間就支撐不住了。

大家聽了，正在那里感慨呢，外賣小哥已經把那個男孩救了上來。那個男孩除了嚇得臉色煞白之外，身體并無大礙。

這時，男孩的家長也趕來了，對外賣小哥千恩萬謝，非要讓他留下聯系方式，以便日后登門拜謝。

外賣小哥淡然一笑，說：“你們不用這么客氣。我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孩子是一個家庭的天，孩子沒了，天也就塌了，剛才這種情況，別說是我，任何一個水性好的人碰到都會跳下去救孩子的！”

外賣小哥穿上外套騎著摩托車走了。徐少強收拾好直播設備，也騎上摩托車回家。路上，他發現那個外賣小哥的行駛路線竟然和他完全一樣。他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那個外賣小哥是不是去給自己送餐的王林呢？這樣想著，他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林的手機號碼。

走在前面的那個外賣小哥突然停下摩托車，拿出手機擺弄著。沒錯兒，剛才奮勇救人的那個英雄，正是王林！

徐少強加大油門趕上去，把摩托車停在王林身旁，摘下頭盔對他說道：“你是王林吧？我那份外賣你不用去送了，我自己來取了！”

王林一怔，認出來是徐少強，尷尬地笑笑，說道：“對不起徐先生，剛才我騙了你，跳進古力井救人的事兒是我編造的！”

徐少強聽后卻笑著說：“你編造故事騙我，估計也是被我給逼的。唉，我這臭脾氣也該改改了。不過剛才你卻演了一出真戲，我要向你學習，為你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