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數據時代完善小額訴訟程序的研究

張瀟月

(南京財經大學，江蘇 南京210023)

一、小額訴訟程序的概述

(一)概念

小額訴訟程序是指法院審理數額較小的案件所適用的一種簡便訴訟程序。這一訴訟制度對于中國來說仍是必較新的制度。我國關于小額訴訟程序的規定最早出現在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中。不過，此時我國的法律規定中并沒有明確用 “小額訴訟程序” 這樣的說法。嚴格地將，立法上并沒有給小額訴訟程序以明確的定義。直到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簡稱《民事訴訟法解釋》)出臺， “小額訴訟” 這樣的概念用法才被明確。

縱觀歷史上小額訴訟程序的發展過程，各國關于小額訴訟程序的界定都有一定的不同之處。科技與經濟的發展導致的復雜社會關系，讓司法實踐中的民事糾紛也日益增長。司法實踐中需要一種方便解決普遍的民事糾紛且能保障程序合法性的制度。小額訴訟程序在20世紀初的美國法律中就已存在，有的美國學者認為小額訴訟程序是非強制性的，允許民眾通過簡化過的訴訟程序實現其微小的權利。而有日本學者認為，小額訴訟程序存在事實上的和理想上兩個層面的意義，而保障程序與訴訟便捷是其內涵。據此，在積極的司法改革中，小額訴訟程序設立的初衷是讓一般普通的民眾能夠在日常生活中盡快地解決糾紛，并且享受國家的訴訟程序的保障。

國內一般認為小額訴訟程序是指立法上所規定的一種審理小額民事案件的程序，減少了煩瑣的程序，具有高效性的特點。當然學界對此制度的內涵有許多不同的理解。比如從兩個維度的視角分析小額訴訟程序，在廣義層面該程序僅是涉案金額較小，而狹義層面的小額訴訟程序是一種處理重大民事糾紛的案件繁簡分流機制。根據目前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可知，我國的小額訴訟程序被規定在簡易程序中。與英美法系中對小額訴訟程序進行專門規定相對，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確立更像德國法律中關于小額訴訟程序的設定。

(二)特征與價值

小額訴訟程序與普通程序相比，具有以下三個特點:第一，小額訴訟案件適用范圍特定。小額訴訟程序被設計出來就是為了解決數量繁多的簡單民事案件。我國的法律規定的小額訴訟程序作為被簡化的程序，在適用范圍具有兩個層面的特點。一是適用案件類型的特定。二是適用的案件標的額的特定。小額訴訟程序用于處理簡單的短時間內可以結案的民事案件，像涉及鑒定或者人身關系的復雜案件則理所當然不能適用。至于適用案件所涉及的金額特定就更好理解， “小額” 就是指涉案金額較小，即使適用簡化的程序也不會影響當事人的權利。第二，程序具有簡便性。小額訴訟程序相較于普通程序，當事人訴訟的過程沒有那么煩瑣。第三，訴訟成本低廉。小額訴訟程序要求法院在有限的時間內審結，訴訟快捷高效，節約司法成本。另外，因程序簡單，當事人起訴應訴的成本也會相應減少。

小額訴訟程序體現的是一種 “親近民眾” 的司法價值。它包含著兩個方面的意義，分別是提高訴訟效益，和保障訴權平等。如果訴訟程序經歷的時間過長且訴訟成本過高就會增加當事人的訴累。司法實踐中當事人會因為程序過于煩瑣而放棄實現本應該享有的利益。小額訴訟程序訴訟效率高是其特性，其主要通過限制上訴權、簡化程序的適用等在正義價值與效率價值的權衡上實現了訴訟效益的最大化。小額訴訟程序以快速解決民眾糾紛和合理配置司法資源為目標，讓公民更加容易進入司法程序來解決問題，從而保障當事人訴權與實體權益。

二、我國小額程序的發展現狀

(一)立法現狀

關于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法進程，最初可以追溯到2011年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其中用5000元以下的金錢民事糾紛界定了小額訴訟案件的適用范圍。這一劃分因沒有考慮到中國各地區經濟發展之間的差異而飽受批評。《民事訴訟法》經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修訂后，終于將小額訴訟程序的地位確定。不過2012年修改的民事訴訟法雖然一改以往的用簡單的金額標準來界定是否適用該程序，但條文中不見關于案件適用范圍、當事人救濟程序等事項的任何蹤影。據此可知，小額訴訟程序此時的法律規定是粗淺的，并不擁有詳細的規則體系。

2015年出臺的《民事訴訟法解釋》中，以列舉的形式明確可以適用該程序的具體范圍，并規定不能適用小額程序的案件類型。根據目前相關的法律規定，小額訴訟案件主要適用于金錢給付案件或者是涉及人身關系的合同中僅在金錢給付方面有爭議的案件。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財產類案件，因為這種案件在司法實踐中難以確定涉案財產的金額。例如一本具有收藏意義的書的價值就不能簡單地按照普通書的市場價認定，而一旦涉及評估鑒定程序該案件就不能算是簡單的民事案件了。因此根據法律的規定以及民事訴訟的相關理論，在我國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中當事人提起的是單純的金錢給付之訴。當案件滿足適用簡易程序的條件又符合標的額較小的，則強制適用小額程序。如果兩個條件只滿足一個，則可以由當事人約定適用小額訴訟程序。人民法院在受理小額訴訟案件后有義務告知當事人該類案件程序適用方面的相關情況，《民事訴訟法解釋》還規定小額程序的舉證期限由法院決定或者由當事人協商后經法院同意。最高人民法院于2020年發布《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實施辦法》(簡稱《繁簡分流的實施辦法》)，以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等地作為改革試點。試點方案中擴大了小額訴訟案件的適用范圍，規定標的額為5萬元以下的簡單金錢給付案件適用；標的額若超出5萬元但不超過10萬的經當事人約定也可適用。其中還規定當事人的答辯期限縮短到了7日，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案件一般應當在立案之日起兩個月內審結。這是對完善小額訴訟程序，提高訴訟效益的進一步規定。

(二)適用現狀

近些年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率很低，甚至司法實踐中的法官更傾向于適用簡易程序。許多數據顯示有的地區的法院的小額訴訟程序適用率在1.31%左右，遠遠沒有當時預計的30%的適用率。小額訴訟程序的高效的特點也沒有在司法實踐中體現出來。目前法律規定小額程序的審理期限為三個月，而司法實踐中的審理期限與簡易程序等同并未如預期縮短。而在小額訴訟程序適用率不理想的情況下，通過調解結案在司法實踐中大量存在。不可否認的是調解具有盡快解決糾紛的優勢，但沒有實現小額訴訟的程序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當事人行使訴權。除此之外，值得關注的是物業管理糾紛占比很高且多為物業公司對居民個人提起小額訴訟。有的觀點認為小額訴訟的立法目的不僅在于減少法院負擔提高訴訟效率，還在于合理配置司法資源。這也從側面表明小額訴訟并沒有發揮讓普通民眾解決簡單民事糾紛的作用。

面對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困境，筆者認為主要的原因可以分別從立法層面與司法實踐層面進行分析。在立法層面:第一，立法對于小額訴訟程序的價值地位界定模糊。我國目前的法律是在廣義層面上規定小額訴訟程序，卻又試圖在改革試點中發揮其將案件繁簡分流的作用。或許在未來將會在立法上改變這一現狀，但這就是許多學者認為的小額訴訟的獨立性被限制。第二，相關的程序規則過于簡化。這里的程序包括審判程序與執行程序。目前我國法律對小額訴訟程序的審理過程的相關規定也并不詳細完善。即使是《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實施辦法》中，也規定了小額訴訟程序比照簡易程序的規定進行審理與簡化裁判文書。例如第八條規定與第九條規定，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案件，可以比照簡易程序進一步簡化傳喚、送達、證據交換的方式，進一步簡化裁判文書。對于法律未規定的程序內容適用簡易程序的規定，這是司法實踐中小額訴訟程序難以區別于簡易程序的原因。第三，救濟程序本身的局限。一審終審讓小額訴訟程序區別于其他訴訟程序，但是僅依靠事后救濟的方式很可能損害當事人的利益。在司法實踐方面:第一，法官的考核機制影響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面對一審終審的制度可能帶來的當事人申請再審或者信訪的壓力，法官實際上不愿適用小額訴訟程序或者更傾向于用調解方式結案。第二，當事人不愿選擇適用小額程序。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程序的理解程度不如法律工作者。在訴訟結果未知的情況下，當事人在可以適用簡易程序的情況下一般不愿冒險選擇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另外，簡便快速的程序不可避免會使案件的裁判存在錯漏。在將糾紛訴諸法律的當事人眼中，裁判者的失誤和程序規定本身的局限帶來的消極影響可能會被放大，同時也不利于樹立司法公信力。

三、法律科技與法院信息化建設

(一)運用法律科技的必要性

在信息時代，法律本身的局限性使運用法律科技進行現代化法治建設成為必然。我們所處的時代數字科技正在飛速發展，以至于人們感覺每天都在見證歷史。科技在改變生產方式的同時，也在改變著社會關系。法律作為一門古老的學科所調整的法律關系也被科技所改變。法律主要解決社會生活中已經出現的矛盾與糾紛，然而這樣傳統的思維可能很難面對數字化時代出現的復雜現象。例如，平臺經濟作為大數據發展的結果催生出過去社會中沒有出現的新的矛盾。像是之前的媒體有報道過外賣平臺的騎手為了報酬，不得不違反交通法規來滿足平臺設定的送餐時間限制。還有的勞動者被他人撞傷之后放棄索賠，只因為若遲到一次則會失去并不算多的業績獎金。平臺利用其所掌握的數字技術將勞動者 “困在” 算法里，勞動者作為弱勢的群體幾乎毫無反抗的能力。公司或者企業很可能會為了追逐利益，不考慮國家的安全與公共利益。在這種情況下就應當借助法律更深層次地規制行為主體，而不能一味地等待實際的問題與損害出現才去進行校正。擁有計算機算法技術相對于普通民眾就擁有了 “權力” ，而目前法院或者政府并沒有掌握更強的算力。因此，運用法律科技顯得尤為必要。

(二)法律技術本質上是優化的工具

技術的出現是為了更好地滿足生產生活需求，讓技術服務公眾的利益是法治現代化建設必不可少的一環。從一開始的利用計算機進行信息快速傳播和統計存儲，事實上利用信息技術為司法服務在我國已經有較長時間的歷程。而其中需要明確的是技術在司法實踐中是更多擔當的是輔助的職能，人類的社會生活不能被機器所支配。

(三)我國的智慧法院建設

首先要明確科技并不是被期待用于代替法官的裁判。根據哲學相關理論，人類自身實現自由發展，整個社會才會全面地發展。技術的革新應當是被很好地運用于代替人類做重復的低效工作、存儲人類總結的知識，而不是被期待裁判人類的糾紛。因為機器所具有的處理問題的能力是人類所賦予的，其判斷基于大量數據材料，具有局限性。人類在設計這套處理機制的同時可能會遺漏數據，甚至輸錯數據。因此需要明確的一點是，法律科技的運用只是在人們需要作出決策時幫助處理材料，提供解決問題的選項，最終的決定仍需要裁判者作出。

其次，信息技術不斷被用于司法服務。信息技術被用于司法服務的一個方面就是信息的快速傳播與公開。裁判文書與庭審的公開直播讓司法公正更為開放透明。另一個方面就是網上法庭的應用。從早年運用基礎的網絡通信工具進行審理，到專門的互聯網法院的建設，新技術正不斷被探索用于完善司法服務。互聯網技術的成熟和5G通信的發展帶來的好處是，一些地區的當事人和律師利用網絡平臺就可以辦理立案、材料收轉、證據交換、聯系法官等案件相關業務。除了傳統的電子信息傳播與處理的技術，人工智能與區塊鏈(經過加密的信息技術庫)的中心化應用是實現這些網上業務的關鍵。這兩種技術應用于司法實踐，有助于法官更高效地作出正確的判斷。其中已經被全國聯合項目所開發的 “移動微法院” 更是在方便民眾和減輕法院壓力方面實現了前所未有的突破。在目前全球疫情暴發的背景下，真正實現了指尖上的操作就保障民眾參與訴訟活動。

最后，運用現代科技的 “未來法院” 的建設已經不再是毫無進展的構思。我國法院目前對人工智能和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是符合它們各自技術特點的，也充分考慮到了技術手段與特定司法目的之間的適配性，使工具的使用具有了合理性。其中較為成熟的司法區塊鏈系統包括北京和廣州的互聯網法院的天平鏈系統和網通法鏈系統。人工智能技術可以處理大量的司法數據并通過分析，預測出滿足特定條件時最終的決策供法官參考。區塊鏈作為法律科技使司法材料文件在不同的主體之間實現更為可靠的、私密的存儲與共享。這兩項法律科技的良好應用可以幫助裁判者更高效地作出判斷，也有助于保障當事人的權益。

四、完善小額訴訟程序的建議

綜合上述的分析，小額訴訟程序確立至今依然存在許多問題。在后疫情時代的背景下，法律科技對未來訴訟程序的影響不容小覷。正如鄭戈教授所說的那樣，無數的現象與證據已經表明法學在當今如果要面向未來，其實未來已來。因此，文章將基于法律科技的運用從立法與司法兩個層面來談談關于完善小額訴訟程序的建議。

(一)立法方面

1.明確強制適用與合意適用并立

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關于部分基層人民法院開展小額速裁試點工作指導意見》所確立的二元適用模式在《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時并未被立法機關所采納。文章建議應當堅定地采用二元模式，擴大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范圍。其中關于強制適用，筆者認為可以運用法律科技來保障強制適用的可行性，保障實現繁簡分流的效果。強制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案件須滿足既是簡單案件，又是小額案件的規定。標的額的大小容易確定，但是如何識別簡案則可能成為司法實踐中的問題。筆者認為可以采用智能識別與人工識別相結合的方式，運用信息技術篩選出符合條件的簡案供法官參考。這樣的基于規則與數據的簡案識別具有較高的客觀性與規范性，有利于保障強制適用小額程序的高效性與準確性。而對于合意適用規定的合理性則可以在其他國家或者地區的法律規定中窺探到。雖然在民事糾紛發生時，當事人達成快速解決爭議的合意的情況具有稀缺性，但這樣的立法還是有助于擴大小額程序的適用范圍的。

2.簡化小額訴訟的審理程序

由于小額訴訟程序處理的都是簡單的案件或者是當事人期望快速解決糾紛的案件，所以在審理程序方面可以適當簡化。雖然《繁簡分流的實施辦法》中的第九條對訴訟的存在相關的規定，卻是以簡易程序為比照，并沒有進行單獨的更為細化的規定。基于此，筆者認為訴訟文書的簡化可以由最高人民法院基于實踐經驗，制訂統一的格式標準。另外，筆者贊同第九條第二款的裁判文書中裁判理由可以在有庭審錄音錄像和筆錄的情況下不再載明的規定。建議在立法層面可以逐步考慮構造小額程序的電子化，以期利用科技實現訴訟活動的再簡化。值得注意的是，《繁簡分流的實施辦法》中關于健全電子訴訟的內容規定在第六部分。其中電子化提交訴訟材料、在線庭審以及電子送達等規定，符合小額訴訟程序簡便、快捷的程序價值。

3.適當縮短小額程序審理期限

根據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小額訴訟程序的審理期限為3個月，經批準還可以延長至6個月。2020年1月頒布的《民事訴訟程序繁簡分流改革試點實施辦法》規定的審理期限為2個月，雖然審限已經有所縮短，但是在實際適用中仍可能影響訴訟效率。因此，文章認為可以適當縮短小額訴訟程序的審理期限。比如在法律上規定審理期限縮短至45日，延長不超過2個月。基于此，訴訟效率的提高也有助于小額訴訟程序適用率的提高。那么審理期限的進一步縮短會影響裁判的質量嗎?筆者認為無須過于擔心這類問題。一方面，小額訴訟程序本身的特征就是高效、簡便，若依舊適用簡易程序的規定就無法體現其獨立的價值。另一方面，筆者認為未來的法院會更熟練地運用科技在提高法官辦案效率的同時，保障案件裁判的質量。

(二)司法方面

1.建立科學的考核機制

上文已經提到，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受限于評估機制，一般不愿適用小額訴訟程序。據此為了完善小額訴訟程序的適用應當建立更為科學的考核機制。筆者認為可以通過對不同性質的案件進行大數據分析，以此分別制訂不同的考核標準。現代法律科技不僅可以提供考核機制需要的指標要素，還可以為計算最終的考核結果提供平臺化的信息技術支持。

2.構建網絡審判方式

小額訴訟程序若采取網上法庭進行審判，則通過利用司法科技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能更好地顯示其制度優勢。在實現網絡審判的過程中，需要協調科技與訴訟程序的關系。對此，建議建立專業的法律系統供內部的司法人員使用，利用區塊鏈技術保障司法證據材料在相關人員之間的保密共享。同時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對大數據進行分析，幫助法官從記憶與查詢整理的工作中脫身。裁判者如果有更多的時間專注于對案件進行理性思考，也有助于提高小額訴訟程序的效率與適應率。

五、結語

小額訴訟程序的完善需要一個過程，為此已經有大量的學者不斷地進行探索研究。文章試圖從信息科技在訴訟中的應用角度，討論如何解決小額訴訟程序存在的問題。由于筆者自身專業學科知識的限制，所以在法律科技與法學未來發展的關系方面的理解比較淺顯，可能在論述方面存在較大的欠缺。尤其在討論人工智能與區塊鏈在法學領域的運用時，甚至不能用該領域的專業術語進行符合邏輯論述，導致文章的建議并不完善。筆者今后仍須通過閱讀與實踐提升自己，繼續研究和學習小額訴訟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