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旭 單文靜 姚天沖
(東北大學文法學院 遼寧沈陽 110169)
中國作為世界上互聯網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國內的網購群體也在不斷壯大,而經濟全球化促使跨越國境和不同地區的貿易活動日趨頻繁。順應國際價格差異和國內消費群體的需求,依托電商平臺的國際平行進口產業開始興起,這極大地滿足了消費群體以相對低的價格享受較高端服務的需求,但同時也伴隨著一些風險,國際商標侵權問題就是其中的代表(孫康,2016)。平行進口具有的特點決定了其領域成為商標侵權風險的重災區,為使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產業的發展壯大能夠建立在合乎知識產權法律規制的基礎上,探索對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商標侵權問題的法律規制路徑實屬必要。
首先,“國際電子商務”是本文探討的平行進口的限縮詞,由于國際電子商務在國際貿易中的商標侵權問題中具有新興性和代表性,因而本文以其為探討范圍進行研究。
“電子商務”依其字面義,是依托互聯網電子信息技術發展起來的一種商務形式,與傳統的線下實體商務往來不同,“電子商務”對于互聯網信息技術具有很強依賴性,往往以第三方網絡服務網平臺作為中介,實現買家與賣家的商業交易,而這種第三方平臺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電商平臺。而“國際電子商務”的定義可以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條文研析與適用指引》的對“電子商務”的定義推導出來,該指引定義的“電子商務”可以概括為:依托電商平臺媒介、遵守平臺規則開展的商務活動,其中電商平臺的登記地即電子商務活動的發生地。由此可以推知,在我國電商平臺上開展的電子商務活動如若涉及到跨境因素即為“國際電子商務”,也是本文探討的平行進口商標侵權問題的范圍。
“平行進口”在我國法律體系中并無法定的定義,因而對于“平行進口”的內涵,可以依據其產生背景和獨有的特點進行揭示。“平行進口”這一行為誕生于國際貿易發展和各國由于經濟技術發展的水平差異帶來的價格差異的背景下,知識產權權利人自己或者經其授權者向所在地或國家市場投放的商品,可能會出現價格差異,第三人發現這一差價商機并予以利用,未經知識產權權利人授權而投放至某市場,而該市場已存在知識產權權利人,以上所述中的未經授權者的行為即為平行進口(郭雅瑢,2020)。
平行進口行為的客體是附帶知識產權的商品,“平行進口”中的“平行”指的是不同主體對附帶同源知識產權的商品的進口行為之平行。在商標侵權的視域內,附帶的知識產權即為商標權。
綜上所述,可以將商標侵權領域的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之概念概括為:商標權權利內容相同的商品所附帶的商標權在兩個以上國家或地區均被法律保護,而未經商標權權利人授權的進口商將上述商品從一國或地區進口(或出口) 到另外一國或地區的市場進行直接銷售的行為,同時上述行為依托于電子商務平臺進行。
2011年至2020年,我國法院審理的平行進口商品商標侵權糾紛數量總體上逐年上漲(見圖1),這與我國對外開放水平的逐年提高息息相關。2018年以前,法院審理的該領域的糾紛案件數量較少,而2019年以后,尤其是2019年至2020年,法院審理的糾紛案件成倍上漲,這反映了未來該領域糾紛案件數量的變化趨勢。
近年來,電商平臺活躍發展,尤其是一些電商平臺開始開拓國內的進口產品銷售市場,如天貓全球購、京東全球購等電商平臺的跨境電商服務。電商服務平臺在平行進口市場中發揮著愈發重要的作用,這必將推動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市場的迅速擴展,在這個過程中,關于商標侵權的糾紛必然會呈爆發式的增長(謝予欽,2021)。然而,由于我國法律對平行進口領域商標侵權的法律規制空白,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司法實踐中相關糾紛解決的法律運用困窘,不利于保護商標權人和消費者的合法權益,這種法律空白將成為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市場發展的阻礙。
1.滿足我國平行進口法律規制的優化需求。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已經二十多年,融入全球化的程度日益加深,與各國的經貿往來日趨頻繁,平行進口也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司法實踐中關于平行進口知識產權侵權糾紛也呈現爆發式增長,這意味著貿易和司法實踐的雙重現實需求。
我國《商標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電子商務法》總體上為保護進口產品的知識產權提供了較為全面的法律依據。然而,上述法律在細節上尚存優化之需求:沒有涉及“平行進口”的具體概念,平行進口領域知識產權侵權的具體構成標準尚待細化(秦元明等,2020),這些細節問題會給實務中的法律適用帶來一些困難,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況發生。例如,商標在國內、外分屬于不同的商標權人時,第三人將國外商品進口至國內產品,是否會侵害國內商標權人權益的問題,實踐中“K?STRITZER”啤酒案與“le coq sportif法國公雞”案給出了不同的判決結論(劉曉春等,2019),前者認為既然已經有標注不同的商標權人和產地就不構成混淆,因而不是侵權,而后者認為從一般大眾的注意力來看,構成混淆,應判侵權。
從上述分析可見,雖然我國已經建立了較為全面的電商領域商標侵權的解決機制,我國關于平行進口的立法仍然有需要細化優化的空間。
2.細化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商標侵權人的責任認定標準。國際電子商務平行進口依托電子商務平臺作為進口媒介,電子商務平臺的特殊性加大了商標侵權認定難度。
一方面,電子商務平臺參與到商務活動的角色具有多種形式,不同的角色的行為特點不同,負擔的義務也不同,不同的義務角色由于不履行義務導致的責任必然有所不同,這就需要分情況認定,如電商平臺僅僅是提供線上服務平臺的角色,而不參與銷售的情況,就會比參與銷售或直接與其線下實體經營相聯系的情況少負擔很多義務。另一方面,電子商務平臺所進行的銷售行為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和廣泛性,隱蔽性是指大量的銷售活動脫離進口國線下活動進行,通過線上達成合意即可完成交易,這就造成國家監管困難、商標權人認識到自己被侵權和進行取證的困難,加大了商標侵權的認定難度;而電子商務平臺銷售類物的廣泛性,決定了相對于公權力來說力量弱小的電商平臺難以大范圍精準審查商標是否合法,這往往導致很多商標侵權行為處在監管的法網之外,加大了追究商標侵權人責任的難度。
3.假冒商品偽裝成平行進口商品進口的商標侵權監管困難。由于平行進口行為合法性的模糊性,再加上實踐中海關的一般行政性審查并不易發現進口產品是否侵犯國內商標權人的商標權,而司法審查程序只能本著“不告不理”的原則依靠原告的主動起訴才能啟動,而實踐中原告發現商標侵權行為需要時間,甚至可能根本不會察覺被侵權,在我國,這些對于平行進口近乎“寬松”的制度環境和現實背景,讓許多假冒產品制造者發現了“商機”。實務中,以低成本非法制造假冒產品并使用其他品牌商標出口至國外,轉而通過國內的電商平臺進口至國內進行銷售的案件不斷涌現。這種魚目混珠的違法行為往往通過偽造平行進口的相關單據和證明,偽裝成平行進口商品,這不僅會增加電商平臺的審查難度,而且基于海關所掌握的信息匱乏,一般也難以發現這類違法行為,導致假冒商品流入國內市場,極易造成消費者的混淆,侵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同時損害商標權人的商譽和商標專用權。
4.細化臨時過境的平行進口商標侵權采取邊境措施的法律依據。在進口國允許平行進口,但臨時過境途徑的國家或地區的法律禁止平行進口或認為平行進口會侵犯本國家或地區的商標權人的專有權的情況下,貨物臨時過境國是否應依據本國法律采取邊境措施以防止商品流入本國或地區市場的問題,即為平行進口的臨時過境商標侵權問題。目前,對于可能會流入我國市場、對我國商標權人產生威脅的臨時過境貨物應否采取邊境措施的問題,仍然需要繼續細化相關法律依據,防止影響我國電商平臺、消費者和海關對行為的預判力,從而更好發揮海關的審查監管作用。
考慮到我國現階段對平行進口較為寬松的法律規制態度,以及我國融入世界經濟的程度,應當選擇平行進口合法化原則,但同時設定一定的例外以平衡利益。經過前文的分析,筆者認為應當重點對以下幾個方面予以優化:
細化國際電子商務商標平行進口行為合法標準。應當細化國際電子商務商標平行進口行為合法標準。鑒于現階段相關的商標平行進口行為存在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因而應當在《商標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對平行進口行為的合法標準予以明確細化。具體來說,應當將“合法性”限定在一定的范圍內,只有商品所附帶的商標權利出于同源且經過商標權人許可的、辦理了正規的報關手續的商品才應當被許可通過電商平臺平行進口。
確立商標國際用盡原則。結合當前我國參與的國際經貿往來之頻繁以及當前國內對于平行進口的接受度日益加深,貿然的打擊或是忽略平行進口需求顯然不利于電商產業的發展,也不利于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因而筆者建議我國確立商標國際用盡原則。商標的國際用盡原則,是指商標權人使用注冊商標的商品銷售以后又被其他人再次銷售的,無需商標權人許可。商標的用盡原則本就與市場經濟的發展需求相吻合,因為這種一次性買斷商標權的制度設計,有利于商品的自由和快速流通(劉曉春,2018),從這個角度來看,確立商標國際用盡原則,將有利于為電商平臺廣泛開展平行進口業務提供法律支撐,也能夠減少平行進口商標所致的侵權糾紛。
我國《電子商務法》關于平臺責任規定了“避風港原則”,已經起到對所有平臺的普適約束作用,但是未全面照顧到平行進口商標侵權的復雜性,因而不能簡單適用。電子商務平臺參與到商務活動的不同的角色負擔的義務不同,因而認定責任應把握不同的標準。
對于不參與銷售、僅僅提供電商平臺網絡服務的電商平臺經營者,應被設定較少的義務,在“明知”商標侵權的情況下,一般應按照“避風港原則”經權利人通知侵權后刪除鏈接,否則應承擔間接侵權責任;而在平臺經營者“應知”的情況下,適用“紅旗原則”,也即侵權十分明顯,以至于用依據一般理性即能判別侵權的情況下,應當刪除商品鏈接,否則也構成間接侵權。然而,平行進口商品是否構成商標侵權僅憑平臺的簡單審查是難以確定的,最終還是要依靠公權力機關的有力認定,因而筆者認為不應對電商平臺做過高要求,應結合實際情況,將平臺已經采取的相關措施考慮在內,減輕其責任。
對于直接參與銷售的電商平臺,或者線上銷售和線下實體經營相結合的電商平臺應被賦予更多義務。因為涉及銷售環節的電商平臺往往直接與貨物進口有直接聯系,應當就所進口的商品所附帶的商標權是否可能構成侵權負擔更重的審查義務,包括對權利證明文件、報關手續文件等的審查,否則應該承擔直接侵權責任。
平行進口商標侵權問題涉及的環節眾多,關涉的主體除了電商平臺、消費者、權利人外,還有政府相關部門,如海關和商務管理部門。因而為提高對于平行進口商標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應建立平臺和政府部門的聯合打擊制度,尤其是確立信息共享制度,對于平行進口商品的來源信息和商標權權力證明信息等進行共享,做到預防性審查和全盤性監管。對于假冒平行進口商標進行銷售的侵權行為,平臺亦須應首先盡到合理審查義務,一旦發現商標侵權行為,及時舉報并提供證據信息,配合政府部門執法。
盡管TRIPS協議規定平行進口商品臨時過境不應被處以邊境措施,但是各國均有權根據國內實際決策自己的立法考量。
對于臨時過境商品的商標侵權防控問題,有學者提到“知識產權海關保護具有的最大優勢,是能夠在國際貿易物流鏈中及時制止侵權嫌疑貨物的流通,并為知識產權權利人合法主張自身正當權益提供書證、物證方面的支持”(徐楓,2018),這就意味著發揮海關在臨時過境商品侵權監管中的作用十分重要,也最有可實施性,因而應在平行進口立法中強調海關的該項職權和相關認定標準。
為更好防止在我國作為進出口國外的商品過境第三國時,臨時過境的平行進口商品對我國商標權人帶來的侵害,我國平行進口立法中應規定應分情況采取邊境措施。第一,對于依據進口國法律屬于假冒偽劣、盜版的產品,即使依據出口國或地區法律合法,海關也應采取邊境措施,因為基于嚴格保護原則,防止假冒偽劣、盜版的產品流入我國造成商標侵權,這也能更好保護我國商標權人的合法權益;第二,對于某些平行進口商品即使在進出口國都合法,如果途徑我國時被發現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可能流入我國市場對我國商標權人的權利產生影響時(如損害商標名譽等),我國海關應當采取邊境措施,當然這個“充分”性標準需要經過立法的嚴格限定。
國際經貿往來中的平行進口已經是一個被普遍接受的社會存在,尤其是在互聯網經濟發展的背景下電子商務領域的商標平行進口尤為繁榮,一個產業有繁榮就必定產生大量糾紛,因而為了更好平衡該領域內的社會利益,應當盡可能細化相關法律規定(祝建軍,2016)。本文通過大量論證嘗試提出了部分完善建議,希望為今后該領域的立法工作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