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燕
(南京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3)
翻譯課程包括口譯和筆譯在內,是我國大部分高校外語專業教學計劃中設置的必修課程。翻譯水平是學生語言能力、文化知識和心理素質的綜合體現,是外語人才培養質量的重要指征之一;然而強調翻譯技能的翻譯倫理構建也是目前翻譯教學的重要任務。
《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中除知識要求和能力要求之外,還具體規定了人才培養的素質要求,要求外語類專業學生必須“具有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良好的道德品質、中國情懷和國際視野、社會責任感、人文和科學素養、合作精神以及學科基本素養”。中國翻譯協會在2019年發布了《譯員職業道德準則與行為規范》,旨在“規范在中國境內執業的譯員的職業行為,指導譯員在翻譯工作中做出合乎職業道德的專業決定,提高譯員的職業道德水平”[1]。翻譯的問題“不但直接關系到闡釋文本的具體方式、譯文的質量、讀者的接受,甚至最終還會影響到社會的安全與穩定”[2]。因此,人生觀、世界觀和愛國主義的教育應納入翻譯教學中,貫穿于語言教學的全過程。本科外語教學的目的并非培養專業譯員,但部分學生確實會走向專業翻譯的崗位,而非譯員崗位也會承擔各類翻譯任務。翻譯實踐需要正確的理論教學和思政引導,且這一教育不應脫離專業語言教育而獨立存在,而應該貫穿于專業教學的課堂,倫理教育必然是翻譯教學不可缺失的一環。
目前在各高校專業的總學時有所限制的前提下,翻譯課程的比例普遍偏低,且這一比例還在進一步壓縮,主要存在如下兩大問題:
第一,翻譯只作為語言能力的訓練和延伸。學生往往認為只要記好單詞、語法和句法結構就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翻譯。課堂教學往往缺乏系統的教學理論和職業素養引導,翻譯實踐只是高階的語言訓練、精讀課的延伸和補充。
第二,教學和考核方式過于傳統和單一化。傳統翻譯課堂呈現為“教師出題—學生試譯—教師糾錯—學生背答案”的模式,以教師為主體,排斥了學生的自主性。弊端同樣體現在考核機制中,翻譯主體性、職業意識、合作精神往往不被納入考核機制,導致學生的譯者責任感和倫理素質培養的部分缺失。
翻譯與倫理息息相關。關于“翻譯倫理”研究已經有一段相當長的歷史,早在1895年美國學者諾倫(John S.Nollen)就提出了“翻譯倫理”的說法。他指出,“沒有掌握好兩種語言卻試圖出版翻譯作品者會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他必然會歪曲原文的思想和內容,無可挽回地欺騙作者和讀者受眾?!边@是翻譯研究第一次從討論譯者的個人能力的范疇跳脫出來,從倫理的角度考察翻譯現象。但真正對翻譯倫理做系統、深入研究的是法國學者貝爾曼(Antoine Berman)。在《異的考驗——德國浪漫主義時代的文化和翻譯》一書中,貝爾曼開宗明義地指出構成翻譯研究的三大基石分別是翻譯歷史、翻譯分析和翻譯倫理。他強調翻譯倫理旨在“在理論層面去總結、確認和捍衛翻譯自身的純粹目標”“翻譯,當然是書寫和傳遞,但這一書寫或傳遞只有從決定它的倫理目標出發才具有意義”[3]。貝爾曼要求破除“我族中心主義”,這一“異的考驗”的翻譯倫理思想在20世紀80年代的翻譯理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大批探討翻譯在文化和思想建構中作用的著作相繼出版。羅賓遜(Douglas Robinson)在其1991年出版的《譯者登場》中以專門一章論述“翻譯倫理”[4],提出翻譯倫理不是要列出諸多的允許和禁止,而是要討論譯者如何有節制地服從來自意念、身體和文化理念中的諸多倫理觀念。安東尼·皮姆(Anthony Pym)在《譯者的倫理》一書中更多關注的是翻譯行業在現實生活中凸顯的一些矛盾和譯者行業的倫理問題。[5]皮姆于2001年在《回歸翻譯倫理》的特刊中指出“翻譯研究已經回歸到倫理問題”。芬蘭學者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從價值取向角度討論了翻譯的規范,并提出社會層面的宏觀翻譯倫理和文字文本層面的微觀翻譯倫理。美國翻譯學家韋努蒂(Lawrence Venuti)將貝爾曼的存異翻譯倫理進一步深化,提倡突破譯者的隱身地位。我國很多學者也在關注翻譯的倫理問題,其中較早提出從倫理角度研究翻譯問題的有季羨林、呂俊、許鈞等。呂俊和侯向群在《翻譯學——一個建構主義的視角》一書中提出,沒有道德理性的制約,交流活動便會失去規范,形成不平等的交往。許鈞教授提出了翻譯的意愿層面、現實層面和道德層面,提出了翻譯道德和主導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倡導一種動態的翻譯倫理觀。
翻譯的倫理問題已經成為中外翻譯研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翻譯作為一個囊括主體、文本、社會、文化等元素的人類實踐活動,在其倫理建構上也有其特殊性。因此,倫理教育本身就應該是翻譯教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是文化和精神內涵的體現。當然,如何在有限的課時內加入倫理教育,與專業學科教育緊密相關,又體現出生動性和有效性,這是一門藝術。我們在此根據倫理教育中政治意識、文化意識與職業意識三個目標進行闡釋。
翻譯活動在根本上是微觀權力運作的結果。什么文本/話語可以被譯入、由何人譯入、如何譯入以及為誰譯入,從來不是歷史的偶然。翻譯是一種權力話語的增殖和篩選的過程,無論是古羅馬對古希臘文本大規模的“征服式”翻譯,還是近代中國的社會科學文本的大量譯介,抑或現代書籍文本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單向翻譯流動,無一不遵循這一規律。因此,翻譯史及翻譯理論介紹在課堂教學中非常有必要,一方面有助于學生形成基本理論素養,更重要的是能夠培養學生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課堂教學的材料可以突破傳統的文學文本素材,加入國際時事和政府工作報告的翻譯范本,在翻譯中學習國家的大政方針,緊跟時代前沿,樹立愛國情懷,開闊國際視野,堅定政治立場。例如,教師可以選擇我國在中美關系中提出“海外利益攸關區(Areas crucially related to China’s overseas interests)”和“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Developing a New Model of Major-Country Relations)”等關鍵詞的翻譯,講解為何中方堅持自己的“Major-Country Relations”,而非美方的“an new type of great power relations”的翻譯方法。學生可以了解這一翻譯所具有的政治意義:它體現中方堅持在中美關系中的既有立場,堅持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態度。[6]在一些專有名詞的翻譯問題上,教師可以引入歷史的講解,激發學生的思考。如我國一級保護動物麋鹿在西方常常翻譯為“David deer”,因為1866年法國傳教士戴維將中國的幾頭珍稀物種麋鹿運到巴黎,而豢養在皇家園林的麋鹿在八國聯軍大肆劫掠之后便絕跡了,如今很多人已經不知道麋鹿的故鄉是在中國。麋鹿究竟翻譯為“David deer”還是“Milu Deer”,不僅僅是解釋語義的對等問題,也是幫助學生認清歷史淵源、正本清源的良好契機。這些范例的講解可以使學生了解翻譯如何通過修辭和語詞上的差異體現話語的較量。教學評價體系也可以擺脫單一的語內知識標準,從歷史、政治和理論等相關角度更好地調動學生的主體性。
在課堂教學中,學生通過翻譯史的例證及實踐練習中不斷克服一個又一個的困難,能夠形成一種文化信念,即不同語言和文化盡管在某一個歷史時刻存在著交流的障礙和翻譯的缺失,但這種障礙和缺失只是暫時的。漢語中大量語詞,如“須臾”“剎那”“立地成佛”等詞語自古代佛經翻譯而融入漢語本身;自近代以來,隨著大量社會學科和科技詞匯的翻譯,“社會”“公民”“同盟”等詞又經過旅日的中國留學生輾轉進入中國方興未艾的新語言里,使漢語萌發出了新的活力。而同樣的,中文中的臺風(typhoon)、禪(zen)、世外桃源(shangrila)等詞語也極大地豐富了世界語言的詞匯庫。在翻譯中認識和學習這些知識,有助于培養學生寬容、開放的文化觀,形成翻譯職業的自豪感,認識到翻譯在人類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法國哲學家利科(Ricoeur)在談及翻譯的倫理時指出翻譯就是“別樣的敘事”,即在另一種文化和語言中擔負起他者的歷史和敘事。翻譯是“在文化和思想的層面反復地實踐語言的好客性”“以想象和同情在生命的敘事中擔負起他者”[7]。翻譯是某個文化語境中的譯者運用語內和語外知識對他者的文化文本進行的傳譯,以開放和好客的態度敘述他者的文本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之一,當我們用自己的語言翻譯他者時,也意味著所有民族的命運都通過“翻譯”的敘事“羈絆”于歷史之中。
皮姆早在《譯者的倫理》一書中提出了“譯者”的倫理問題,指出翻譯行業在現實生活中凸顯的一些矛盾和譯者行業的倫理問題。首先要培養譯者的責任感。譯者是原文和讀者之間的橋梁,是面向原文和讀者的第一責任人。法國哲學家德里達在談及翻譯時就指出,翻譯是一種承諾和責任,要償還的“債務”。[8]這一責任意識要求學生必須認真提高語言能力和表達能力,克服翻譯中對于疑難問題“大而化之”的處理方式,始終將翻譯的準確性和忠實性作為要旨,這也是嚴復先生在提出“信達雅”標準中將“信”居于首位的原因。教師可以用不同版本的譯文指出其中的翻譯錯誤對讀者的誤導,通過感性的方法加深學生的責任意識。其次是培養合作意識。在現代科技語境下,翻譯不再是單打獨斗的個人工作,而呈現為團隊化,因此課堂教學就可以采取小組作業的形式,發揮每個組員的積極性,對信息查找、文本匹配和語言梳理等工作進行適當的任務分配,并且形成工作記錄,便于培養學生的團隊合作意識,也便于教師進行綜合考評。最后是強調譯員中立性。中立性往往是譯員基本的職業道德?!翱谧g員及手語譯員在翻譯過程中,除了對可能造成誤會的文化障礙進行必要解釋外,不應對任何人和事發表意見或給予建議。除必要的信息確認,口譯員及手語譯員不應打斷或介入談話”[9]。
上述翻譯課堂的培養理念分別是針對政治意識、文化意識和職業意識三大方面提出的要求。翻譯的倫理教育并非強行輸入硬性的道德準則,而是鼓勵學生通過觀察和思考,對各種翻譯現象的成因、過程和結果進行理性的思辨,加深對翻譯本質、譯者職責和話語權力的理解,培養長期、穩定的思辨和自省的能力,使學生正確樹立翻譯工作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