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英
大洋洲遠離古代歐、亞、非文化發展中心,地理面積小,位置相對隔絕。與世界其他發達地區比較,經濟發展相對滯后,但是廣東粵劇在此傳播與流布的時間并不晚于其他地區。學術界就中國戲曲在海外流播的探討,多聚焦于歷史上與中國交流頻繁的國家,如東南亞、日本、歐洲、美洲等,而較少注意到大洋洲地區中國戲曲的傳播。
“下南洋”“闖金山”“走五洲”,廣東人是華人中最早走出國門謀生的,且數量巨大。務工、淘金、種植、經商,大量的粵僑在海外經過長期的艱苦奮斗,獲得了生存發展的空間。同時他們也將家鄉的文化習俗帶到世界各地,使其生根發芽,融入到海外的社會生活中。
位于世界南半球的澳大利亞是大洋洲地區面積最大的國家,四周環海,與其他陸地隔離。海洋資源豐富,人口稀少。故歷史上,一直吸引著殖民者和不同國家的移民群體。澳大利亞領土主要分為新南威爾士、昆士蘭、南澳大利亞 、維多利亞、西澳大利亞五個州和塔斯馬尼亞島、北領地,其中東南地區的昆士蘭、新南威爾士、維多利亞三州氣候宜人,經濟發達,一直以來都是中國移民聚集之地。
華人移民在澳大利亞有二百多年的歷史。據載,1823-1825年他們已經在澳洲謀生,但最早的華人是從東南亞進入澳洲地區。從19世紀40年代,從廣東、福建一帶的中國勞工才陸續進入澳洲。(1)從中國大陸入澳的第一批華人是1848年乘“寧羅”號船從廈門出發抵達澳洲新南威爾士,共120人,其中100名成人和20個兒童。具體參見,沈永興、張秋生等:《列國志·澳大利亞》,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第47頁;另一種看法,第一批中國移民史1840年抵達維多利亞,第二批是1848年,抵達新南威爾士。見阮西湖《澳大利亞民族志》,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年,第172頁。
19世紀50年代,新南威爾士、維多利亞、昆士蘭三州多處陸續發現金礦,中國人開始大量進入澳大利亞。首先,1851年維多利亞發現金礦。第二年廣東各港口赴澳謀生者激增,開始多數來自珠三角,之后,廣東其他地區和東南沿海福建等地的華人陸續進入。于是,澳洲成為繼美國加利福尼亞地區之外的第二大金礦區,被華人稱為“新金山”。1856年澳大利亞華僑總數有2.7萬,多聚集于澳大利亞西南地區的三州,具體新南威爾士有1,304人、維多利亞25,424人、昆士蘭504人。這些華人中珠三角人占90%之多。(2)黃昆章:《澳大利亞華僑華人史》,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6-28頁。
此期,華裔移民基本上都是為淘金而來。淘金名城阿拉雷特(又名亞拉臘Ararat)坐落于維多利亞的首府墨爾本附近,1994年該地大金山博物館落成,立碑紀念華人在此做出的貢獻,碑文記載了當時廣東人赴澳時的情形:
1857年,一支700人的中國淘金隊伍,從中國珠江流域的四邑(廣東)地區出發,于同年3月從香港登上一艘美國F.P圣人號快速帆船來澳洲,4月抵達澳大利亞國……他們用扁擔挑著全部財產,頭戴苦力帽,辮子盤在頭頂上,經過400度公里跋涉于5月底才到達目的地。該地點被命名為“廣東脈”……該地最后稱為阿拉雷特。“廣東脈”的開采一直持續到1912年,長達55年之久。(3)黃國宏等:《澳大利亞維多利亞省四邑會館簡史》,四邑會館內部刊物2009年編,第8頁。
上述資料提到的“四邑”即廣東的新會、臺山、開平、恩平四地僑民的統稱。在澳洲淘金熱最初五年,金礦事業興旺繁榮,華工很受歡迎。他們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進出澳大利亞各殖民區,而且人數也成倍增加。到1861年,在澳華人數量大增,在維多利亞有24,732人,其中23,733居住于金礦地區,如阿拉雷特、巴拉臘特等地。在新南威爾士,華人共13,000人,其中11,838人居住礦區。發現金礦晚于其他兩州的昆士蘭,1876年有10,000人,其中7,900人在礦區。(4)黃昆章:《澳大利亞華僑華人史》,第79頁。除大部分淘金工,小部分華人居住在礦區小鎮,開小商店、咖啡店,或者種植蔬菜。與現代華人移民聚集的地區不同,當時華人在各地首府的人數并不多。進入20世紀,居住于城市的華人移民才逐漸多了起來。(5)阮西湖:《20世紀后半葉世界民族關系探析:社會人類學研究的一項新課題》,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315頁。據1861年維多利亞殖民區人口調查記載:“這些地區中國人多到如此程度,致使各地之間能夠辦起中國人的驛車路線。”(6)[澳]C.Y.蔡.:《移居澳大利亞的華人》,悉尼:悉尼大學出版社1975年,第28頁。
廣東地區的勞工成為粵劇在澳大利亞早期傳播的主要力量。1852年前后,便有粵劇戲班在墨爾本一帶的農村演出。此期一系列戲曲文物被陸續發現可以為證,如粵劇戲箱、服裝、道具、頭飾以及演出提綱、戲橋、祭祀用品等。(7)陳凝:《粵劇在世界各地的傳播和影響》,《南國紅豆》2005年第4期。之后,1858到1870年間,因中國礦工多集中在澳洲墨爾本一帶,該地一度擁有14個中國戲班,巡演于各華人金礦區。在此期間,估計有二百多名樂手、雜耍藝人及表演者,他們以獻藝為生。也有華人礦工自行組班,在不同的山野礦坑進行演出,其中一部分藝人原為礦工,其余的藝人可能是由華商直接從廣東組團而來。(8)墨爾本的澳華歷史博物館的記錄文件中有所提及。大金山博物館的Lucinda Horrocks用兩年時間,收集資料,2018年做成有關中國淘金工歷史的紀錄片,其中介紹到:“在金礦區的大社區,有劇院、演員、歌劇演員和藝人,還有很多中國人搭的大帳篷。”(9)Kearney, Mark,“Chinese stories from goldfield immortalised in online history”,Bendigo: The Bendigo Advertiser,2018,P6.墨爾本的澳華歷史博物館的記錄文件中提到,淘金時期,在維省注冊的華人戲班則多租借西人劇院演出,一個戲班大約為40人,都由各種翻騰跳躍動作開始,而以武打場面結束。(10)林廣志等編:《西學與漢學:中外交流及澳門史論集》,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48頁。從上述陸續發現的文物與散雜的記載可見,19世紀50-70年代期間,粵劇戲班數量演出大,演出規模也較為可觀。
整體上看,早期華人移民特點,從來源分布、數量和性別構成看,主要以廣東四邑,即新會、臺山、恩平、開平四地為主,后期擴展到福建、廣東的其他地區及沿海省份;早期華工人數增加很快,在19世紀60—70年代達到高潮。這些華工主要是以男性青壯年為主,后期女性有所增加,但仍占很小比例。他們多以淘金為業,主要居住在礦區和鄉村。故此期粵劇的演出基本在金礦區和華人聚集的礦區鄉村一帶。由于華工身份地位低下,生活環境相對封閉,故此期粵劇演出尚缺乏更多相對詳實的文獻資料。早期的粵劇演出人員,多為赴澳華工,后來又有專門從廣東赴澳的戲曲藝人。就觀眾和戲曲市場而言,華人移民在澳洲以出賣苦力為主,工作生活環境惡劣,又遠離家人,更加重了他們的思鄉之苦。粵劇作為中國文化的代表,率先進入澳洲地區,成為早期粵籍華工在異域重要的心靈慰藉。
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初,雖然短短半個世紀,但是華人移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早期粵籍移民大量涌入,源于金礦的挖掘,而后期金礦資源開始枯竭,加之華人受到打擊與抵制,許多人紛紛返鄉。如華人較為聚集的維多利亞,1861年占當地人口的4.59%,1891年降到0.74%,新南威爾士州從3.7%降到1.16%。(11)黃昆章:《澳大利亞華僑華人史》,第67-68頁。直到20世紀初,雖然澳大利亞其它州華人人口有所增加,但此期總體上在澳華人仍然呈銳減狀態。粵劇演出沒有隨著移民的減少而銷聲匿跡,華人戲班甚而有隆重的演出。澳洲《廣益華報》曾記載了1897年8月粵劇戲班的演出情形:
大賽華人會景,鋪排行徑,一先一后,次第分明,鳴鑼開道,聲勢張皇,所扮頭陣先鋒,六國元帥與夫女飛報,女將軍皆跨鞍馬,羅傘擎來,徇天邊之霞綺,旌旗排列,映云外之日華。色心四套,乘以彩亭,鑼鼓四套,大奏元音,八寶儀仗,有色有光,五色軍器,有嚴有翼,金龍一條,戀寶抱珠,雖飛騰之為卜,儼天驕之呈姿。以上各項人員,或就文班,或居武班,多穿五色錦服,紐帶紛披,居然錦繡風光,別具繁華世界。這一次演出籌集經費共得1200余鎊。(12)林廣志等編:《西學與漢學:中外交流及澳門史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48頁。
根據上述文字所載,當時演出場面宏大,出場人物眾多,行頭華美,根據演出排場與“六國元帥”與“夫女飛報”的情節,所演劇作應該是粵劇亮家底的傳統例戲《六國大封相》。最后所籌資金也頗為可觀,而且得到當地華人報刊的專門報導,說明當時演出比較成功。此戲班詳情如何?據余勇先生的記述,此次演出的是樂堯天戲班。(13)余勇:《明清時期粵劇的起源形成與發展》,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年,第290頁。追查樂堯天的歷史,為廣西粵劇本地班,約同治七年(1868)前后組建形成,是南寧四大本地名班之一。清末廣西本地戲形成以后,與廣東下四府的高、雷、廉、瓊四州有廣泛的藝術交流,廣西著名藝人都曾在廣東下四府一帶搭班演出。(14)中國戲曲音樂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音樂集成·廣西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2002年,第797頁。故清末,此戲班很可能從廣東一帶赴澳演出。此外,據載1894至1904年間,曾有一個人數約25人的戲班活躍于昆士蘭首府凱恩斯(Cairns)。(15)Lawrence, Helen Reeves,“The Chinese and Their Musics in Eastern and Northern Australia,” ACMR Newsletter,vol.5 ,no.2,( January 1992):37.
19世紀末,華人數量銳減,但是第一代粵籍移民生活已經相對穩定。隨著淘金熱潮的衰退,華人生活從金礦區轉移到城市或近郊,此時唐人街成為華人生活和從事工商業的聚集之地,也承載了種種華人文化。
粵劇新的傳播空間與華人社會的組織與活動變化直接相關。廣東會館是澳大利亞最早的華人組織。廣東新會、臺山、開平、恩平四地僑民在維多利亞的首府墨爾本、新南威爾士的首府悉尼成立“四邑會館”。直到今天,此會館是澳大利亞華人社團中分支最多、歷史最長,規模最大的華人組織。如墨爾本的會館又稱關帝廟,首建于咸豐六年(1856)。悉尼的四邑會館則是唐人街保存最完好的中國廟宇,始建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前后跨越三個世紀,已歷一百多年,今天仍作祭祀之用。(16)劉文龍 趙長華等:《中國與拉丁美洲大洋洲文化交流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90頁。
墨爾本會館建立之初,僑胞便籌辦興建相關廟宇,這些廟宇不僅僅成為華僑酬謝神靈、寄托鄉思之處,也開拓了戲曲展演的場所。“本會館異日財政豐裕時,須設法建造義祠若干間,并設春秋二祭為紀念先友之用。”(17)黃國宏等:《澳大利亞維多利亞省四邑會館簡史》,第64頁。1866年關帝廟進行擴建,之后進行了多次修繕。 1976年關帝廟修繕所需,澳洲悉尼致公堂娛樂部粵劇團進行了演出籌款,如“重修四邑廟委員會告示”所載:
澳洲雪梨(悉尼)致公堂娛樂部粵劇團俞允同襄義舉,全體演員與音樂等工作人員捐棄個人工作,熱心支援善舉,鼎力匡助參加義演。更蒙香港音樂名家陳保羅先生客串參加音樂會演奏,共襄盛舉。此種樂善為懷之熱忱,高誼隆情,本會全體同人(仁)深為感激,敬致衷心謝意,功德無量。(18)黃國宏等:《澳大利亞維多利亞省四邑會館簡史》,第68頁。
從1997年的這條材料可以推斷,19世紀后期,唐人街會館的建立與會館活動的相繼開展為粵劇在異域他鄉的演出提供了土壤和機會。此外,會館延續華人酬神祭祖的傳統活動。每逢中國人的傳統節日如端午、清明、中秋和春節,會館均依照國內習俗,舉行慶祝活動,并有粵劇戲班至各地輪流演出。每遇澳大利亞當地的重要節日,華人也以中國人傳統的活動慶祝。(19)黃昆章:《澳大利亞華僑華人史》,第490頁。會館不僅進行拜祭活動,也積極展開慈善與公益活動,華人群體也舉行自娛自樂的活動。屆時,一些活動中也會進行粵劇演出。直至今天,廣東會館對粵劇的傳播發揮著積極作用,會館在繁盛的唐人街置有較為雄厚的產業。為娛樂需要,會館中設立戲曲曲藝社團,開展粵劇傳授和排演粵劇的活動。
此期,粵劇除了在墨爾本、悉尼等大城市的唐人街演出,在昔日的金礦區較小的城鎮也保留了華人移民的文化生活事項。1880年后,華僑礦工逐漸減少,僑民陸續轉行為種植、經營小店、手工藝、傭人、畜牧業、工人等,其中仍然以廣東人居多。在淘金區如維多利亞的本迪戈(Bendigo)、阿拉雷特(Ararat)及巴勒拉特(Ballarat)等地,廣東文化已經成為該地當代的文化特色。巴勒拉特被稱為“廣東脈”,本迪戈現在為澳洲有名的“龍城”,此地發現戲曲文物。即今天本迪戈金龍博物館還收藏著1875年由佛山運往澳大利亞的粵劇戲服。(20)《龍行澳洲:漂洋過海依舊“最嶺南”》,南方新聞網,http://epaper.southcn.com/nfdaily/html/2019-11/22/content_7834098.htm,訪問日期:2021年11月24日。
整體上看,19世紀最后20年到20世紀初,金礦資源枯竭,華人數量減少,金礦區華人開始聚集于唐人街,從事各種行業。雖然華人的銳減影響到粵劇在澳大利亞的傳播,但是此期華人在澳洲初具根基、生活圈擴大。唐人街用粵劇來祭祀、慶典、娛樂成為華人不可或缺的生活事項。粵劇作為積淀深厚的中華文化事項,在海外華人最為艱苦的歲月,仍然沒有銷聲匿跡,甚而是隨著外部壓力的加重,使國人更加注重內部的團結,更加注重粵劇這個紐帶潛移默化的作用,故此期粵劇的傳播比起金礦區的演劇有了進一步的拓展。
20世紀以來,抵制華人移民的白澳政策抬頭,直到1974年才取締。故20世紀前期華人數量呈減少趨勢,如1901年華人所占全澳人口的比例為0.78%,到1947年降到0.12%(21)黃昆章:《澳大利亞華僑華人史》,第118頁。,后期從1954年,隨著排華政策的放松,赴澳人數又呈增長的趨勢。此期粵籍華僑來源地域多樣化,除了廣東僑民,香港、馬來西亞、新加坡的華僑開始入澳。尤其是20世紀中期之后,從僑民數量、身份職業、經濟狀況、生活習俗、移民緣起等方面看,粵籍華人社會的多元化,推動了粵劇傳播的多元。就傳播者、傳播方式、傳播空間更加多樣化,傳播效果更加顯著。
從1921年,華人的地域觀念開始減弱,會館等早期的華人組織重要性降低,而華人的各種社區組織呈上升發展的勢頭。(22)[澳]楊進發:《新金山澳大利亞華人1901-1921》,姚楠、陳立貴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第9頁。澳洲多地成立粵籍華人同鄉會,如悉尼華人聚集的唐人街(四邑會館所在地),先后成立了中華青年會、致公堂、華聯會、澳洲中華文化中心等。這些華僑團體大大拓展了粵劇的傳播空間,使粵劇演出呈活躍態勢。一些較大的華人團體下設曲社,例如文華社下設曲社,致公堂下設大榮華劇團,悉尼的致公堂下成立專門的粵劇團與全男班。尤其是20世紀中期前后成立了不少粵劇演出團體,其中一些劇社,一直到現在仍然在演出,如著名的岡州粵劇曲藝社、僑青社。
岡州粵劇曲藝社成立于1961年,是墨爾本第一個華人劇社,也是20世紀后期墨爾本成員最多、規模最大的樂社。據南方電視臺主持粵劇藝人李池湘于2007年采訪,該社成員來自中國大陸、香港、越南、馬來西亞,其中越南70多歲的老僑民崔麗華不大懂中文,靠注音來學唱。年齡最小的是9歲的華裔許一進,屬于移民第三代,為了學習漢語,便寓教于樂,學唱粵曲。
澳大利亞僑青社是由祖籍珠海的黃家權于1937年創辦。開始以公演話劇、粵劇,出版《抗日先鋒報》等形式,積極宣傳抗日、籌款,支援抗戰;(23)黎細玲:《香山人物傳略》,北京:中國文史出版2014年,第661頁。二戰期間,進行抗戰救災募款演出,劇社成員自己出資購買布料,下班后自制戲服布景。1944年7月,僑青社在悉尼市政廳禮堂等處,多次演出粵劇、瓊劇或舉辦音樂會,聲援祖國抗戰,并籌款支援抗戰與受災同胞。(24)鄭嘉銳:《澳洲僑青社五十五年》(二),《澳洲華聲日報》1994年9月19日。戰后,僑青社仍有演出活動。中山人唐向明于1951年赴澳,白天受雇于香港酒樓,晚上到僑青社工作,參與粵劇演出活動,并進行編創演出劇目。(25)黎細玲:《香山人物傳略》,第435頁。80年代,僑青社之下又設立粵劇團,專門開展教戲和演唱活動,后來一度中斷,1990年恢復活動。該社主要成員是華僑中的家庭主婦。除了學習唱曲練功外,還排演折子戲,每年都有幾次公演,多是為公益慈善事業募款義演。僑青社的粵劇水平受到公眾的好評,故外國人也曾前來拜師學藝。(26)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編:《2011廣東海外僑務資源調研報告》,內部刊物2012年編,第321頁。
20世紀最后二十年,第一代、第二代移民已經在當地站穩跟腳,隨著移民政策的放寬,新移民大量增加。1986年全澳華人20.1萬,占總人口的1.3%。1994年華人超過40萬。華人社團數量大增,促進了中國文化藝術的傳播。此期多地曲藝社成立,如慶鳳祥、聲藝、藝慶、梨園雅集、新粵韻曲藝團、澳洲粵曲雅集等劇社,并在各地州府,如墨爾本、悉尼及布理斯本演出。
諸多移民澳大利亞的粵劇專業演員對粵劇傳播發揮了重要作用。悉尼“麗聲”樂社由廣東粵劇學校老師創辦,社員有30多人。昆士蘭粵曲協會,由原湛江粵劇團演員李鐵軍1991年移民后創辦,是澳洲布里斯班最早的粵劇曲藝培訓及演出社團。該會每年母親節在當地舉辦大型的樂曲活動,同時舉辦粵劇講座、粵劇曲藝文化推廣節,屆時,邀請廣州、香港等其他國家的粵劇演員前來交流表演。(27)曾石龍主編:《粵劇大辭典》,廣州:廣州出版社2008年,第1113頁。1999年創辦的悉尼樂心劇團專門聘請京劇武旦段秋霞與粵劇藝術家何家光作為指導老師,劇團成員七八十人,其中骨干為一批曾經從事過專業表演的人員。從廣州移民的粵劇粵曲藝術家李丹紅,于1995年在悉尼創辦“雪梨紅粵劇曲藝團”。該社主要成員為家庭主婦中的粵劇粵曲愛好者。直至2016年78歲的李丹紅仍然不遺余力地在澳大利亞傳播粵劇,為慈善與社區活動表演。
此外,香港、澳門、新加坡的僑民創立樂社與劇團,如聲寶粵劇團、南陬樂社、梨園雅集、樂怡雅敘等,創辦人曾經多是專業演員。劇社主要進行公益慈善演出,以及僑民慶典、民間節日、文化節日演出,平時則招收學員教授粵劇曲藝演唱。(28)賴伯疆:《粵劇海外萍蹤與滄桑》,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08年,第183頁。
諸如此類,眾多的僑民業余愛好者、曾經的從業者組成的劇社不僅自娛自樂,同時登臺演出,也組織與國內的粵劇交流活動,甚或創辦粵劇機構,培訓學員,組織演出,為粵劇的海外傳播與傳承起到了重要作用。此時國內職業戲曲演藝人員也常常出國交流演出,而其它國家華裔僑胞創辦的粵劇社也會參加跨國交流活動,這些活動的舉辦成為粵劇國際傳播的橋梁。
總體上看,20世紀后期,澳大利亞實行多元的文化政策,入澳華人大量增加。粵劇傳播者的身份就地緣來看,有廣東人、港澳地區的人,也有東南亞不同國家的華人和少量非華人群體;粵劇傳播者由早期的以男性居多轉變為以婦女為主,其中有粵劇愛好者、粵劇曾經的從業者,包括移民一代、移民二代,也有移民三代。粵劇演出地域更加擴大,由傳統的金礦區、唐人街,延伸到各大城市,主要是悉尼、墨爾本、布里斯班。粵劇的傳播空間由劇社內部、唐人街,擴展到當地市政專門的演出場所、老人院、社區等。就傳播方式,有少部分商業演出、義演、籌資演出、慶祝中外節日演出,也有自娛自樂休閑演出和各地粵劇交流匯演;此外,還有國內專業粵劇演員奔走于兩地之間,為粵劇藝術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作用。
本世紀,在我國“一帶一路”的戰略中,隨著新海上絲綢之路帶的建設和延伸,中國與南太平洋地區諸國經濟貿易的加強,文化交流更加多元和深入。中國戲曲的傳播范圍從金礦區、華人聚集的大都市,擴展到澳洲的中小城市、酒莊、當地旅游點等。活動舉辦方面由僑民、華人社團自發組織的傳統習俗活動之外,有許多中國文化中心及相關僑務部門支持和主辦的大型文化節日活動。
首先,新紀元中國和澳大利亞官方的文化交流更加密切,形式也更加多樣,有歡樂春節、中秋節、中國文化周、中國非遺文化節等。近年來海外文化中心成為推廣中國文化的重要陣地和平臺,舉辦專題晚會、主題廟會、廣場巡游、文化產品展銷、電影放映等一系列文化活動,以新穎的形式營造中國傳統節慶氛圍。
“歡樂春節”成為海外影響最大的活動。春節期間,國內各地藝術團體分赴海外,以形式多樣、精彩紛呈的文化活動推動中國春節文化傳播至世界各地。2018年“歡樂春節”在140多個國家400個城市開展數千場文化活動,涵蓋展演、廟會、廣場巡游、創意設計等多種形式。2012年南寧市粵劇團的李東方、陳盛銘等5位演員作為友好使者參加澳大利亞班達伯格市(Bundaberg) “中國年”慶典活動。在該市中心廣場,表演《七夕盟誓》《中國戲曲技藝展示》等6個粵劇節目。盡管當地市民聽不懂粵劇的臺詞,但他們還是被粵劇的音韻、演員的動作所吸引。(29)雷小琴:《南寧粵劇讓澳大利亞班達伯格市民著了迷》,《當代生活報》2012年7月18日,廣西新聞網,http://news.gxnews.com.cn/staticpages/20120718/newgx5005ef95-5677145.shtml,訪問日期:2021年5月10日。新南威爾士州威洛比市(Willoughby) 2017慶祝農歷新年慶祝活動包括舞龍、舞獅子、粵劇(悉尼粵劇團),京劇表演,表演地點在該地購物中心和廣場。(30)North Shore Times.02 Feb 2017.
中國傳統節日也被海外舉辦方打造成特色旅游項目,其中戲曲表演成為招牌節目。獵人谷是新南威爾士州最大的河谷,澳洲著名的旅游勝地。2016年9月15日舉辦首屆獵人谷中秋節,為期一周。組織者范妮·切克說,這個節日目的是把中國文化引入澳大利亞的主流文化。中國太極和功夫表演、粵劇和舞獅表演、燈展和酒莊之旅成為這個節日的亮點。(31)Newcastle Herald.16 Sep 2016.當地塞斯諾克市(Cessnock)市長認為這是展示獵人谷,吸引游客的特色項目。粵劇表演成為政府支持和倡導的中秋之夜的節目。
中國劇團走出去活動是近年來粵劇海外交流的主要形式。在中澳建交35年、45年的2007年和2017年,中國戲劇家協會梅花獎藝術團、廣東梅花戲劇團赴澳大利亞進行文化交流演出。丁凡、歐凱明和陳韻紅等粵劇藝術名家在悉尼、墨爾本進行專場表演。同時,劇團分別與墨爾本的怡情曲藝社、新西蘭八和會館、新西蘭-中國交流促進會等當地華人團體進行了聯誼活動。粵劇演員“走出去”的專題文藝交流展演活動,是廣東省對外文化交流,不斷擴大廣東文化的世界影響力,積極探索拓展對外交流新平臺、新渠道,精心策劃組織的文化交流項目。
其次,在傳播渠道和運營方式上,半官方和民間營業性的演出公司出現,他們走品牌化道路的運營方式推動了中國戲曲文化在大洋洲地區的傳播。營業性的演出公司不僅僅承擔中介的工作,而且主動推出有版權的演出產品。國家所屬的演出公司外,以當地華人為主的私人文化交流公司也承擔起了將中華民族文化的經典藝術推薦到海外的重任。
澳大利亞南海文化傳媒集團作為“文化中國·四海同春”在澳大利亞的承辦機構,至2018年已經連續七年成為“海外春晚”大型文化活動在悉尼的承辦方。該集團是澳洲華語全媒體機構及澳中高端文化交流活動平臺,旗下擁有平面媒體、網絡媒體、微信平臺、網絡視頻平臺和“亞洲藝術空間”當代藝術中心,故他們可以通過多種媒體手段助力所承辦的節目,并取得相得益彰的效果。
“華人抵澳兩百周年紀念系列活動——舊戲新唱”粵劇演出,2018年12月13日在澳洲墨爾本國家級皇冠棕櫚劇院上演,873個席位,座無虛席。此次活動由澳洲逸昇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主辦,演出邀請國內粵劇演員與團隊演出三場粵劇折子戲——《隋宮十載菱花夢》《弦歌勵周郎》《白蛇傳·水浸金山》。(32)《200年后,華人再一次締造了澳洲史上的創舉》,搜狐網,http://www.sohu.com/a/283079648_222586,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9日。
此外,新媒體技術電視、網絡、視頻、微信、微博等成為傳播中國文化的重要手段。澳星國際傳媒集團由澳大利亞著名華裔傳媒人姜兆慶先生創立,該集團成立十八年來逐漸成為跨州及跨國媒體資源的大眾文化傳媒公司,為澳洲及中國商業企業及政府社團提供傳播服務,成為澳洲華人了解中國及世界的便捷窗口。中國國外文化集團公司成立于2004,是在原文化部直屬事業單位中國對外演出公司和中國對外藝術展覽中心的基礎上,設立的大型國有對外文化企業集團。每年還在境外數十個國家和地區,數百座城市舉辦各類演出、展覽和綜合文化活動。
此外,華僑社團一如既往地發揮著重要作用。據2012年的“廣東海外僑務資源調研報告”統計,澳大利亞首府悉尼就有20多個粵劇團,僑胞經常自發組織活動,如2015年圣誕節僑胞在阿德萊德皇家劇院舉辦粵劇音樂會。
21世紀,澳大利亞文化環境多元,中國各地移民有所增加,但粵語語系移民群體仍然占據絕對的比例。粵劇演出與傳播由僑民自發到官方倡導,再到從官方到民間的統一協調,國內與海外的文化交流機構推動、傳媒平臺助力,使中國戲曲在海外市場漸次開拓。
與東南亞、日本、美洲等海外華僑眾多的地區相比,澳大利亞的華人移民從時間上、地緣上并不突出。當大量的廣府華人遷徙海外之際,大洋洲地區的澳大利亞、新西蘭才開始吸引華人去務工。從地理位置看,大洋洲的海島型國家距離遙遠,交通不便,當東南亞、美洲、歐洲的唐人街已具規模之際,澳大利亞剛剛建立起廣東人自己的唐人街。但是中國戲曲在澳大利亞傳播跟其他國家地區比較,同樣具有歷程長,形式多樣的特點。
隨著時代變遷,華人生存的社會文化環境改變,但是親緣、族緣、鄉緣觀念,宗教、祭祀、節慶等風俗習慣依然在海外華人中占據重要地位。即文化傳播學認為,某些行為在特定的場合具有儀式感與符號系統作用。雖然“多次重復沒有太多新的信息,卻能傳播共同的情感、信念、產生一種自己人的感覺,使參與期間的人們獲得群體或組織的認同”,即“一種以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33)[美]詹姆斯.W.凱瑞(James.W.Carey):《作為文化的傳播》,丁末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第7頁。戲曲演出正是這樣一種形式,海外華人更需要這樣的一種體系,在異域他鄉進行身份認同,歸屬感地點的再造。故雖然時移世易,但中國戲曲在海外華人群體中仍然扮演著精神與情感歸屬的對象。因為世界各地有了華人便有了中國戲曲的流播,正是在此過程中,中國戲曲被不同的國家和人群所認識。
作為南半球經濟最發達的國家,粵劇在澳大利亞的傳播,帶動了中國戲曲及其文化向周邊擴散。如與澳大利亞一水之隔的新西蘭,其粵劇傳播歷史與特點和澳大利亞非常相似。近年來,隨著中國海上絲綢之路帶的延伸,新西蘭在經濟與文化上與中國的加強,同時又帶動了中國文化在澳大利亞的傳播。粵劇在澳大利亞、新西蘭的長期傳播,帶動了中國戲曲在大洋洲其他地區的傳播,也為中國本土文化在海外的傳播拓展了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