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糖葫蘆
謝辰青——附中神顏學霸,給同桌林昭講題。
“我這張臉能讓你考滿分?”
“你脖子上架了個球,僅供欣賞?”
“講過的題還錯,跳海找你的同類去吧!”
毒舌學霸VS呆萌學渣
初秋,從A城開往C市的列車上。
林昭一覺醒來,手機未讀消息已經99+,皆是來自發小鄒瑜。鄒瑜:“昭昭,坐上火車了嗎?”
鄒瑜:“幾點能到?我去接你!”
林昭莞爾:“晚上到,我自己回家就好啦,明天見!”
林昭的父親是武警部隊的官兵,部隊駐扎在A城。小學以后,媽媽決定隨軍,她跟著轉學到A城借讀。如今高三,她必須回老家C市讀高中最后一年。
對面的鄒瑜秒回,大概是嫌棄打字費勁,這次她直接發過來大段大段的語音:“給你介紹一下你的新學校,C市附中。”
“附中有三寶,空調、食堂和校草,前兩樣你來自己了解,校草我著重介紹一下。”
“數競國家隊,IMO金牌,馬上就要保送。”
“這是個什么概念呢?比如高考數學試卷吧,你選擇題還沒有寫完,人家最后一道大題最后一小問就已經寫得差不多,還幾乎滿分。”
林昭把這段話仔仔細細讀了兩遍,她一個小小學渣,做夢都不敢這樣幻想。
“書香門第,爺爺奶奶輩就是高知,放在古代那就是個世家公子哥、全城名門閨秀覬覦那種。”
“不對,長成他那樣,公主也得上趕著嫁,他不從的話,說不定會被綁到宮里當駙馬!”
“家世和頭腦都是頂配的一男神,偏偏還長了那么一張禍害眾生的臉。”
林昭笑得眼睛彎彎,猜測鄒瑜是小說看太多,吹“彩虹屁”都格外生動。
緊接著,鄒瑜發來私藏校草照片一堆,照片上的小圓圈齊刷刷晃晃悠悠,加載到百分之九十九之后宣告失敗。
手機信號從滿格變成一格,林昭到底是沒能一睹校草神顏。
幾百公里外的老家C市,林昭的奶奶蔣念慈買了滿滿當當一提菜,盡是自家小孫女喜歡吃的。從早市回來的路上,她遇到不少老熟人,聚在一起熱絡地聊起天來。
“昭昭要轉學回來啦?”
“我記得小時候長得可好看了,還有一對小兔牙,對不對?”
“一逗就咯咯笑,當時就想,這要是我家姑娘多好!”
“說好了啊,以后要留著給我當兒媳婦兒的。”
蔣念慈還沒說話,路過的謝老太太先接話茬:“昭昭早就和我們家謝辰青訂娃娃親了,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辦過家家酒的!”
蔣念慈笑:“辰青最后保送哪所大學啦?”
謝老太太搖搖頭:“這小子主意大得很,我這個當奶奶的也不知道。”
前段時間,這一年的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剛剛落幕。
對于一般高中生來說,能通過初賽、省賽進入國家隊已經難比登天,畢竟進了國家集訓隊、頂尖高校的保送協議就已經遞到手邊。而能參加國際奧賽的,是國家隊里最頂尖的那批人。
附中高三七班謝辰青,是這一年的滿分金牌獲得者,到他這個級別,已經不是“學神”能概括。
閉幕式在國外舉行,時差一時之間倒不過來,謝老太太到家時,謝辰青才剛起床。
少年清絕,皮膚冷白而眉眼干凈,身上是沒有圖案的白T和黑色運動褲:“奶奶早。”
謝老太太應了:“老鄰居家的小孫女要回來啦!算一算,已經好多年沒見了!”
廝殺在國際競賽場耗費他太多精力,他的時差倒得亂七八糟,此時此刻頭腦并不清醒。
奶奶說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幾個字,冷著一張困倦的少爺臉,不帶任何情緒。
“那小姑娘小時候一逗就笑,特別可愛,還好我當年下手快,預定她當我孫媳婦。”
莫名其妙被定了終身大事的謝辰青,頭都沒抬,就連左眼眼尾的淚痣都透著漫不經心:“您開心就好。”
謝老太太嘆氣,這孩子長這么好看有什么用呢?性子冷成這樣,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婦。
“雖然你保送以后不用去上高三,但起碼先去一個周,帶人家小姑娘熟悉熟悉環境。”
謝辰青劍眉微蹙,還沒開口,就聽奶奶繼續說:“你也知道林家的情況,這次昭昭轉學回來,你多照顧著點。”
他終于抬頭,神情微變,似乎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您說誰?”
“昭昭啊,老林家小孫女,林昭。”
翌日,高三開學。
林昭起了個大早,隨手在腦袋上綁了個丸子頭,沒有校服,便穿自己的衣服。
半高領的娃娃裙,裙擺蓋過膝蓋,隨著走路輕輕浮動,像一朵綻放的洋桔梗。
七點,林昭背上書包:“奶奶,我去上學啦!”
蔣念慈把切好的水果放進她書包:“路上慢點,注意安全。”
公交車車窗外,湛湛青空,風景如畫,街景在眼前飛快閃過。車窗內,正是上班早高峰,林昭被下車上車的乘客擠來擠去,時不時跟著人流東倒西歪。
坐在她身邊雙人座的女生,身上穿著附中校服,正在眉飛色舞地聊天。
“聽說沒?校草是今年的國際奧賽滿分金牌!”
“怎么可能沒聽說!頒獎儀式的照片都被我當壁紙了,隔三岔五拜拜學神,保佑我數學及格。”
“這要是保送的話,以后就不會來學校了吧?”
“來學校又怎樣,聽他們班同學說,平時沒有敢給他送情書的,更沒有敢跟他表白的,因為實在是太高冷了。”
“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張臉啊!”
公交車在某站短暫停留,車上穿校服的女生們明顯躁動。她們伸長脖子追隨剛上車的人影,幾個膽子大的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偷拍。
林昭昏昏欲睡,個子矮又瘦小,攥著上排的扶手很吃力。
干凈清冽的洗衣粉味道拂過她的鼻尖,她的手邊多了一只骨節分明的男生的手。冷白皮膚下,淡青色血管明顯,修長又漂亮。
公交車緩緩發動,道路中央冷不丁沖出一只流浪狗,司機狠踩油門。
全車人因為慣性東倒西歪,林昭被左側阿姨一撞不受控制地向前,她猛地一個趔趄,下意識就想要抓住點什么,不抱希望地以為自己會摔出去,可竟然就神奇地定住了。
林昭睜開眼,入目的夏季校服上衣一塵不染。
冷淡又懶散的少年音色,比泉水更涼更清澈,帶一點鼻音,從腦袋上方落下來:“松手。”
穿附中校服的女生們聽見這道聲音,視線齊齊落在她身上。
“現在的小女孩真會玩,投懷送抱都用上了。”
“我也想抱校草的腰,那么細,有二尺嗎?”
“我第一次見女生這么猛。”
林昭趕緊收手站定,緋紅顏色從臉頰蔓延到耳朵,懊惱得要打地洞:“不好意思。”
少年清瘦且白,個子很高,有一張清冷出塵只應見畫的臉。冷淡半垂的睫毛濃密,雙眼皮自眼角至眼尾開闊,一點淡褐色淚痣隱沒在下睫毛處。
干干凈凈,像冬天新下的初雪。
林昭眼睛不可思議睜大,幾乎一秒認出他是誰:“謝……”
后兩個字她還沒說出口,人行道上一輛電動車招搖過市,這趟多災多難的公交車又來了個緊急剎車。
林昭被慣性帶著向前的瞬間,少年清雋側臉在眼前清晰,下一秒她的腦袋直直磕向他的鎖骨。
謝辰青無可奈何,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清淡好聞的味道松散環繞下來。
直到她站穩后,他的手才收回去,塞進褲兜。
林昭的臉紅得要滴血,全身血液倒流,讓她耷拉著腦袋不敢看人。
半車的附中學生暗搓搓等著看好戲。
附中謝辰青,自高一入校開始就是校草,在C市的高中里帥出圈。
追求者眾卻無一近得了其身,平日里連個敢送情書、敢表白的都沒有,就因為這哥們的嘴毒程度和美貌程度完全成正比。
所以,這天這個看起來軟軟萌萌直接投懷送抱、還抱了兩次的小姑娘,當真是路子野,不知道會不會被校草直接拎著后衣領扔出車窗。
林昭小心翼翼揪了一下他的校服下擺:“你沒事吧?”
謝辰青垂眸,熹微晨光里,女孩耳朵通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個做錯事等待批評的小學生。
他的嘴角輕輕翹起。
下一秒,全校女生心尖白月光、行走的制冷機器謝辰青,頂著一張禍害人間的絕色臉,宛如被碰瓷專業戶魂穿。
“有事,”他看著女孩,長睫低垂,語氣認真無辜,“很疼。”
林昭剛學會走路、能去鄰居家串門的時候,就認識謝辰青了。
奶奶家和謝辰青奶奶家曾經是對門,當過幾十年的老鄰居,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大概屬于青梅竹馬的范疇。
林昭在C市讀到小學一年級,后來跟著媽媽隨軍。
離開前,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口口聲聲不讓人家忘記自己。
本來兩人一直有聯系,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十歲那年所有聯系中斷,她再也聯系不到他。
就這樣,林昭在父親的部隊駐地一直待到高二下學期,直到現在回來。
如今,小竹馬已經從高冷兒童長成清俊美少年。一雙眼睛淡漠疏離,已經可以輕易把女孩子看得臉紅。
車廂嘈雜,人群混亂。
林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嘴角小幅度彎起:“好久不見,謝辰青。”
謝辰青不帶情緒地“嗯”了聲。
公交車一路向前,看到什么,林昭喊住他:“謝辰青,你看我們的小學,竟然還沒有拆!”
謝辰青垂眼,大概是因為剛剛回來,所以她現在看什么都新鮮。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的臉頰,細小絨毛清晰可見,側面看過去,稚氣的嬰兒肥還沒有消,睫毛彎起的弧度無辜天真。
是十七歲的林昭。
林昭就在這時回過頭來,眼角眉梢都彎彎的:“謝辰青,你記不記得小學旁邊有個小商店,賣一種特別好吃的糖,現在沒有了嗎?”
小時候的謝辰青,壓歲錢都用來給她買糖吃,哄她開心。
林昭沒等到回應,仰起臉去看身邊少年。
少年淡聲開口:“你轉學之后,我就再沒有去過。”
對上那雙漂亮眼睛,林昭抿了抿嘴什么都沒說出來,只覺得自己像個負心漢。
到校后,林昭去辦公室找班主任報道,七班班主任姓楊,叫楊東,四十多歲。
林昭禮貌問好:“楊老師好,我是林昭。”
班主任目光仔仔細細掃過她的成績單:“語文英語不錯,數理化不太行。”
林昭想到自己不及格的數學成績,手背蹭蹭滾燙的臉頰。
班主任笑笑:“沒關系,你的新同桌數學成績還行,有不會的題你可以多問問他。”
此時此刻的高三七班鬧鬧嚷嚷。
“謝辰青最后保送哪所大學了啊?”
“我猜是A大,數學系最強,而且他爺爺就是那所學校的教授。”
“不用參加高考了,高三可以打游戲看漫畫過了,好羨慕啊!”
門口一陣小小躁動,有男生喊:“哎,巨佬怎么回來上課了啊?”
少年神色困倦,身高起碼一八五往上,藍白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利落又出挑。
發小韓楊整個湊上去:“都不用參加高考了,你怎么還來學校?去哪兒定了嗎?”
“沒定。”謝辰青拿消毒紙巾把座椅來回擦了三遍。
讓韓楊更加奇怪的是,謝辰青不光擦了自己的桌子,還連旁邊那張桌子一起擦得干干凈凈。
他不解:“你又沒有同桌,干嗎多擦一張桌子?”
謝辰青冷冷地抬眼,雙眼皮褶皺清晰漂亮:“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同桌。”
“同桌”這兩個字音被他咬得輕且清晰,還是那冷冰冰的聲音,只是因為微微壓低帶了韓楊從沒見過的溫柔。
韓楊默默打了個哆嗦,把“溫柔”二字和謝辰青聯系在一起,一定是他瘋了。
上課鈴聲響起之前,班主任楊東進教室。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還跟著個白皙精致的妹子。
“林昭,教室西北角還有個空位,你先坐在那兒,月考以后會根據成績重新排。”
林昭乖順地點頭,走路的時候規規矩矩,裙擺隨著她步幅輕輕浮動。
這時,班主任的聲音又在身后響起:“謝辰青,新同學的數理化,你給帶帶?”
全班同學抬起頭來,好像聽到什么笑話。謝辰青怎么可能管新同學的學習。
“好。”
等看清同桌是誰,林昭眼睛已經笑成彎彎的月牙。
她在謝辰青旁邊位子站定,彎著眼睛明知故問:“同學,請問你旁邊有人嗎?”
少年微抿了唇,但還是輕聲開口配合她:“沒有,坐。”
韓楊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戳戳自己同桌鄒瑜:“坐你后邊那個,幾班的啊,認識嗎?”
鄒瑜臉上已經綻放大大的笑容:“終于回來了,我的昭昭!”
林昭下巴抵在豎起的課本上,歪著腦袋看她:“你留長頭發啦,真好看!”
發小見面親親熱熱手拉手,開始敘舊。
韓楊借著看面前老友重逢的戲碼,多看了斜后方的女生兩眼。
小姑娘鵝蛋臉,笑起來眼睛月牙似的,不笑眼睛也下垂,還有一對小兔牙,可愛得毫無攻擊性。
所以,謝辰青喜歡這樣的?
俗話說,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中午飯學鈴聲一響,即使是高三的學生也不會多穩重,飛快沖向食堂。
鄒瑜挎著林昭胳膊往食堂走,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學校環境,像個盡職盡責的小導游。
看著自己發小那張白皙精致的小臉,鄒瑜那文盲大腦只有四個字來回滾動:明眸皓齒。
沒有誰比林昭更能完美詮釋這個成語,少女眼睛彎彎的亮亮的,還有一對小兔牙,甜度滿分。
午飯時間,食堂到處都是人,兩人買完飯,坐在靠食堂門口的位子。
鄒瑜:“你同桌就是我說的校草,怎么樣,把你帥暈了吧?”
林昭真摯道:“嗯,他是挺好看的。”
“只是挺好看的嗎?”鄒瑜夸張地瞪大了眼睛,“之前他奧賽的采訪因為帶了本人照片,在網上轉評過萬,那段時間他都不來學校,因為每次走到校門口都被圍觀……”
林昭笑瞇瞇地聽她說話,也不插嘴,只覺現在的她像個小迷妹,有點可愛。
“從高一入學就是校草,都快被學校那群女生給釘在表白墻上,每次運動會、籃球賽,一群女生瘋狂偷拍他,但是沒有女生敢到他面前晃,也沒有人敢表白送情書。”
林昭蒙蒙地問了句:“是因為什么呀?”
“實在是太高冷了,嘴也太毒了,那少爺脾氣簡直了,他的真愛大概只有競賽題和《海賊王》。”
“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是冷著臉的時候,嚇人也是真的嚇人。”
說完,鄒瑜還裝模作樣打了個哆嗦。
林昭笑笑,低頭吃飯不再說話。
娃娃菜、香菇油菜、一個雞蛋、一份米飯。
旁邊那桌的女生就在這個時候看過來。
“柳星若,看你左手邊,我今早上跟你說在公交車上對謝辰青投懷送抱的,就是這個女生。”
柳星若看過來,有一瞬驚訝:“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校生啊。”
“看長相真看不出來心機那么重,投懷送抱這種事一般小女孩能做得出來嗎?”
柳星若冷笑:“她還和謝辰青同桌,全教室就只剩謝辰青旁邊有位子。”
“那謝辰青可真是可憐,心理陰影得多大。”
韓楊跟謝辰青來得晚,打完飯滿食堂黑壓壓的人頭,連個空座都沒有。
他環顧四周,胳膊肘戳戳謝辰青:“哎,鄒瑜旁邊還有位子,走!”
頭頂落下淺淺的陰影,林昭抬頭,兩頰鼓鼓的,小倉鼠一般,眼睛一亮就笑了。
眾人就看著謝辰青徑直走向轉校生位子,而后在低頭吃飯的小姑娘對面坐下來。
他是不是沒看清對面的人是誰?
在她們的腦補中,謝辰青此時應該非常厭惡林昭才對。
“你看那花癡勁。”
“謝辰青這頓飯還吃得進去嗎?”
林昭看著對面的人,抿起的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她指了指自己餐盤的雞蛋黃:“我沒有動過。”
“她那是什么意思?她不吃的雞蛋黃要謝辰青吃嗎?”
“是不是瘋了?臉皮真夠厚的。”
“謝辰青不會理她的。”
謝辰青清雋的眉眼微彎,看起來無奈極了:“挑食不好。”
下一秒,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拿筷子夾走她不吃的蛋黃。
而自己餐盤的雞蛋蛋殼敲開,只留蛋黃,蛋白遞到對面。
午休時間,班長副班長被叫到楊東辦公室,幫忙整理開學的材料。
“柳星若,麻煩你幫老師把上期末的成績錄到系統里,老師打字一指禪,實在是太慢了。”
“沒問題的老師。”柳星若打開電腦,老舊系統光開機就要挺長時間。
她百無聊賴,翻看班主任桌上放著的雜志。
雜志下面的材料,露出一個不明顯的角,上面寫著“林昭”。
林昭,轉校生,謝辰青的同桌。
柳星若把那張表格抽出來,入目的便是林昭笑眼彎彎的證件照,是一張讓人喜歡也讓人嫉妒的臉。
下午上課前,柳星若幫班主任整理完資料,回到高三七班。
她拿出偷帶的手機,暗自搜索那幾個關鍵詞,果然,看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內容。
柳星若叫住前桌自己的小姐妹,小姐妹回過頭來:“怎么啦?”
柳星若壓低聲音:“我剛才去班主任那幫忙整理開學材料,看到了林昭的材料。你知道她為什么高三轉學嗎?”
前桌茫然:“不是因為回原籍參加高考嗎?”
柳星若把手機上的新聞遞給她:“哪有那么簡單,湊近點,我給你看……”
高三總是兵荒馬亂,好在她還有鄒瑜這個發小,還有謝辰青這個同桌。
因此,林昭覺得,高三好像也不是那么恐怖,甚至還隱隱有些期待。
翌日,她背著書包走進教室,敏感地察覺大家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對勁。
“原來這個林昭大有來頭,難怪高三能轉學……”
“柳星若去班主任辦公室幫他整理Excel,看到她的資料了。”
“烈士子女。”
“她爸是林震,就緝毒犧牲的那個武警,現在網上還能找到視頻報道呢。”
“不信我找給你們看,629大案。”
那些無孔不入的目光,那些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有探究、有憐憫、有好奇,更多的是窺探別人隱私的小小興奮。
林昭的骨頭縫里發冷,攥起的手指關節泛白,整個人像一把拉滿的弓。她肩背僵直,馬尾扎起露出一截纖細脖頸,肩背清瘦肩胛骨突出,脆弱得不堪一擊。
“烈士遺屬,高考是不是加分,能加好多好多分?”
“到時候高考報志愿,一定要提前打聽打聽,烈士遺屬在所有情況下,都是優先錄取。”
“不光是報高考志愿,找工作也是……”
“你說同樣都是爸,人家爸爸怎么這么爭氣呢?”
林昭的視線模糊,眼淚下來得太快,她找不到紙巾,把臉埋進手臂,手臂瞬間濕了一片。
那天爸爸本來是休假回家的,電話卻響起來。
掛掉電話,他拿了外套就要走:“昭昭,緊急集合,爸爸現在就要走。”
風雨欲來,陽臺上還沒來得及開的洋桔梗花苞搖搖欲墜。
那個時候媽媽的病已經很重,卻不讓她告訴爸爸,怕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分心。
是什么樣的任務,比至親的生死還要重要?
她的眼圈通紅,長久以來的擔驚受怕,讓她口不擇言,字字錐心。
“爸,你在部隊的時候,想過我媽嗎?你知道這些年她有多辛苦嗎?”
“你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她一個人扛煤氣罐換燈泡,下雨天不會開車,深一腳淺一腳背著我在雨里走,回家高燒三十九度第二天又去上班,她生病的時候,您在哪兒呢?”
“昭昭,等爸爸出任務回來再說好不好?爸爸現在不得不走。”
“你懂事,等爸爸回來,好不好?”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發現他的鬢角已經發白。
那個瞬間她立即就認識到自己話說錯了,可是人最容易把脾氣發給最親近的人,那句“爸爸,對不起”魚刺一般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來。
她只是死死咬著嘴唇,深吸口氣平靜道:“爸爸,再見。”
再見,便是遺體告別儀式。
不見他笑著喊她昭昭,只見天降大雨,國旗蓋柩。
穿軍裝禮服的叔叔伯伯抬棺,送他此生最后一程。
第一節是語文,鈴聲響起之前,老師站上講臺。
“高三新學期,我有個想法。”
“以后每節課拿出三分鐘,大家分享自己最喜歡的文章片段。”
“念過原文之后,簡單分享心得,放松的同時拓寬知識儲備。”
同學們都沒有異議,聽起來甚至還有些新鮮。
語文老師笑笑:“順序就按照學號來。今天我沒提前安排,想問問我們班的一號謝辰青,你可以分享一下,你近期最喜歡的文章片段嗎?”
全班的目光聚集在教室西北角,男生們幸災樂禍,女孩子的目光更為復雜和直接一些。
韓楊回過頭嬉皮笑臉:“讓你語文課寫競賽題,語文老師可都記著呢!”
謝辰青撩起眼皮,弧度鋒利。
身側,他同桌肩膀微微顫抖,手背蹭過臉頰,眼淚越抹越多。看起來挺小一團,可憐兮兮。
她小時候很少哭,別的小姑娘嬌滴滴,她磕了碰了全然都不當個事。
受傷最嚴重的一次,是班里小男孩拿走他的卷筆刀不還,他覺得無所謂,她卻沖上去和人打架。
林昭在幾近將她淹沒的悲傷中,聽見少年開口,聲音冷而干凈。
“《誰是最可愛的人》,作者魏巍。”
“有一次,我見到一個戰士,在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我問他:‘你不覺得苦嗎?”
“就拿吃雪來說吧。我在這里吃雪,正是為了我們祖國的人民不吃雪。他們可以坐在挺豁亮的屋子里,泡上一壺茶,守住個小火爐子,想吃點什么就做點什么。”
“再比如蹲防空洞吧……我在這里蹲防空洞,祖國的人民就可以不蹲防空洞啊,他們就可以在馬路上不慌不忙地走啊。他們想騎車子也行,想走路也行,邊溜達邊說話也行……”
那是她小學時最喜歡的一篇文章,當初每一個字音,都是爸爸親自教她,字字句句印在她的心底,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時刻,在腦海中悠悠回蕩。
林昭抬頭,少年藍白校服,肩背挺直,側臉下頜線清晰緊繃。
“和平年代,依然有這樣一群人,槍林彈雨生死一線,卻不能為人所知。”
“希望有一天,祖國的每一寸土地都干干凈凈。”
“每一位行走在刀尖的緝毒警察都能平安回家。”
語文老師眼里盡是贊賞,簡明扼要給了一個“好”字,便翻開教案:“今天,我們開始高三第一輪復習。”
林昭深吸口氣,從她的書包里翻出記作業的小本子,巴掌大小。
謝辰青單手撐著腦袋看漫畫,下一秒,視野里多了一個黃澄澄的小筆記本,乖乖巧巧的小學生字體,寫著:“謝謝你。”
他揚眉,回了“客氣”,修長漂亮的手指漫不經心遞回去。
小姑娘眼睛腫著,鼻尖通紅,下巴抵在課桌上,委屈巴巴的像只小動物。
看見他回的兩個字,她的嘴角輕輕揚了上去,便把本子放起來,雙手搭在課桌,開始聽課,跟個沒長大的小學生似的。又或者說,她和小時候比起來并沒有什么變化。
關于林昭的爸爸是烈士這件事,就這樣在班里傳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節語文課,沒有人再在背后嚼舌根,還有幾個男生嚷嚷“真爺們就應該去當兵”,滿懷中二的少年熱血。
下午第一節課是體育,韓楊從包里掏出個籃球,招呼謝辰青去打球。
鄒瑜把林昭喊到籃球場角落,從校服兜里給她掏出個冰勺子,“來,把這個敷眼睛上,我擱冰箱里凍了一中午呢。”
C市的夏天,溫度不過二十度出頭,天是會讓人心情很好的那種藍色。
籃球場上,少年肆意奔跑,白色的球衣被風吹起。他仰頭灌了口水,臉頰微微鼓起,看起來竟然有幾分違和的可愛。
韓楊被謝辰青虐得懷疑人生,喊了“停”。
謝辰青視線掃過操場邊的小小身影,只說:“去趟校醫院。”
韓楊:“干嗎?”
謝辰青:“買冰袋。”
“林昭,吃雪糕嗎?我去買,就當給你接風了。”林昭沒來得及阻止,鄒瑜就跑到操場邊的小賣部。
謝辰青從校醫院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他同桌窩成小小一團,一只手攥著一只鐵勺子,一只眼睛敷一只。坐在籃球場邊的樹蔭下,像一朵傻里傻氣的小蘑菇,還帶著點乖。
“我說。”
林昭迷迷瞪瞪抬頭,有些不明所以。
頭頂落下陰影,清冽好聞的洗衣粉味道,大概還是檸檬的。
握在手里的勺子移開,林昭視野模糊一瞬,面前清俊的美少年慢慢清晰。
跟他冷漠的性格不一樣,他的頭發看起來很軟,蓬松清爽的短發,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毛茸茸。
他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她小小的影子便被他的影子攏住,慢慢地找不到了。
下一秒,冒著冷氣的冰袋放到她掌心。
“拿去敷眼睛。”
“不然哭成這樣,人家以為我欺負小朋友。”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著,看起來好像很無奈。
大概是她此時的樣子過于滑稽,他的嘴角難得帶了笑,弧度好看極了。
林昭不合時宜地想起蘇軾寫的那句“公子只應見畫”。
少年的背影高而清瘦,拍著籃球走開。
在誰也看不見的籃球場角落,林昭的陰霾一掃而光。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謝辰青就是在這天決定放棄保送。
原因是她,又不僅僅是因為她。
注:文中男主背誦片段引用自魏巍《誰是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