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婷婷
普羅科菲耶夫的父親在烏克蘭省多納斯克地區桑佐夫卡擔任農業管理員,母親是鄉村音樂教師,熱愛音樂,喜歡彈鋼琴,是一位積極樂觀且勇敢向上的女性,也是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啟蒙老師。除了音樂,他的父母還非常看重自然、科學、文化等教育。兒時家鄉快樂的田園生活和家庭的溫暖讓這位作曲家形成了“樂觀主義和自知之明”的人生價值觀,以至于在他的創作中很少出現過于悲傷的音樂旋律,樂觀主義、幻想、冒險與童話、愛國情懷、民族精神,風格化和陌生化貫穿著他整個創作生涯。
在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學習期間,普羅科菲耶夫學習鋼琴演奏與傳統作曲理論技巧的同時,深受在現代音樂背景下當代不同作曲家的創作風格影響。他不斷吸取養分和經驗,創作中探索、突破和創新的欲望由為高漲,渴望尋找屬于他自己的音樂語言,作品涉及不同風格和體裁。1918年至1933年,害怕迫于政治壓力,普羅科菲耶夫離開蘇聯旅居美國和歐洲,期間創作多部歌劇和舞劇,及鋼琴作品,其中包括協奏曲、重奏曲和組曲等體裁。他依舊秉持著大膽追求獨立自由的創新精神,但對于較為保守的美國聽眾來說,反應遇冷,后輾轉到歐洲,為了生計繼續堅持創作多部優秀作品和展開一系列的演出。1936年,普羅科菲耶夫全家回歸蘇聯定居,并進入多產時期,逐漸回歸單純質樸、大氣、抒情、旋律性的創作,成為愛好古典主義形式但又具有浪漫傾向和現代風格的作曲家,同時保留了早期怪誕、粗曠節奏的特性,尤其在大型器樂作品當中顯而易見。
二十世紀上半葉,是各種極力放棄調性、極度宣揚個性的離經叛道的創作手法風行的年代,斯克里亞賓特有的神秘色彩、斯特拉文斯基大膽的現代音樂技巧、肖斯塔科維奇充滿現代風格的民族精神創作、勛伯格的十二音體系,無一不展示著他們的極富個性和爭議的創作。甚至于一生都在追求簡單質樸的音樂語言的普羅科菲耶夫也未曾幸免,他曾說到:“我的音樂,在15年至20年前,還是以形式主義的基本成分為主要特征,這也許是受到西方潮流的種種影響所致。肖斯塔科維奇的歌劇犯了所謂的形式主義后,我也對自己的音樂風格考慮了很多,從而認識,我在這條路上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因此,我探討音樂語言時,它要清晰明了及內容充實,一目了然,而不是一文不值,令人作嘔,阿諛諂媚之能事。”之后,他有意識的控制自己的意向,始終強調他鮮明的個性與獨立精神,將簡單質樸的音樂語言風格堅持到底。
《D大調長笛奏鳴曲》的創作始于阿拉木圖(哈薩克薩克斯坦最大城市),1942年6月下旬于佩爾姆(俄羅斯)完成,1943年由長笛演奏家哈里科夫斯基和著名鋼琴家里赫特演奏擔任首演。該曲由4個樂章組成,嚴謹的古典曲式結構,鮮明的調性、清晰質樸、優美抒情的旋律,多變的和聲效果,打擊樂般的無窮動式的節奏,樂章之間的對比沖突布局和戲劇性的發展,充滿新古典主義的音樂風格特征。
第一樂章為Moderato,奏鳴曲式。呈示部(1-41小節)分為4個部分:主部(1-8小節)D大調,旋律安靜優美,簡潔明了,猶如清晨啟明星當空,太陽即將升起,萬物蘇醒,一切充滿生機;連接部(9-20小節)a小調轉c小調,多調性重復音樂素材。值得注意的是,第15小節鋼琴聲部由大連線舒緩的旋律線條突然變身為跳躍的16分音符,節奏感與力度加強,長笛聲部也由平穩舒緩的旋律動向變為如波浪般高低起伏,與之前安靜優美抒情的主部截然不同,增加了沖突性,將緊張與不安的情緒擴大化,形成強烈對比,似乎預示著某種不安的出現,為整個樂章的敘事線發展埋下伏筆;副部(21-38小節)為E大調,繼續以流暢連貫的旋律線條進行,音樂風格優美抒情、富有表現力;結束部(39-41小節)以鋼琴聲部緩慢收回,回歸D大調。展開部(42-88小節)為該樂章的亮點,為三段式,第一段(42-57小節)E大調,第42-51小節低音區顆粒性的吐音,渾厚飽滿、剛勁有力,如同沖鋒號吹響一般,隨后第50小節沖向高音,情緒達到了頂峰。隨后第52小節后的主部與連接部不再以安靜抒情優美的方式再現,而是慷慨激昂和飽滿的情緒展現,像是激勵著,鼓舞著戰士們為了保家衛國毫無畏懼的沖向前線,充滿了斗志和力量;第二段(57-72小節)多調性再現副部、主部主題;第三段(73-87小節),其中80-84小節是一個技術難點,長笛聲部以增三和弦琶音式樂句到達超高音re,不協和和弦使旋律尖銳化,豐富了音響效果;再現部(89-130小節)D大調,回歸呈示部音樂風格,在結尾處(116-130小節)旋律突然轉調、半音化并運用密集音型組合,線條高低起伏,緊張不安的因素再次顯現,最后回到主調緩慢收尾。一切充滿未知,戰爭前的黎明靜悄悄……在演奏過程中,因主題的多樣性,需要精確掌控音色的轉變及情感處理中層次的區分和變化,充分展示該樂章中的強烈的對比性沖突和戲劇性的布局,使其音樂形象栩栩如生。
第二樂章諧謔曲,急板,a小調。“怪誕,在我創作的幾個方向中比較起來是夸張的……在我的創作中,我更樂意用“戲謔”來代替”怪誕,或者如眾所望,用使用頻率最高的三個詞戲謔、歡笑、譏笑來代替。”是的,與早期作品中激烈尖銳粗狂的諧謔風格相比,普羅科菲耶夫晚期的作品回歸簡樸、抒情優雅、較為溫和的音樂風格,帶著些許浪漫主義傾向的同時,依舊保留著怪誕的表現手法。該樂章為復三部曲式,主部(1-161小節),展開部(162-227小節),再現部(227-370小節),主要以三拍子打擊樂節奏進行。主部為單三部結構(A段1-82小節,B段83-122小節,A'段123-161小節),清晰明朗、跌宕起伏的旋律線條,跳躍寬廣的音程,光怪陸離的和聲色彩,調性的快速交替,時而穿插著平滑流暢的半音階;展開部二部曲式(A段162-189小節,A'段190-207小節,結尾208-227小節),節奏稍慢,從激進的畫面轉變成平穩緩慢,婉轉動聽,如抒情詩般流暢的旋律與主部形成強烈對比;再現部為單三部曲式(A段228-303小節,B段304-349小節,A'段350-370小節),重現主部風采,最后以半音音程下行摸進和大膽果斷、激烈的遞進結束該樂章。以上種種創作特征,無一不展示著普羅科菲耶夫“嶄新的簡單與質樸”的新古典主義的創作手法,帶給演奏者和聽眾強烈和鮮明的畫面感,猶如戰爭的爆發,讓人熱血沸騰,充滿激情。該樂章雖然是急板,但演奏時速度不宜過快,音頭干凈顆粒性強,高低音區音量平衡,體現出跳躍、果斷、剛強有力的特點和節奏感,注意強弱對比突出張力,突出戰爭激烈的畫面感;展開部抒情詩般的優美旋律音色要溫潤清澈,如歌唱般富有感染力,與主部形成對比。
第三樂章,Andante,三段式結構(A段1-33小節,B段34-64小節,A'段65-81小節,CODA 82-94小節),是全曲最有層次,最富有內涵的樂章。該樂章的A段主題由溫暖的F大調開始,旋律舒緩優美,源遠流長,在第8小節后突然“經過性”的轉到A大調上,后加入臨時升降號,突出半音色彩,在第16小節繼續回到F大調上,隨后的第二樂句以同樣的創作手法進行。該創作手法豐富了旋律的層次感,是浪漫主義色彩與現代風格的結合,為B段的半音旋律線條做好了鋪墊。B段發展部從第34小節開始,時而以半音階3連音的旋律線條如波浪般起起伏伏的進行,時而以半音階摸進3連音的形式進行,層層遞進,層層深入,加上稍顯自由但松弛有度的節奏,如同敘事一般,娓娓道來;A'段鋼琴聲部再現主題,長笛聲部依舊是以半音階為旋律主要素材進行,結尾CODA回歸到富有歌唱性的旋律線條和自然調式,溫暖的結束。該樂章的音樂色彩略帶傷感,主題猶如描繪了戰爭過后,硝煙仍在,人們望著滿目瘡痍的家鄉,悲傷、疲憊、痛苦等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人陷入回憶。B段發展部的半音旋律線條仿佛是一位老者經歷了戰爭的殘酷后,喃喃自語一般,回憶著戰前家鄉的美好,百感交集,像是在傾對上天哭訴,對戰爭的痛恨與無可奈何。在演奏時音樂處理至關重要,因主題抒情緩慢寧靜,意境深厚,在音樂處理上節奏需要一定的自由,具有敘事性,注意樂句與樂段的交接,樂句強弱拓展有層次感,富有情境。音色溫暖寬厚平緩,樂句線條連貫流暢,注意高低音域之間的銜接;再現部分鋼琴聲部與長笛聲部的配合需要相當默契,互相呼應,猶如對話一般,當長笛聲部中的密集音型與鋼琴聲部抒情且緩慢的主題配合時,鋼琴聲部必須掌握主題的音樂律動,而長笛聲部需要以配合的方式娓娓道來,注意和弦對位,切忌沒有互動性。
第四樂章Allegro con brio是一個充滿希望,生機勃勃的樂章,回旋奏鳴曲式。呈示部(1-72小節)D大調,分為3個部分:主部(1-29小節)為進行曲風格,旋律線條清晰明朗,剛強有力的跳音加上跌宕起伏的音階式樂句,突出了氣震山河的豪邁氣勢;副部主題(30-53小節)A大調,與激情豪邁的主部相比,速度稍微回落,高低起伏的大切分節奏旋律運用琶音式裝飾音進行填充,連貫流暢,后以音程摸進的旋律線條回到副部主題,任意加入的臨時升降號為旋律豐富了調性色彩;54-71小節再現主部與副部主題。展開部(73-121小節)為兩段式,第一段(73-106小節)F大調,第二段(107-121小節)降A大調轉調再現,旋律溫暖委婉,在音型、節奏上有模仿主部的跡象,同時采用寬廣的音程跳躍的裝飾音來豐富旋律變化,在進入再現部前再次以摸進的表現手法來推動情感層次變化。再現部(122-174小節)D大調,風格與呈示部相同,在結尾處(161-174小節)速度加快,加入半音音階和跳音,配合著鋼琴剛強有力而不和諧和弦,增加了具有攻擊性的沖突感的和聲效果,果斷、激情的落幕。該樂章猶如戰爭過后,人們收拾起悲傷的情緒重拾家園,努力改變困境,不畏將來,沖破黑暗,走向光明。演奏時要情緒飽滿,充滿生機和力量,在完成譜面要求的同時,注意力度變化,音樂處理層次分明,要有一鼓作氣的氣勢。
《D大調長笛奏鳴曲》在長笛曲目中是一部史詩級的作品,其古典曲式結構、形式多樣的旋律線條、靈活多變的調性色彩、出其不意的和聲效果,震撼人心的節奏擊點,強烈的對比沖突性布局的戲劇性的發展,都匯聚成普羅科菲耶夫獨特新穎的“嶄新的簡單與質樸”的音樂語言和個性鮮明創作手法,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和美學價值。對該曲的研究和探索,讓我們深刻領悟作曲家的創作樂思和情懷,為演奏中的二度創作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