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紙鶴

在我們不長不短的人生中會出現很多“緩慢且確切”的東西。像是沒有言說,默默放在心底,往日里平淡、不起眼,而在緊要關頭或者情緒到位時,方才顯出濃烈的愛意。又比如慢慢地接受闖入自己世界的新事物,或者那些原本介意、讓人不自在的東西。像和一個陌生人互相磨合,像承認那些原本不想承認的事。
緩慢是因為這些東西并不急促,它可能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十天八天、一兩個月甚至長達幾十年。這是因為你知道它必然存在,必然會到來,必然要達成。
有人喜歡把生活當成一趟旅程來看待,不計較來途去路,不關心糧食水源,在分岔路口和將要走不同路段的朋友道別,在公路停靠時向偶然遇見的路人打聲招呼。不管是行走還是旅程,我們就這樣步履不停地走下去。
是枝裕和的電影《步履不?!防镉羞@樣一句話:“人生就是不斷地失去,時間終將帶我們找到諒解的出口?!边@是關于誤會與諒解、寬恕和來不及的故事。主角一家由于大哥純平的忌日,回到位于湘南海邊的老家,和住在鄉下的父母相聚。老家院子里的紫薇花開得燦爛,蜂蝶繞著山坡舞動翅膀。一家人似乎就在吃喝與閑聊里度過了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天,解渴祛暑的大麥茶、紅透甘甜的西瓜,還有母親最擅長的炸玉米天婦羅。
好像什么都還來不及說,又好像什么都已經講完,故事就這樣轉入結尾。和解需要的是足夠的時間,對寬恕和表露感情也是同理,這些都是我們所謂的“緩慢而確切”的東西。
我好像看到了這樣的場景,還在上小學的幼子蹦跳著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剛在路邊采摘的蒲公英,輕輕張開嘴巴一吹,花瓣就四散飛去。正值壯年的父親母親走在中間。母親穿著藍色的上衣和純白的過膝裙,抓著一把遮陽傘微微擋住半邊臉。父親穿著襯衫和長褲,脊背有些彎曲,走在太陽下,影子被壓縮得只剩一段,顯得短小矮胖。年邁的奶奶落在最后頭,提著用來盛裝祭祀器具和食物的木籃子。三排人的距離拉得漸漸遠了,兒孫輩就停下來等老人慢慢走上前來。
而我的生活也在不緊不慢,也不怠惰、不停歇地繼續前行著。某天,中午值班結束后已過了十二點,我從教室離開回到宿舍,抬頭就看到道路兩旁的桂花盛開了。橘黃的花瓣和綠色的葉子交映在一起,風吹過的時候味道湊到鼻子邊,有淡淡的香。路很長,黃與綠晃眼過去,好像什么都緩慢而確定。
還有一次,晚自習結束后從教室出來,我看到一只屁顛屁顛走得飛快的小狗,撅著屁股走得很心酸,它每走一步都要把爪子往后翻一翻。我忍不住笑出聲,倒也不是嘲諷取笑它,就是覺得它滑稽的樣子很可愛,笑完后突然覺得自己心里很高興,好像把這一天的疲憊和不開心都洗刷干凈了。學校里似乎有很多這樣的流浪狗,還有貓和大白鵝,這群小動物會隨意出入教室、操場和生活區,有時候會躺在太陽下一睡就是整個下午,毛發被曬得暖洋洋,全身都很慵懶、愜意,過得倒是比來回奔波的師生要更自在、舒服。
萬事萬物都能帶來小美好和小確幸,有的人留心,有的人不在意,日子就這樣走一步、顛一步,溜過去了。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有些人不喜歡慢節奏,他們向往緊張而充實的生活,落腳在大城市,為了下半生的幸福安寧和后代的未來著想。他們會擠破腦袋追求一些東西,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一個人頹坐在鐵欄桿邊上,去想自己的追求和夢想、責任與擔當。但是,城市的燈光一滅,待到第二天來臨,他們又會以打了雞血般的熱情面對生活的諸多刁難與阻礙。他們后悔嗎?不,他們知道自己要什么,就算還未得到,但只要知道自己在一步步靠近就很好了。
當然,也有些人覺得這樣的生活庸碌,他們轉身走向田園鄉野。他們拿一本詩集,高聲朗誦或者低語默念,可以看村落里耕田的農民和老黃牛,可以看日暮時候的火燒云和破曉時分的魚肚白。他們沒有必要忍受太多的條條框框,做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夢想不大,近在手邊,愛也不遠,就在眼前。
過快生活的人在走,過慢節奏的人也在走,不存在誰的頻率更快,誰更勝一籌這樣的說法,畢竟兩者選擇的方向都不一樣。能夠肯定的是,他們都在路上,都在步履不停、不作猶豫地朝著自己選擇的道路邁進。
后路是我們一步一步,斬斷荊棘、踩過泥濘鋪就的平坦長途;前方是我們一眼一望,放飛期許、遠寄愿景繪成的寬闊大道。舊事多深深,搭載一葉蘆葦以航,穿透風云霧雪,遙遙相應的是波瀾壯闊的瀚海和熠熠生光的星月,還有盛滿眼底的詩與遠方。
我想說,我的十九歲,有好多好多的期望與浪漫,要去抓懸掛在半空的云彩,去夢一場,去遇見更多路途和路途上的人、物、事、不確定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