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龍
多年前筆者偶遇音樂奇妙現象:女中音的音色和男高音的音色好像可以通過某個“旋鈕”來回切換。這如同筆者音樂世界里的“未解之謎”縈繞心頭,至今仍不禁思考:為什么不同的理解主體面對相同音樂會產生不同的體驗呢?又為什么同一個理解主體在面對相同音樂可以來回“切換”不同的體驗和感受呢?其中第一個問題已由音樂學者范曉峰在其專著《音樂理解現象研究》中做了詳盡的論述①。本研究試圖運用“音樂理解現象學”和“音樂心理學”的相關理論,對第二個問題進行探討,對理解和音樂理解、音樂理解中的主體因素及其構成進行解析。
正如上文提出的命題:“我‘理解’的‘理解’”中,第一個“理解”是動詞,即“了解”、“懂得”之意,第二個“理解”是兼有動詞和名詞之復合詞,是人的大腦分析事物后對事物的本質認識。“理解就是尋找事物的原因和真相。理解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生存,也即知道我從哪里來,我要往哪里去,知道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這就是哲學的理解,即作為社會存在的人的理解活動”②。本研究以為理解由三個層面內容構成:一是了解事物的本質屬性;二是了解事物的本質屬性在認知體系中的邏輯位置;三是了解事物本質屬性的發展方向。理解是三者綜合思維過程和實踐性的精神活動。現實地看,每個人都在進行著各自的理解活動,如理解生活、理解社會、理解藝術、理解音樂,等等③。這種理解也正是赫爾曼·施密茨所言的滲透了理解者傾向、情感、觀念和稟賦的對所理解事件的重構④。
音樂理解是認識主體對認識對象的本質屬性的把握或了解。音樂理解是人的生存方式之一,正如面對一段音樂,無論是訓練有素的音樂專家還是毫無文化(知識)的莽夫,聽完音樂后都會在他的大腦里留下“聽覺的感受和心靈的體驗”⑤,無論此感受和體驗是多么高級或低級,他都“聽懂”了音樂,因為人們并不懷疑音樂音響中有意義存在⑥。此時可說,他把握了音樂的意義,也就理解了他所“理解”的音樂。但是,為什么他對音樂會有此般而非彼般“感受和體驗”呢?這是由音樂理解中的主體因素決定的。
柯林伍德指出,“在音樂會中……它永不可能為如此這般的一個聽者所得到:這個聽者不能夠或者不去做出一種正確的努力,盡管他聽到了充溢于整個房間的全部聲響,卻仍然一無所獲”⑦。英國哲學教授阿倫·銳德萊認為,“聽音樂不是一種被動的練習……這種主動的活動是人們能夠更好地去達到的狀態,如果他作出如柯林伍德所說的‘正確的努力’的話”⑧。此處所言及柯林伍德之“正確的努力”,正是本研究所指的“音樂理解中的主體因素”。
作為人的理解活動的首要條件就是主客二分⑨。這里需要對本文的音樂理解的對象即理解客體加以說明,音樂現象存在著本質的多層次性,用單一的本質屬性取代其他層次的本質屬性,或者僅僅將藝術音樂的審美屬性看作音樂的本質屬性并不符合所有音樂現象的存在實際,其理論成果也無法面對現實存在中的所有音樂現象。這是需要努力加以改變的思維方式,即從現實存在中的各種音樂現象的事實出發來研究問題⑩。本研究完全贊同將此在的所有音樂客體作為研究對象,并試圖“按圖索驥”進行解析。“理解主體與理解對象之間的關系,既是主客體關系,也是雙重主體關系。主客體關系是在進入認識活動的預設規定情景之前所顯示的二者的存在關系。在進入具體認識活動的過程之前,音樂現象是一個潛在的主體,而當進入具體認識活動之后,音樂理解就是具體人和具體的音樂現象之間的對話,此時便進入相互主體性的關系,這種關系就是交流、對話。最終的結論即‘音心對映’”?。本研究所涉音樂理解的主體定義為進入認識活動的預設規定情景之前所顯示關系中的主體,即認知能力未發生明顯變化的理解者本人,且理解者本人是客觀存在的。在音樂理解活動中體現在理解主體“身”“心”上的相關因素便是音樂理解中的主體因素。
在音樂理解活動中,同一個理解主體面對同一個理解客體產生不同的“理解”,主要是由理解主體的生理條件、個性、經驗以及興趣、需要、心境等音樂理解中主體因素的主客觀方面決定的。
1.生理條件。把音樂理解同歷史唯物論、存在論聯系起來,首先是要在方法論上建立起一個可信性的研究起點——人的有利生存原則,即從人生在世開始研究問題。人類所從事的一切活動都是圍繞這一原則來進行的,音樂活動也不例外?。音樂藝術的具體音響作為一種適宜的刺激,作用于音樂理解主體的人,經過人的感覺器官生理功能形成映像,產生審美快感。如果人的感覺器官的生理功能改變或喪失,必然影響到人們對外界的認知,音樂理解或音樂欣賞就無法完成。如同樣條件下,身體強壯有力的人認為世界是美好的,聽到音樂時會感覺“如此美好”;而體弱多病的人認為生活的世界是令人失望的,當聽到相同的音樂時會感覺“沒意思”、“難聽”。再如,同樣條件下,智商高的人音樂認知和理解能力就強;而智商低的人知覺事物能力差,音樂認知和理解能力就弱。這是理解主體生理條件因素影響的結果。
2.個性。對每一個體來說,由于經驗、訓練和性格等長時變量的不同,他們的最優接受水平也是不同的?。音樂理解主體不同的個性特征會影響到音樂理解結果。人的個性特征主要表現為氣質。(1)膽汁質的人直率熱情、精力旺盛,在音樂理解活動中情緒容易被調動、容易被音樂感染。(2)多血質的人活潑好動、反應迅速,在音樂理解活動中能快速識別、欣賞與已有經驗相關的音樂,而對于與經驗無關的音樂則顯示出不耐煩的態度和行為。(3)黏液質的人穩重踏實、反應性低、自制力強,在音樂理解活動中會出現情緒不易被調動,甚至毫無反應的情況。(4)抑郁質的人反映速度慢、知覺范圍狹窄,在音樂理解中會出現極易走進音樂世界、被調動情緒的情況。但“不論何種個性類型下,從眾行為都是存在的”?。比如人們看到電視鏡頭里音樂會現場觀眾感動流淚的畫面會誘發或者加劇理解主體情緒的波動,這便是音樂理解中的“從眾行為”。
3.經驗。社會認知依賴于人所掌握的知識與經驗,在音樂理解活動中亦是如此。趙宋光認為感情體驗往往與由音樂所引發的有關生活經驗的聯想想象相聯系?。范曉峰認為,在音樂理解過程中,理解對象理解的深度與廣度和主體的經驗多少、理解能力直接相關,如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很難理解二胡曲“二泉映月”的內涵。音樂理解主體具有“天賦能力”和“后得能力”,“后得能力”是通過具體的社會實踐活動而逐步發展、積累起來的理解能力。理解活動包含感性、知性和理性(狹義)三個階段。知性與理性同屬理智范疇?。在認知心理學中,“感性”“知性”“理性”分別對應著“感覺”“知覺”“思維”?。如果要是從感性上升到知性和理性的階段,那就需要知識和經驗的積累,從感覺到知覺甚至到思維。通過具體實踐活動,經由感性、知性、理性三個階段不斷循環上升而獲得的知識,就成為人的理解活動的后得能力?。需要說明的是,個性特征和知識經驗的形成過程是主觀的,但一旦形成便是客觀的。本研究是以此角度為基礎進行分析的。
1.需要。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們對于音樂的需求屬于第三層次的社交需要。古詩歌理論《毛詩序》曰: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故當感情強烈到語言無法表達時,就需要用音樂來表達了,所以才有“語言的盡頭是音樂的開始”之說法。當人們對音樂處于“主動需要”時,人們心里即處于對音樂的渴求狀態。一旦其對音樂的渴求得到了滿足,音樂理解活動便宣告完成,無論這個音樂理解活動是通過“感覺”、“知覺”還是“思維”完成,也不論這個音樂理解活動是處于“感性”、“知性”還是“理性”的哪個階段。但是當人們不需要音樂時,那就自然不存在音樂理解活動。
2.興趣。心理學家認為興趣是人們力求認識某種事物和從事某項活動的意識傾向。它表現為人們對某件事物、某項活動的選擇性態度和積極的情緒反應。興趣決定了人們認知的選擇,音樂理解活動中,人們總是選擇自己喜歡的音樂類型去聽賞,而很少去選擇自己不喜歡的音樂類型聽賞,這說明興趣愛好是人們選擇和聽賞音樂的基本前提,這個現象是“有利生存”原則的恰好注腳。人的理解對象——不是指任何對象,而是指與人的禍福生死有關的對象——服從于人的有利生存原則,人都朝著有利生存的目標發展的。連動物都知道如何在自然界中尋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生態位。用存在論的話說,人就活在此在狀態向應在狀態的籌劃過程之中?。這充分說明興趣愛好是人在生命狀態和生活中做何種選擇的重要原因,選擇聽賞音樂亦是如此。
3.心境。心境是一種比較微弱而持久的、使人的所有情感體驗都感染上某種色彩的情緒狀態。它具有渲染性,使人的一切活動都帶有某種特定的情緒色彩,人的社會認知也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便是“感”和“恨”的心境在情感體驗中的呈現。心境作用于音樂理解活動亦是如此。音樂心理學研究表明,聽賞者所存的心境可能影響他或她對音樂的心境/情緒反應,在聽賞者分別持激動快樂心境和痛苦悲傷心境時聽相同的音樂,結果很有可能體驗到完全不同情緒的存在。同時,音樂可以影響心境的變化,這取決于人們聽賞前音樂的心境和他們是否喜歡其所聽賞的音樂。當人們聽到自己喜歡的音樂時,開始悲傷的心境就會變好。反之,當人們聽到自己不喜歡的音樂時,開始快樂的心境就會變壞。這充分說明了人們的心境和音樂的心境/情緒反應可能會相互作用。
在音樂理解活動中,在認知能力未發生明顯變化的前提下,同一個理解主體由于其生理條件、個性、經驗等“音樂理解中主體因素的客觀成分”以及興趣、需要、心境等“音樂理解中主體因素的主觀成分”的不同,會出現頗具偶然性的“突然的自我”。在面對相同的理解客體——音樂現象時,此“突然的自我”會產生不同的體驗和認知,即出現不同的音樂感受。不同的感受包括但不限于對所聽賞音樂音高、音長、音強、音色變化的察覺,還包括情緒等感情體驗變化的感受。這也就對本研究所提出的命題給出了答案。正因如此,面對紛繁復雜的音樂理解客體,作為音樂理解主體的人,要在提高認知能力的基礎上積極調整心態、調適心理,以使音樂理解中主體因素的主客觀成分達到最佳狀態,從而更有效度的理解音樂。■
注釋:
① 詳見范曉峰.《音樂理解現象研究》第二章的“主體間性”和“音樂語言中的‘家族相似’”部分。
② 范曉峰.音樂理解現象研究[M].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29.
③ 同②.
④ 同②,30頁.
⑤ 周海宏.音樂何需懂——重塑音樂審美觀念[J].人民音樂,1998,(05):18-20.
⑥ 同②,80頁.
⑦ 轉引自阿倫·銳德萊.《音樂哲學》[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4.
⑧ 阿倫·銳德萊.音樂哲學[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7.
⑨ 同②,32頁.
⑩ 同②,39頁.
? 范曉峰.音樂理解現象中的“音心對應”關系[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音樂與表演版),2008,(03):80.
? 同②,106頁.
? [美]多納德·霍杰斯.音樂心理學手冊(第2版)[M].劉沛,任愷,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2:427.
? [美]多納德·霍杰斯.音樂心理學手冊(第2版)[M].劉沛,任愷,譯.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2:336.
? 羅小平,黃虹.音樂心理學[M].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08:382.
? 同②,35頁.
? 同②,37頁.
? 同②,38頁.
? 同②,40-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