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海燕
(嶺南師范學院 廣東湛 524048)
當代中原作家作品的英譯研究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進行和知識技術及學術的全球化發(fā)展,推動全人類前行的不僅僅是科學。科學的發(fā)展和進步離不開人文素養(yǎng)的培育和傳播。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是國人融入國際社會和全球浪潮的重要舉措。中原是中國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中原當代著名作家的作品具有深厚的民族底蘊和文化根基,能夠體現(xiàn)中華文明的精髓。對當代中原作家的英譯研究,特別是外籍譯者的翻譯個案研究,可以探索國外對當代中原作家作品譯介的選擇和接受,可以為中國文學作品甚至是典籍的英譯選擇提供借鑒。研究以改寫理論為框架,研究外籍譯者羅鵬對閻連科作品的英譯;分析蘊含在當代中原作家作品中的文化要素是如果通過譯家的翻譯進入英美及西方世界,進而影響英美的文學創(chuàng)作甚至社會文化的;深入觀察譯家翻譯的理念、策略和形式;關注當代中原作家作品英譯過程中,文化的傳輸與誤解、譯者的文化身份和主體性、社會文化對文學翻譯的制約、文學翻譯對文化傳輸的意義等多重要素。
2018年1月10日,筆者以閻連科為關鍵詞,在CNKI Scholar 中外文文獻搜索學位論文,共得到216條結果。在外國語言文字學科領域中,關于閻連科作品翻譯研究共11項。分為三類:譯作評析類,李佳慧(2017)、楊凡(2016)、李珊妮(2017)、葛玉嬌 (2016)、趙一賀(2016)、姚鈺媛(2014)、李牧雪(2017)、胡星(2015)、陳思遠(2017)和譯家研究類,胡蓉(2016)。這些研究從交際翻譯,接受美學和文化過濾等角度探討了不同譯家對閻連科作品的翻譯。在這些研究中,未有以改寫理論和描寫翻譯學相結合的視角對羅鵬《受活》譯本的研究。
比利時學者安德烈·勒菲弗爾提出改寫理論,將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等概念引入到翻譯研究中以來,他提出了在文學體系中制約文學翻譯功能的幾大要素,即意識形態(tài)、專業(yè)人士、贊助力量和主流詩學等。其中,主流詩學包括文學手法和樣式。研究以改寫理論為理論框架,結合描寫性翻譯研究文本分析的方法,探討主流詩學、意識形態(tài)、贊助人和專業(yè)人士等對羅鵬翻譯的影響;綜合運用文獻研究法、調查法、對比研究法、綜合分析法和個案研究法。
《受活》于 2004 年一月由春風文藝出版社首次出版發(fā)行,講述了豫地一個以殘疾人為主的村莊,在突發(fā)奇想的柳縣長的帶領下,組織殘疾人“絕術團”到全國各地演出,以買回列寧遺體,建設紅色旅游業(yè),發(fā)展當地經濟的荒誕故事。本書是第三屆老舍文學獎優(yōu)秀長篇小說唯一獲獎作品。
《受活》英文譯者為杜克大學教授、漢學家 Carlos Rojas(羅鵬),2012 年 10 月Grove/Atlantic 推出精裝版,同月 Text Publishing 推出平裝版,2013 年 2 月 Random House(英國)推出精裝版,2013 年 10 月 Grove/Atlantic 和 Random House 發(fā)行該書平裝版。 國外主動譯入模式下,“譯入”動作的實施者—中介和出版社是首先直面原文本的一方,他們既是原文本和源語文化的傳遞者,也是接受者。《受活》英文版的譯介體現(xiàn)了贊助人——各大出版社和專業(yè)人士(陳豐女士和羅鵬教授)在選擇和推廣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翻譯選材可以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主流詩學、意識形態(tài)和贊助人(出版商)在翻譯出版過程中過濾作用。《受活》的出版發(fā)行是符合英美主流出版業(yè)對中國文學作品的預期的。《受活》的任何一家英語出版機構都或多或少出版過政治敏感作品,也就是說,商業(yè)前提為大的情況下,意識形態(tài)因素成為了商家追逐的一個要素。對敏感題材作品的選擇則顯示了西方中心主義視野下的文化過濾,顯示了意識形態(tài)的作用,在不同的政治體制和文化背景下,政治敏感線和社會道德標準是有差異的,這樣的翻譯選材暗含了一個對比的環(huán)節(jié),在西方中心主義的視野下,選擇敏感題材作品是以西方文化為中心的,在以西方文化為準繩的情況下,從反面角度一探中國政治文化的敏感點,也借此為賣點,吸引讀者的眼球。
除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譯者羅鵬個人的意識形態(tài)也鑄就了譯本的完成。Carlos Rojas,中文名羅鵬,杜克大學中國文化研究與女性研究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女性與視覺、身體與情感、民族主義與離散。羅鵬對《受活》的接受更貼近社會政治層面,他的文章《閻連科<受活>中的人、殘人、與赤裸人》、The Biopolitics of Yan Lianke’s Lenin’s Kisses 對作品表達的人性、政治、商品與社會分別做出了一番探討,作為文化研究學者,羅鵬更關注作品表達的文化異質性和其所折射的社會環(huán)境。
在主流詩學方面,Grove Press 是 Grove/Atlantic 旗下專門出版翻譯作品的機構,標榜政治性、爭議性,出版的翻譯小說多次獲得各大文學獎項 。Random House(蘭登書屋)是英國老牌出版公司,《受活》的出版發(fā)行是由蘭登旗下的 Chatto & Windus 完成的。Chatto & Windus 是蘭登旗下專注翻譯作品的出版機構,近年來翻譯了包括莫言、閻連科、嚴歌苓、余華、郭小櫓和異見作家馬建在內的多部中國文學作品,在引進中國文學作品方面有一定的經驗,標榜以翻譯世界優(yōu)秀文學作品為己任。對地域文學作品和苦難文學作品的選擇體現(xiàn)了出版商對文化異質性的要求,地域文學作品顯然滿足了出版機構們對于異質性的要求,體現(xiàn)了接受者期待視野下的異域文化。
由于不同時期歷史文化、主流詩學和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國外主動譯入模式下的中文作品譯介選材呈現(xiàn)出一種類型化的趨勢,苦難、女性和政治成為了英語國家出版社青眼有加的《受活》正是這種類型化過濾的結果。《受活》英語出版機構皆為商業(yè)出版社,既有知名老牌出版社,也有獨立出版社,選材的最先考慮在于盈利,在以普通讀者為主體的市場面前,出版方選擇將意識形態(tài)因素作為選材的首要考慮,其次則是作者知名度,最后是文本語言和作品內容。而在文本外信息的傳達方面,出版方對意識形態(tài)的刻意強化使得文本的社會形象極為豐富具體,勢必對讀者的文本選擇造成一定的影響,而文學形象和語言特色則被明顯弱化或略過不提。
作為閻連科的代表作品,《丁莊夢》和《受活》在語言和結構上充分表現(xiàn)了閻連科的個人特性。語言描寫的特別之處首先體現(xiàn)在對河南方言的純熟運用上。閻連科對中原土地和語言有一種執(zhí)著和熱愛,這種執(zhí)著與熱愛在體現(xiàn)在了作品的語言表達上。《受活》則是完全的方言寫作,小說標題“受活”就是完全的豫西方言寫作,小說每一章節(jié)后都有“絮言”,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標注和解釋方言在普通話中的含義,消除閱讀中可能由于方言而引起的閱讀障礙。
《受活》是更典型的方言寫作,作者意欲借助這部作品傳達方言寫作的活力。筆者參加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舉辦的“東方與西方:第二屆作家、翻譯家、評論家國際高峰論壇(East and West:the Second International Forum of Writers, Translators and Critics)”,羅鵬教授做了主題發(fā)言。他坦言,《受活》翻譯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方言的翻譯問題,在翻譯過程中,他對方言采取的策略是直譯甚至硬譯,他也曾考慮用一種英語方言代替源語方言,但考慮到由此可能引發(fā)的文化接受問題而作罷,最終的處理方法是自造新詞,保留原文的異質性,如:“地委書記就把手里的茶杯摔在腳地里了。”譯為“Furious, Secretary Niu smashed his teacup afoot.”其中“腳地”是河南特有的方言,譯者沒有將之按英語習慣譯法譯成“on the ground”,而是直接譯成“afoot”,在英語中,afoot 是一個少見詞,表示“計劃中,進行中”,與地面沒有任何關系,普通英語讀者乍讀到這一句,可能會產生錯愕或閱讀障礙的感覺,需要借助章節(jié)最后的腳注幫助理解。
前《受活》中幾乎每一章后都有絮言,用來解釋方言的含義和擴充故事情節(jié)。在例一所在的章節(jié)后的絮言中,就有對“腳地”的解釋:“腳地:方言。即地下、地面和靠近眼前的地方。”譯為:“Afoot:Dial. Means ‘under his foot’.”絮言的存在或多或少可以緩解讀者閱讀中的新體驗帶來的不適感。從文化交流的角度看,譯者自造的新詞是在源語方言意義基礎上進行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揮,充分體現(xiàn)了翻譯中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一方面保留了原文的異質性,另一方面,由于原文中序言部分有對方言的解釋,譯文部分同樣在絮言部分解釋了自造詞的含義,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讀者的閱讀障礙,對文本異質形象的保留起到了很大作用。從語言角度看,這種形式的運用無疑是成功的。
盡管譯者竭力保持源文本的內容與文化信息,在處理眾多的重復句型、色彩詞語和細節(jié)描寫時,還是選擇了省譯策略。文章第一章第一節(jié)細節(jié)描寫的省譯出現(xiàn)了 8處,描述村人殘疾的情況是原作用了“瞎、聾、瘸、缺、斷”,譯作則用“disabled”代替。可見在譯者視域下,過多的重復和細節(jié)描寫是會影響文本的表達效果的。 《受活》全文采用單數標題,對此作者解釋是為了映襯中國文化中單數代表不吉祥的事物,譯者在前言中則增加了一段解釋,為避免和之前的作品一樣遭到查禁,作者進行了大量的自我審查,文中沒有出現(xiàn)的雙數章節(jié)正代表著審查中的流失,體現(xiàn)了對審查制度的控訴。這種判斷無疑是譯者對中國圖書審查制度的解讀,是譯者出于自身理解對作品做出的文化過濾,在序言中體現(xiàn)出來,必將強化作者和文本的社會政治形象,對讀者產生思維的潛在引導。
羅鵬的文學作品選擇是和他所處的特定歷史語境相聯(lián)系的。主流觀念對文學應該是什么和文學作用的想象”,及“主流觀念對社會應該是什么的想象”都影響了羅鵬對文學作品題材和體裁等的選擇。以“改寫理論”為視角的研究方法可以清晰地展示出羅鵬的文學選擇所受的制約因素,但這種制約也是有限度的。羅鵬本身的文學思想和文學理論亦是影響他選擇文學作品的重要動因。譯者的主體性也是研究中國文學譯介時需要考量的重要因素。
“改寫理論”可以作為分析范疇來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注重研究影響文學文本的文本外的宏觀因素,過分夸大了這些因素的制約作用。它是西方學術傳統(tǒng)營造出的舶來品,和“語言學派”理論一樣,雖然已在中國已經“落地”,但還未“結果”。中國學者應吸收“改寫理論”和“語言學派”的精華,結合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和譯學理論,提出一個汲取眾家精華的屬于自己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