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逶迤（組詩）

李輕松

東行記

一道閃電停住，我看見虎豹、狼群

天神和薩滿。仙鶴都向西飛

而我要深深的水井，我要東行的糧草。

那些盛露的夕顏、窗欞

像我兩朵花的女兒

那些戲里懸念，云雨里覆手

是我慣用的手法。我曠野一聲

家禽與野味都有應答

我向東而去……此刻我要縱馬

一如脫韁的水、卸下的鞍

放下了最后一點芥蒂

我口無遮攔的姐妹

粗聲大嗓，都有一副好身板

群山在跌宕中矮化

誰為前路設置了陷阱、圍獵與反撲

誰就為殘破的心準備了補丁

一 粟

多少英雄轉身，都提著一把刀或一口氣

而他無關流水。他的酒量與飯量同樣大

他要拎著饑餓與美人這兩只猛獸

在一粟的滄海里，他是那么認命！

一個行走的菩薩，不去西天卻寂寞向東

每一次的對飲，他只與自己互為敵手

每一撮灰，都要提出僅有的火星

前面有狼，后面有虎

中間有他一路埋葬的親人和凍骨

大臉盤的葵花和女人

腰身細窄卻胸乳寬大

是他在腐爛的傷口上種出了蘑菇木耳

在神奇的免疫中，生出了白細胞

在一片兒女的長勢中，圈出今生的糧倉。

卯時生……

東風在前，這是前世的恩典

我的身體微有壓痛

兩片火夾緊了我，我隨之飄搖

卯時里出生的女人、樹林和金子

都有著藝術的根須

我殘敗的東北部風雪

埋葬了被驅逐的豹，被遺棄的尸骸

有些火焰終其一生也難以打開

有些灰燼死在復燃之前

我被吹空的胸腔、盆腔

還懷著滿腹的雁陣、蘆花和枯黃

懷著，那山岡狼群的嗚咽

那日落大凌河的中游，那羞愧

那風卷殘云的悲傷……

山海關以外

山海關以外，是天神眷顧的地方！

在一片丘陵的默許中

男兒浪蕩，女子都有懸崖般的愛情

在那肥沃的胸口上

始終跑著兩匹奔馬

而豹紋和虎皮，閃耀著腹部的光澤

我祖輩的腳步，丈量過這大小凌河

所有停留過的地方，都插入了扁擔和種子

仿佛一次秘密的接頭

有燈芯絨、天鵝絨在岔路口交談

有強盜、胡子和盲流在冬夜絕交

黎明前，一支湍急的馬隊

不顧河水暴漲，更不顧愛情泛濫

打馬越過了山岡……

大雪逶迤而行……

我領著大雪爬過了山岡

為我摘下發上的草屑、睫毛上的淚滴

和心尖上的荊棘。我要一個雪中迷途

更要那回憶中的現代溝壑

我要一只小鳥嘴里的金子

還要順手牽走的牛羊——

我要陌生人之愛，那帶坡度的深淵

讓野獸陪著兒女們野蠻生長

我要滿坡零散的蹄印

那茂密的生殖！那雪后幸存的動物

都有比豹子還俊美的頭顱

我領著大雪蹚過了河流

遼西走廊與海岸線與我并肩

大小凌河到巨流河都有著冰凍的美！

我的入海口，被雁陣與魚群封存

暗自包扎了傷口與自卑

在冰凌暴動之前，我已不再流血

還有喜鵲慣于清早登枝

烏鴉更喜歡黃昏飛抵

我迷失于彌漫中，漸漸分清我與自我

相對于開始與結束我偏愛中游

愛那種寬廣與平緩，冰面上的巨大反光

照亮了萬川萬物，一簇冰點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