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楝 邢宇鋒 童光東 許林藝 江丹生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四臨床醫學院 (廣東 深圳, 518033) 2.深圳市中醫院肝病科
慢性乙型肝炎(CHB)自然病程可劃分為免疫耐受期(慢性HBV攜帶狀態)、免疫清除期(HBeAg陽性CHB)、免疫控制期(非活動HBsAg攜帶狀態)和再活動期(HBeAg陰性CHB)。盡管我國CHB發病率已逐年降低,但基于我國人口基數較大以及疾病本身所具有的傳染性等客觀條件,我國CHB患病率仍處于較高水平[1]。慢性HBV攜帶狀態患者處于免疫耐受期,臨床血清學特征為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sAg)、乙型肝炎e抗原(HBeAg)和乙型肝炎核心抗體(抗-HBc)陽性,其中HBsAg>1×104IU/ml,HBV DNA水平>2×107IU/ml且血清谷丙轉氨酶(ALT)及谷草轉氨酶(AST)在1年內連續隨訪3次,每次至少間隔3個月均正常,肝臟病理學無明顯炎癥壞死和纖維化[1]。此期患者大多年齡較輕,無特殊不適,但普遍存在肝臟炎癥及纖維化進展風險[2,3],對此期患者進行早期干預,是預防疾病進展的關鍵所在。
童光東教授是深圳市中醫院國家中醫臨床重點專科肝病科主任、博士生導師、廣東省名中醫。童教授從醫近四十載,致力于各種肝膽疾病的的臨床、科研及教學工作,在CHB的治療上有著獨到見解與思路。筆者有幸參與學習其臨床診療思路,現將童光東教授運用補腎法治療慢性HBV攜帶狀態經驗進行總結。
中醫基礎理論并無慢性HBV攜帶狀態之名,根據其癥狀特點,可歸屬于“肝著”、“脅痛”等范疇,究其病因,有外感邪毒、脾腎虧虛、肝郁脾虛、肝膽濕熱等,其病機則有濕、熱、瘀、虛幾個方面,早期或濕熱夾雜,或瘀血阻絡,病久成虛。從中醫溫熱病角度來看,HBV屬于濕熱毒邪,童光東教授結合臨床實際,通過總結清代著名的溫病大家柳寶詒先生的腎虛伏氣理論、現代醫家新安王樂匋及廣州彭勝權先生思想,創新性提出“腎虛、濕熱毒邪內伏肝血”為其基本病機[4]。《黃帝內經》所言:“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一切疾病的發生,必先有正氣不足。CHB的發病,與先天不足、腎虛導致疫毒之邪易于潛伏密切相關,濕熱毒邪留而未發,與慢性HBV攜帶狀態患者無明顯臨床癥狀相符,亦與伏氣溫病理論不謀而合[5]。
對CHB患者臨床癥候規律的研究表明,慢性HBV攜帶狀態患者中醫證候分型多達30余種,邢宇鋒等[6]通過一項隨機、多中心研究對2 837例慢性HBV攜帶者進行中醫證候分布規律調查發現,腎虛型和脾虛型患者在臨床中占比50%以上,其中腎虛型患者又可細分為腎陽虛、腎陰虛、腎氣虛等,為運用補腎法治療該疾病提供了理論依據。
童光東教授認為,慢性HBV攜帶狀態存在持續、慢性化的機理,其特征有邪伏于里,逾時而發,發病之初即見里證、病情纏綿難愈等[4]。由此提出“清、透、活、補”為慢性HBV攜帶狀態基本治法,以補腎扶正為先,根據患者濕、熱、瘀、虛辨證施以健脾、疏肝、解毒、清透等不同治法,或清熱解毒、透熱轉氣,或宣達分消、疏利三焦,關鍵在于調節正邪交爭樞機。童光東教授團隊借助“十一五”、“十二五”國家科技重大專項研究平臺,通過與全國多家肝病中心聯合開展隨機、雙盲臨床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補腎健脾方(方藥組成:仙靈脾、印度葉下珠各30 g,菟絲子、豬苓各10 g,杜仲、懷牛膝、黃芪、白術、茯苓、枳殼、郁金、枸杞子各15 g,丹參20 g,三七5 g)不但能降低血清患者HBV DNA、HBsAg、HBeAg水平,促進患者HBeAg血清學轉換[7,8],還具有調節機體免疫的作用,有利于延緩疾病進程,改善肝纖維化、降低肝硬化或肝癌發生率。補腎清透方(方藥組成:印度葉下珠、仙靈脾各30 g,旱蓮草、女貞子、虎杖各15 g,菟絲子、柴胡、白芍、枳實、桃仁各10 g,甘草5 g)能顯著降低血清HBV DNA水平,可通過改善慢性HBV攜帶者血清免疫因子,如IL-2、IL-4、IL-10、IFN-γ、TNF-α水平,調節機體免疫狀態,恢復特異性T細胞功能,從而抑制HBV復制[9,10]。
4.1 補腎健脾優化方 方藥組成:仙靈脾、杜仲、懷牛膝、黃芪各15 g,菟絲子、枸杞子、白術、茯苓、枳殼、郁金、金銀花各10 g,云南苦味葉下珠30 g,丹參20 g,三七5 g。
《醫貫·內經十二官論》有言:“五臟之真,惟腎為根”,作為先天之本,腎與肝病的發展密切相關。“腎者,肝之母;肝者,腎之子。腎肝同病,乙癸同源之義也。”著名醫家張景岳在《質疑錄·論疝與腎經絕無相干》中亦提出:“乙癸同源、肝腎同病”學說,為肝病治腎提供了理論基礎。縱覽全方,方中仙靈脾、菟絲子、杜仲、懷牛膝、枸杞子均可補益肝腎,可扶正氣以驅邪氣,為治先天之本之法。《金匱要略》亦云:“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揭示了中醫未病先防的思想。脾為后天之本,肝主藏血,脾主統血;肝主疏泄,脾主運化,為氣血生化之源, 肝脾在疏泄、運化及水谷精微血液的生成、運行方面有相輔相成的關系,慢性HBV攜帶狀態患者多有納差、腹脹等脾胃運化不足等癥,與木克脾土密切相關,方中黃芪、白術、茯苓皆有益氣或健脾之功,為肝脾同治之意。葉下珠味微苦,性涼,合金銀花有清熱透邪解毒之效;丹參、郁金、三七活血化瘀,合枳殼消積行氣。現代中藥藥理研究發現,菟絲子、仙靈脾有調節免疫、保護肝臟細胞及線粒體的作用[11];葉下珠在抗HBV上具有較強活性[12],枸杞子、丹參、黃芪、白術、茯苓均能提高機體免疫力及保護肝細胞[13,14];甘草中的主要活性成分有甘草酸、甘草苷、異甘草素等,均已被證實有良好的保肝作用。全方以“清、透、活、補”之法分別對其“濕、熱、瘀、虛”施治,有健脾益腎、清熱利濕、活血解毒之效。
4.2 補腎疏肝優化方 方藥組成:云南苦味葉下珠、仙靈脾各30 g,女貞子、旱蓮草、虎杖各15 g,柴胡、白芍、枳實、刺五加、蜂房、桃仁各10 g,甘草5 g。
童光東教授認為,CHB的疾病演變規律關鍵在于疫毒之邪的啟動。機體腎氣虛在先,疫毒之邪伏于肝血為后,此為CHB的主要病機。而慢性HBV攜帶狀態患者發病多在春夏之季,因春陽升發,引動在里之伏熱,或多由于勞累、情志不暢而誘發,此時患者大多伴有脅痛、口苦、納差、腹脹、小便黃赤等癥。因此,在治療時以補肝腎治本扶正為先,藥以仙靈脾、女貞子、旱蓮草、刺五加之類。柴胡、白芍、枳實、甘草合為經方四逆散,方中柴胡、枳實一升一降,可暢調全身氣機,芍藥甘草酸甘化陰,可養血柔肝,四藥合用有較好的疏肝解郁、養血柔肝之效。葉下珠、蜂房、虎杖、甘草皆為清熱解毒利濕之藥,可因勢利導以清透其邪,其中蟲類藥蜂房的使用,意在取其“迅速飛走諸靈”之功,每與僵蠶配伍,善治兩脅隱痛遷延不愈者[15]。
患者王某,男,32歲,2019年5月13日初診。患者有CHB病史10余年,定期復查肝功能均正常,其母亦為CHB患者。2019年5月初因工作勞累、熬夜后出現右脅悶脹不舒,前來就診。刻癥:精神疲倦,右脅悶脹不適,有腰酸乏力感,偶有口苦,食欲欠佳,眠一般,小便黃,大便偏爛。舌淡,舌邊舌尖紅,苔薄白,脈沉弦。全身皮膚及鞏膜無黃染,無皮下出血點、蜘蛛痣及肝掌。余體格檢查均無明顯異常。查乙型肝炎五項定量:HBsAg 8 356 U/L,HBeAg 976 S/CO,HBcAb 7.2 S/CO,HBV DNA 1.24×107IU/ml。血常規、肝腎功能、凝血功能、甲胎蛋白、肝膽脾胰彩超等均正常。
患者母親為CHB患者,其為母嬰垂直傳染可能性大,患者近來因工作勞累引動肝臟伏邪,正邪樞機平衡被擾,出現右脅悶脹不舒等癥;腰酸乏力責之于腎氣虧虛腰府失養;木克土,脾胃運化失司,濕濁內生,滯于脾則見食欲不佳,下滲大腸則大便偏爛,蘊久化熱則現口苦及小便黃。四診合參,中醫診斷為肝著-脾腎虧虛證,西醫診斷為慢性HBV攜帶狀態。病位在肝脾腎,病性屬虛實夾雜,中藥辨證施治以健脾補腎、清熱利濕為法,方選補腎健脾方加減。中藥處方如下:仙靈脾、葉下珠各30 g,丹參、杜仲、懷牛膝各20 g,柴胡、枸杞子、酸棗仁(打碎先煎)、黃芪各15 g,白術、茯苓、枳殼、郁金、金銀花、菟絲子各10 g,三七5 g。共7劑,每日1劑,水煎分兩次溫服。
患者用藥1周后復診,訴右脅疼痛緩解,腰酸乏力減輕,納眠亦有好轉,小便色黃減輕,大便較前改善,但仍有情志不舒,舌淡紅,舌邊舌尖稍紅,苔薄白,脈沉稍弦,余無特殊。予原方加僵蠶15 g,蜂房10 g,共14劑,服法同前,囑患者適當運動及調節情志,飲食、作息規律。6月5日三診,訴上癥皆去,已無反復脅痛不適,守上方續服7劑,囑定期門診隨診監測肝腎功能、HBV DNA水平和乙型肝炎五項定量、肝臟及門靜脈彩超等。
按:本案屬中醫“肝著”、“脅痛”范疇。患者感染HBV日久,脾腎虧虛,治以前述補腎健脾方加減,輔以疏肝解郁之柴胡,可增強全方調節正邪機樞之功。二診患者癥狀明顯緩解,可知藥達病所,但患者情志抑郁,脅部悶脹不適感時時反復,故加僵蠶、蜂房二味,僵蠶味咸辛,性平,有祛風止痙、化痰散結、活絡止痛之功效,蜂房味苦咸,性平,功用解毒止痛、祛風除濕、清熱解郁等,該患者病久入絡,遷延難愈,故加用僵蠶、蜂房以搜經剔絡,有助于減輕脅部不適感,患者三診癥狀皆除,可見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