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哈布·哈桑著, 張桂丹,王坤宇譯
(1.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 文理學院,美國 威斯康星州 53201;2.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上海 200062;3.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前文(pretext): 開場并解釋背景
神話(mythotext): 普羅米修斯故事的“粉絲”
正文(text):承擔著敘事重任
異文(heterotext): 權威文本代言人
背景文(context):假裝是歷史學家
元文(metatext):喜歡點評“正文”,并批評同僚
后文(postext): 做徒勞的總結
副文(paratext): (在打印的文本里聽不到),不時用自己的點評打破結構,儼然一副旁白的形象。
前文[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說話很傲慢]
女士們、先生們,這出假面劇試圖在一個廣泛和思辨的背景下為后現代表演(performance)中的主體進行定位。對于這樣的表演,我們將要談論的并不多,關于后現代主義就更少。(這個校園里的一些學者已經把后現代主義給整成了乏味沉悶的鬧劇)因此,這個假面劇就來反思一種初露端倪的文化輪廓,姑且稱它為后人類主義文化吧——或者什么都不叫。后人類主義文化是我們所有演出的社會環境,并且還沒有明確定義[保佑偉大的湯姆·艾略特(Tom Eliot)]。
再說兩句,如果后人類主義文化是當代表演的社會環境,那么還有一個更大的環境,即宇宙本身,包括所有過去、現在和將要生成的一切存在。一出多么壯闊的表演!但是誰能為宇宙代言?沒有人——沒有,甚至提坦族的普羅米修斯也不成。不過,通過連接宇宙與文化、神圣空間和人類時間、天空和大地、普世和具體,普羅米修斯也許可以證明自己是個有缺陷但在不斷進化中的意識的形象表達,亦即人類命運的象征。
沒有更多前文,接下來的假面劇分為五幕。
神話[聲音與原型產生共鳴]
普羅米修斯是拉匹特斯之子,提坦族的叛徒和騙子。他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不過主要內容大家都熟悉。他站在新奧林匹斯諸神的一邊,與自己的本族作對。但普羅米修斯,我們的先知,絕不會孤獨地離開。
有人說他用粘土和水創造了人類;有人說他只是給了人類火種。這火種可能是從火匠神赫淮斯托斯那里偷來的——又或者是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盜的?不管怎么說,都是竊取后藏在一根茴香稈里。但這火并不僅僅是火,還是知識、是想象、是字母表、醫藥和所有藝術。偷盜而來的火焰,正如那紅色的禁果:我們的一切都源自于一次罪行。普羅米修斯的雙重品格眾所周知,正如柯勒律治所說,“他是救世主與惡魔的合體”。[丹尼斯·多諾格(Denis Donoghue),《盜火者》]
哈,不過這個背叛者的雙重性不僅僅是神學層面上的,也是政治和認知層面上的,而且這種雙重性有再次合二為一的傾向。此處,蘇格拉底是我們的權威:“這是諸神從天而降的一份禮物,正是通過普羅米修斯(或者像他那樣的神靈)送到人類的手中(這里不再強調盜竊這種行為),連同一團明亮的火焰。”蘇格拉底在《菲利布篇》(Philebus)中繼續說到:“這份禮物是一種認知,即萬物……都由‘一’和‘多’構成,它們本質上是有限與無限的結合。”
就這樣,“一”與“多”的思維進入了西方思想。
正文[義正言辭]
感謝神話,你通過哲學將我們從神話帶到了政治。你所塑造的普羅米修斯形象是我們今天的鏡鑒。如今,“一”與“多”的思維,以及人類普世與分離的意志,正于極權主義(酷刑)和無政府主義(恐怖主義)的雙重影響下進行血腥的斗爭。會聚和分離(convergences and divergences)、聯合和分裂(conjunctions and disjunctions)的對立隨處可見:一邊是神話的統一,另一邊是意識形態的分裂。所以,雖有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提出“地球村”,巴克明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提出“地球號太空船”(1)富勒將地球比喻為一個巨大的宇宙飛行器,人類就是它的宇航員。,或者諾曼·布朗(Norman Brown)的“人類的神秘身體”,但還有雅克·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及其支持者對“延異”和碎片化的形而上學的堅持。(2)前后是建構思維和解構思維的對立。
我們的星球不斷地因意識形態、宗教、階級、種族、語言、性別和年齡而分裂。地球分成板塊、板塊分成國家、國家又分成省份,省份分成部族、部族分成家庭、家庭又分成不和的個體——而很快,個體又分成隨機的原子。哎呀!這條消息似乎對德里達有利。原子本身進一步分裂成最小的粒子,小到似乎只存在數學公式中,小到像呼吸一樣不起眼,這難道是偶然嗎?像誰的呼吸呢?宇宙的呼吸嗎?
毫無疑問,會聚和分離只是同一事實、同一過程的兩個方面。集權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相互召喚,而且,交流越是走向全球化,堅守自身本質的個體越會發現對誤解深層而隱晦的需求。(3)人們通過“誤解”來保持個體性。換句話說,通過交流,人們本可以消除誤解,但是一定的誤解是個體人的內在的需求。但這就是我們對大地和天空、對我們這場短暫的聯誼可以期待的全部嗎?
詩人、哲學家、科學家和神秘主義者們引導我們去期待更多。這些人相信在一與多、普遍與具體之間存在某種更為豐富的關系。就像布萊克(Black)在他名為“美國”的預言中所說的那樣,他們設想了一場運動,即“超越痛苦的掙扎”,成為 “無限的一部分”。他們又像惠特曼(Whitman)一樣,歌唱一種“圓滿的愿景”(orbic vision),意識的內在分裂和人類的外在分歧在這愿景中都得到了彌合,變得完整——完整卻不均質,彌合卻不單一。
你想沒想過只能有一個至尊?
其實可以有任何數目的至尊——
他們并不相互抵觸,
就像一條視線與另一條視線,
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
一切之于一切都是適宜的。[1]
這就是關于普羅米修斯意識的計劃嗎?其實這個計劃比我們想象或預言的要復雜得多。
異文[插話]
正文和神話,請聽聽有關“圓滿的愿景”的其他聲音,有關種種具體與普世的言說。
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里說道:“這種簡單的力量(政府的具體精神)誠然允許整體打開并擴展為它自己的組成部分,使每一部分各自獨立,成為真正的自為存在;這樣,精神就得到了它的具體實現或客觀存在……但精神同時又是一種整體力量,它重新把部分連結為它們否定的統一體……并使部分意識到它們的生命只存在于整體之中。”[2]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說道:“人是一個特殊的個體……同樣也是一個整體,一種觀念的整體,即想象和經驗社會自身的主觀存在。”
德日進(Teilhard de Chardin)在《人類的未來》中寫道:“要說自然在向更高意識發展的過程中有什么明顯特征的話,那便是不斷增加的差異性,且這種差異性本身又會產生更加強大的個體……換言之,在一個匯聚的宇宙中,每一個元素都是完整的,但不是直接且單獨的圓滿,而是通過合并到某個更高的意識極點,在那里,它可以獨自與其他所有元素產生交集。”[3]
雅克·莫諾(Jacques Monod)(4)雅克·莫諾(1910-1976),法蘭西學院教授,生化學家,主要貢獻是發現和闡明了基因的表達和調控。在《偶然性和必然性》中寫道:“能夠完成同樣性能的一個變構酶分子,大約只重10-17克,這比電子繼電器的一萬億分之一還小。這一天文數字,對于一個細胞所執掌的、控制論意義上的,(即目的性的)權力提供了某種概念;每個細胞都有幾百個或幾千個這類微觀實體,所有這些實體比起麥克斯韋-齊拉德-布里淵的妖怪來(5)或譯作“麥克斯韋妖”;是量子力學的一個假想:假設有一個妖怪,能探測并控制單個分子的運動。于1871年由英國物理學家詹姆斯·麥克斯韋為了說明違反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可能性而設想的。,真是要高明得多了。”[4]
黑格爾和馬克思、德日進和莫諾,一個雜糅的團隊。但難道他們不都是用各自的曲調,唱著多樣性中的單一性(singleness in variousness)之歌嗎?
正文[一臉嚴肅]
異文,你要理智一點。你有點過于晦澀,甚至過于神秘。在我們走向后人類文化的過程中,沒有什么超自然的存在引導我們,這個過程主要靠人類思想對自然和歷史的日益介入,靠生命的非物質化和存在的概念化。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必像黑格爾認為的那樣,得等到歷史的終結,才能見證具體與普遍、奴隸與主人、個體與國家的合二為一。我們每個人,憑借夢想、希望和語言,都能對具體世界有些笨拙的認識。人類是什么動物呢?正如莫諾說的,人類是地球上最獨特的有機體,同時也是最能實現自我超越的生物——我的意思是,最能通過語言把自己抽象出來,并通過一層層的意識匪夷所思地興盛起來的物種。
至于你,神話,我必須告訴你,普羅米修斯可能是一種糾結于“一”與“多”思想的模糊隱喻。然而,我更傾向于從狹義的角度來看待他的糾結。想象與科學、神話與技術、語言與數字時而在他的思想中相遇。或者從預言和原型的角度說,普羅米修斯預示著天與地的結合。或許只有到那時,后人類主義才會迎來新的曙光。
(無人回應文本,幕落)
背景文[笨拙地登場,大腹便便,里面裝滿了歷史]
現在輪到我了,年輕的文本們:對于你們如此熱烈討論的這件事,我們不需要太著急。后人類主義在你們看來似乎是時代的突變,但事實上,想象與科學、神話與技術的結合,早在拉斯科洞穴(6)1940年9月,四名少年在法國多爾多涅的拉斯科山坡偶然發現了該洞。洞穴中的壁畫為舊石器時期所作,至今已有1.5萬到1.7萬年歷史,其精美程度有“史前盧浮宮”之稱。這個洞中的壁畫既是藝術,同時也體現著當時人類的技術水平。的火光中就已經開始了。但我與神話(本劇角色)不同,相對于神話(故事)而言,我更關心歷史。從畢達哥拉斯學派,到中世紀煉金術士,再到歐洲文藝復興,豐富的煉金術傳統不僅對科學世界,也對神秘世界敞開了大門。
神話[打斷背景文]
歷史上煉金術知識何其多,但智慧卻如此之少!那么為什么普羅米修斯之火讓人類失敗了呢?(7)意指煉金術失敗了。只因為它是偷來的么?是一種不勞而獲的力量,超越了人類的虔誠么?抑或這禮物本身缺少一個基本要素:公民智慧。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普羅塔哥拉斯(Protagoras)講述了厄庇米修斯(Epimetheus)(8)厄庇米修斯是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兄弟二人肩負給眾生物分配“神的賞賜”的重任。是如何將所有神的賞賜揮霍在動物身上,從而再也找不到任何東西給人類的。正當厄庇米修斯為此傷腦筋時,“普羅米修斯來察看工作,他發現其他動物一切安好,只有人類赤身露體、手無寸鐵、徒跣而行、席地而睡……普羅米修斯不知所措,無法為人類提供任何救助方法,于是乎從赫淮斯托斯和雅典娜那里偷了火,還有藝術技能……就這樣,人類獲得了賴以生存的必要資源,但沒有政治智慧。這種智慧由宙斯保管著,而普羅米修斯再也無法進入宙斯居住的城堡了……”[5]
背景文[思忖了一下這段話,然后決定無視它]
歐洲的煉金術傳統影響了阿爾伯特·馬格努斯(Albertus Magnus)、帕拉塞爾蘇斯(Paracelsus)、焦爾達諾·布魯諾(Giordano Bruno)等人,被稱為“新普羅米修斯”的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博士在轉向膚淺的研究之前對這些人進行了深入研究。(9)弗蘭肯斯坦是瑪麗·雪萊的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的主人公,醫學博士。奇怪的是,同樣的煉金術傳統也影響了一些杰出的科學家,不是小說虛擬的,而是歷史上實有的。我們知道開普勒在1609年撰寫了華倫斯坦占星術,他在《新星》里說(引自亞瑟·庫斯勒《巧合的根源》):“在可見的天空中,沒有任何事物的存在和發生是不被地球和自然的能力以某種隱秘的方式感知的……人類的自然靈魂不過如一個孤立的點般大小,而整個天空的形式和特質可能就刻于其上,就像它被放大了一百倍一樣。”[6]
就連偉大的牛頓,早年的大部分時間也花在煉金術和浮士德式的追求上。凱恩斯勛爵(Lord Keynes)寫道:“他最深層的本能是神秘的、深奧的、語義性的。”[7]對牛頓這較不為人所知的一面,喬治·倫納德(George Leonard)在《轉型》中說:“超過一百萬字……(他的)神秘作品保存下來了。大部分總結都與長生不老藥或魔法石有關,它們不僅能幫助金屬的轉化,還能賦予其擁有者神奇的力量——例如遠距離觀看、迫使他人屈服于自己意志、永葆青春等。”[8]
但是,將科學與想象、技術與藝術結合的杰出典范是達·芬奇,自文藝復興以來,他一直縈繞在許多人的腦海中。弗洛伊德和瓦萊里在達·芬奇身上看到的不僅僅是純粹的、沉思的好奇心;他們還看到了某種接近統一意識(unified consciousness)的東西,甚至可能是意識本身的具身化過程。羅杰·沙特克(Roger Shattuck)因此說道:“正當西方思想逐漸固化為理性和感性的二元對立時,兩位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在重述現代歐洲思想史時卻說了恰恰相反的話。他們堅信,事實上,四百年的經驗在急切且堅定地告訴我們,不要分裂思想。”
在20世紀的同一轉折點,亨利·亞當斯(Henry Adams)記錄了自己對不可分割的精神的直覺。這些話可追溯到1900年,他在廣為人知的《亨利·亞當斯的教育》中寫道:“大約在1600年,哥白尼和伽利略讓眾多專業人士大跌眼鏡,近1500年之時,哥倫布刷新了人們對地球的認識,但最接近1900年革命的方法卻是君士坦丁大帝于310年設立了十字架(信仰了基督教)。蘭利(Langley)否認的以及他所發出的那些光芒都是神秘的、超感性的、非理性的,它們揭示了一種類似于十字架一樣的神秘力量,就中世紀科學而言,它們被稱為神圣物質的直接模式。”[9]
元文[吐字清晰,邏輯明了,甚至有點神經質]
神話、哲學和歷史都很棒。不過這拼圖——我們可以稱之為重要時刻嗎?——必然會讓觀眾感到困惑。因此,請允許我來小結一下這出假面劇的非動作部分。就我對這些博學又健談的同事們的理解而言,他們也許想要表明:(1)宇宙是一場表演,后人類主義文化是正在進行中的部分,其符號意象是普羅米修斯;(2)普羅米修斯本身就是一個有缺陷的意識形象,他在努力超越諸如一與多、宇宙與文化、普遍與具體之類的分裂;(3) 就后人類主義本身而言,與普羅米修斯式的辯證法最相關的方面是想象與科學、神話與技術、大地與天空等兩種領域的合一傾向;(4) 但這種辯證法歷史悠久,在過去某些時代和某些偉大的思想中,想象的語言和科學的語言常常相互交融;(5) 因為想象和科學都是變化的推動者,是價值的容器,是表現也是轉型的模式,所以它們的相互作用現在可能成為文化和意識中至關重要的表現原則:這是后人類主義的關鍵。
(文本、神話、背景文冷冷地點頭表示認同,本幕終)
正文[繼續興高采烈、滔滔不絕]
恐怕人文主義者有點像厄庇米修斯(10)在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和厄庇米修斯兩兄弟作為人類的代表,普羅米修斯代表“有先見之明的人”,即forethinker;厄庇米修斯則代表“后知后覺的人”,即afterthinker。,在當代文化中,想象與科學、神話與技術之間令人震驚的融合常令他們感到不解。當代那些最偉大的思想家——我指的是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薩特和列維-斯特勞斯、海德格爾和胡塞爾——也沒有特別闡釋這一問題(威廉·詹姆斯或許是個例外)。然而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斯諾(C. P. Snow)和利維斯(F. R. Leavis)對“兩種文化”(11)英國科學家、小說家斯諾題為“兩種文化與科學革命”和文學評論家利維斯題為“兩種文化?C.P. 斯諾的意義”的兩場演講引發的激烈爭論是20世紀60年代一大新聞,這場爭論引起了西方知識界對人文與科學“兩種文化之爭”的關注。參見Charles P. Snow, The Two Cultures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9. 和Frank R. Leavis. Two Cultures?: the Significance of C.P. Snow. London: Chatto&Windus, 1962.的爭論(一種是以男性原則為主導的抽象且天馬行空的技術愛好者文化;另一種是以女性原則為主導的宜人且接地氣的阿卡迪亞人(12)阿卡迪亞是古希臘一山區,人情淳樸、生活愉快;阿卡迪亞人意指過田園生活的人。文化)正在慢慢過時,隨著意識經過諸多挫折和矛盾的發展,逐漸將二者統轄于一處。
關于這些尚有疑義的融合的證據集中體現在當代文化的四個領域中:A.科學與藝術的創造過程;B.實驗科學的新灰色地帶;C.將技術納入藝術,無論是作為主題還是形式;D.對統一感性(unified sensibility)的存在主義探索。
最近一篇題為《超越阿卡迪亞人和技術愛好者》的文章(在1976年春季的《馬薩諸塞評論》上刊出),大致討論了這些問題。也許我可以請偏好書目的異文來簡要總結一下它的論點。
異文[欣欣然登場]
我會先提出引文,然后追問,最后提供一些參考文獻。
A.論創造過程
*引文: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先驅科學家們須對那些通過藝術創造的想象得來的,而非通過演繹推導出的新想法有生動直觀的想象力。”雅克·莫諾:“我確信每位科學家都已經注意到,他們的深層精神并非是言語的。專注于思考就是開始想象的體驗,一種借助形式或力量的交互作用模擬出來的體驗,這些互動在視覺意義上構成 ‘形象’。”
*追問:那么,在科學、數學和藝術創作中,夢、游戲、想象和審美感性的作用是什么?不管在哪個領域,有創造力的人都有哪些共同特點?我們所說的創造力到底是什么意思?某些心理結構是否構成了不同學科的語言和方法?神經學研究和現象學理論能走向大腦和心靈的統一概念嗎?
*請參考:Frank Barron,CreativityandPersonalFreedom;
Brewster Ghiselin, ed.,TheCreativeProcess;
Arthur Koestler,TheActofCreation;
Rollo May,TheCouragetoCreate;
Wilder Penfield,TheMysteryofMind;
Jean Piaget,BiologyandKnowledge;
Hans Seyle,FromDreamtoDiscovery;
A.M.Taylor,ImaginationandtheGrowthofScience;
Paul Valéry,TheArtofPoetry.(13)因文中所列參考文獻多數還未有中譯本,所以譯者保留原文,供讀者參考,下同。
B.科學的灰色地帶
*引文:卡爾·馮·魏茨澤克(Carl von Weizs?cker):“普拉納(Prana)(14)普拉納,梵語中“呼吸”“生命力”的意思(類似于中醫所說的“氣”),在印度文學中,普拉納有時被描述為源于太陽,并連接萬物。的概念并不一定與我們的物理學不相容。普拉納具有空間擴展性并充滿活力,因此,它是移動的力量。量子理論用‘概率振幅’這一術語來描述與此有些相似的東西。”昆瑟·斯坦特(Gunther Stent):“自從約翰·凱奇(John Cage)向我指出遺傳密碼和《易經》(I-Ching)之間的相似性后,我對此進行了更多研究。令我驚奇的是,我發現《易經》的‘自然’順序生成了一張核苷酸三聯體密碼子表,該表顯示出與克里克表一致的密碼之間通用關系!”萊爾·沃森(Lyall Watson):“所有最好的科學都有模糊的邊界,模糊不清卻不斷延伸至完全無法解釋的領域。”
*追問:當科學的邊界擴展時,科學的標志(即理性)會發生什么變化?當前的超驗冥想、生物反饋、超心理學、外星人和人工智能或宇宙意識等科學實驗對認識論和社會的意義是什么?
*請參考:Ludwig von Bertalanffy,Robots,MenandMinds;
Fritjof Capra,TheTaoofPhysics;
Gerald Feinberg,ThePrometheusProject;
C.G.Jung & Wolfgang Pauli,Naturerkl?rungundPsyche;
Arthur Koestler & J. R. Smythies, eds.,BeyondReductionism;
Lawrence LeShan,TheMedium,theMystic,andthePhysicist;
Raymond Ruyer,LagnosedePrinceton;
R.G.H.Siu,TheTaoofScience;
C.H.Waddington,BeyondAppearance;
Lyall Watson,Supernature;
Norbert Wiener,GodandGolem,Inc.
C.技術與藝術的相互滲透[感謝凱西·伍德沃德(Kathy Woodward)]
*引文: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對斯蒂格利茲(Stieglitz)說:“你很清楚我對攝影的感覺。我希望看到它讓人們鄙視繪畫,直到有別的東西讓攝影變得無法忍受。”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機器的問題更少,我想成為機器。”道格拉斯·戴維斯(Douglas Davis):“在我看來,藝術、技術,甚至科學似乎是同一張臉的三重面紗,這三種隱喻相互掩蓋,然后化為同一個現實。”
*追問:各種技術在多大程度上融入了我們的藝術形式?技術是否不僅開始影響某些特定的類型(例如控制論或歐普藝術、電子音樂、視頻藝術、當代舞蹈),而且還開始影響藝術的定義?技術是否能改變人類的意識本身,從而使我們所熟知的藝術逐漸過時?簡而言之,馬里內蒂(Marinetti)的未來主義最終將引領我們走向何方?
*請參考:Jonathan Benthall,ScienceandTechnologyinArtToday;
Jack Burnham,BeyondModernSculpture;
John Cage,SilenceandAYearFromMonday;
Douglas Davis,ArtandtheFuture;
Marcel Duchamp,CompleteWorks;
Harrold Harris, ed.,AstridetheTwoCultures:ArthurKoestlerat70;
Gyorgy Kepes,ed.,StructureinArtandScience;
Marshall McLuhan,UnderstandingMedia;
Thomas Pynchon,Gravity′sRainbow;
Jasia Reichardt,TheComputerinArt;
Wylie Sypher,TechnologyandLiterature;
Calvin Tomkins,TheBrideandtheBachelors;
Robert Wilson,EinsteinontheBeach.
D.對統一感性(united sensibility)的存在主義探索
*引文:查爾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與科學及其工具打交道的數十年時間讓我的思想和感官進入了它們無法觸及的領域。如今,我認為科學成就不是終點,而是一條路,一條通往并消失在神秘中的道路。”羅伯特·皮爾西格(Robert Pirsig):“佛陀、上帝舒適地居住在電腦的電路或循環傳輸的齒輪中,一如他居住在山頂或一朵花的花瓣上一樣。”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是音樂……是電流……能把我們帶到我稱之為電子教堂的精神高度(spiritual high)……”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我們需要一個以科學為核心的宗教體系,在這個體系中,科學和宗教之間的傳統對立——反映在被技術褻瀆的農村地區的可怕真相中——可以再次得到消解,但要以未來而不是過去的方式來解決。”
*追問:像邁克爾·科林斯這樣的宇航員,托馬斯·品欽或諾曼·梅勒這樣的作家,約翰·凱奇或吉米·亨德里克斯這樣的音樂家,威廉·歐文·湯普森這樣的歷史學家,瑪格麗特·米德這樣的人類學家,以及羅伯特·皮爾斯這樣的禪宗騎行者等多種職業人員,(15)這些人物的共同特點是他們的工作將技術和藝術結合在了一起。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反映后工業社會對無限幻想和統一感性的真實追求? 還有,這種探索的個人、政治和哲學含義又是什么?
*請參考:Michael Collins,CarryingtheFire;
Norman Mailer,OfaFireontheMoon;
Margaret Mead,TwentiethCenturyFaith;
Joseph Chilton Pearce,TheCrackintheCosmicEgg;
Robert M.Pirsig,ZenandtheArtofMotorcycleMaintenance;
William Irwin Thompson,PassagesAboutEarth.
(似乎意識到追問得有點過頭,異文突然停了下來。此幕就此結束)
正文[決定像異文那樣旁征博引]
目前,后人類主義可能是一個可疑的新詞,可能是最新的口號,也可能僅是人類反復出現的自我憎恨的另一種意象。或許還暗示著我們文化中的一種潛力,暗示著一種努力超越趨勢的傾向,畢竟,普羅米修斯神話包含著神秘的預言。那么,我們到底該如何理解后人類主義呢?
我們首先需要理解的是,人類的形式——包括人類的欲望及其所有外在表現——可能正在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因此,必須重新審視。我們需要認識到,五百年的人類主義可能即將終結,它將自己轉變成我們不得不無奈地稱之為后人類主義的東西。達·芬奇繪制的維特魯威人形象(胳膊和腿作為丈量萬物的尺規)已經突破了其周圍的圓形和方形,散布在整個宇宙中。卡萊爾(Carlyle)不祥地問道:“所以,他不是站在無限的中心,永恒的合一之中嗎?”不到一個世紀之后,“先驅者10號”攜帶著人類的標志,離開太陽系,進入了星際空間。在《宇宙的聯系》一書中,卡爾·薩根(Carl Sagan)諷刺地推測了人類智慧的未來:咿呀學語般地向宇宙述說著自己的童年。
當天體物理學家反思宇宙的“起源”時,這種人類意識向宇宙的擴展,這種思想向最遙遠物質的暗示,就變得令人敬畏。正如曼徹斯特大學射電天文學教授伯納德·洛弗爾(Bernard Lovell)所說:
從時間零點(宇宙開始時)的密度和大小的無限性,到物理世界定律所涵蓋的有限數量的轉移(過程),可能超出了科學的理解范圍。人類之所以面臨這樣的困難,是因為他們把研究對象外化了嗎?在這些外化的過程中存在現實嗎?人類與由原子、恒星和星系組成的宇宙有什么聯系?事實上,我傾向于接受當代的科學證據,認為它們表明了人類與宇宙的整體聯系要緊密得多……人類這種大自然的基本常數和最初的時空瞬間之間有著顯著而親密的關系,似乎是“存在”(existence)的必然條件。(《紐約時報雜志》,1975年11月16日)
我認為,這種宇宙觀要求我們在感覺、思想和行為模式上做出真正的改變,這種改變必須超越像阿爾伯特·施韋澤(Albert Schweitzer)所說的“尊重生命”的信念,也要超越原始人類的神秘參與感。
但這種人類意識中的宇宙延伸觀(這一點德日進和麥克盧漢很早以前就認識到了,雖然二者看法有所不同)并非推動我們接近后人類主義的唯一力量。事實上,某些有先見之明的人文主義者和大多數科學家目前都在推動對人類的重新審視。比如,既是人文主義者又是科學家的列維-斯特勞斯在《衰落的世界》(16)《衰落的世界》為法語版《熱帶的憂郁》的英譯本。的結尾憂郁地說道:
世界開始時沒有人類,世界的盡頭也沒有。我耗費一生去歸總和理解的制度、禮儀和習俗,不過是創造過程中短暫的繁榮。與之(世界)相比,它們其實毫無意義。[10]
福柯在《詞與物》中寫道: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人類既不是知識所要面臨的最古老也不是最持久的問題……正如我們的思想考古學所表明的那樣,人類是近代的發明,且或許已經接近尾聲了。[11]
然而,我確信,無論是福柯還是列維-斯特勞斯,都不是指人類字面意義上的終結,而是某種特定的由笛卡爾、托馬斯·莫爾、伊拉斯謨、蒙田等人塑造的意象的終結。這就是為什么當代結構主義思想如此強調“主體”(subject)的分解,強調笛卡爾式的“自我”(ego)或意識的湮滅。這種自我或意識是靠將世界變成客體而使自己與世界區分開來實現的。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者們堅持認為,按照尼采的直覺說,自我(self),事實上是一個很多小的自我(selves)往來交融又分開的空白之地。
另一種類似的來自生物學而不是心理學或哲學的觀點,使伊麗莎白·博爾格塞(Elizabeth Borghese)相信,人性仍在進化中:
有人甚至會說,后現代人類是否仍是智人還有待觀察。會飛的物種和不會飛的物種是不同的。可將自己發射到生物圈外其他星球上的物種也就不同于只能待在地球上的物種。可將重要器官從一個成員移植到另一個成員身上,從而模糊不同個體甚至是生與死之間邊界的物種,自然就不同于無法做到這點的物種。(《中心雜志》,1973年3/4月)
當生理與心理進化的可能性從這個世界投射到宇宙時就會變得更加驚人。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理論生物中心主任詹姆斯·丹妮利(James Danielli)說:
只有極小一部分,在所有可能的生命形式中,只有小到不可思議的一部分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們現在擁有的陸生生物是可能存在的生物的代表性樣本。(《中心雜志》,1972年10月)
具體來說,這意味著對人類命運的重新審視必須最終要在一個廣泛的進化體系中進行。
更清醒、或許也更直接地說,后人類哲學必須解決人工智能的復雜問題,對此我們大多數人的了解僅來自于一個熟悉的名字:HAL(庫布里克《太空奧德賽》中超級計算機的名字。人是如此奇怪,在每一個單元和字節都殘忍而可悲(17)在《太空奧德賽》中,這部超級計算機的形式是一個可以和人交互的電腦,它不但像機器人一樣掌管著宇宙飛船的日常運作,同時具有人類的憤恨、嫉妒等情感,正是因為它的這些情感導致了它和宇航員之間的對立。),但是人工智能并不僅是科幻小說中的臆想,它幾乎就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一則有關死于1954年的年輕數學天才艾倫·圖靈(Alan Turing, 約翰·諾依曼就是在此人基礎上建構起了當代計算機理論)的憂郁軼聞很值得我們深思。艾倫最親密的同事的妻子告訴我們:
我記得那是1949年,艾倫和我丈夫坐在我家院子里,討論一臺機器及其未來的可能。我插不上話……但突然聽到一句令人脊背發涼的話。艾倫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當它發展到那個階段,我們就無法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了。”(《紐約時報雜志》,1976年2月15日)
關于人類大腦可能會過時、老化的話就說這么多吧。
不過人腦本身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過時——或者只是需要修改其自我觀念。亞瑟·克斯特勒(Arthur Koestler)在《機器中的幽靈》一書中探討關于人的大腦可能有根本性的缺陷的問題——也就是說,它可能是一個無法勝任其任務的器官,是進化過程中無數錯誤中的一個錯誤。[12]亞瑟的觀點仍然只是一個假說,也許比想出這個觀點的大腦更加錯誤。人工智能是否會取代或矯正大腦,還是僅僅會擴展大腦的功能?我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們是肯定的:從最簡單的計算器到最先進的計算機,人工智能幫助改變了人類形象,改變了人類概念。即使它們所做的工作不比IBM360-196(在數小時內就完成了全人類手動完成的所有計算)多,它們也是后人類主義的推動者。(亨利·泰勒《未來的維度》)
所有的這些前景讓我們這些可憐的人文主義者震驚又思想混亂。但它們不是科幻小說家和未來主義的鼓動者們為了娛樂和恐嚇眾人所作的推演想象(就算它們在暢銷書之列),而是直接且具體的。技術和制藥行業已經改變了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大部分結果,而且那些來自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女金剛們(Bionic Women)或許預示著一種比她們所有獎牌都更璀璨的未來。(18)民主德國曾經在奧運會的獎牌榜上大放異彩,但其女性運動員往往靠藥物提高成績。一定程度上,這些“女金剛”可以被看成是被生化改造的人類。作者此處提到女金剛們有一個更璀璨的前景,是在預示人類生化改造的可能性。當達·芬奇的維特魯威人形象出現在我們今天電視導航的封面上時,上面就會出現如下標題:“與我們所期待的在不久的將來會出現的真正仿生人相比……這六百萬美元的人只不過是一個小T型車。”(19)福特T型車是美國福特汽車公司于1908年至1927年間推出的一款汽車產品,是汽車的初級版本,它的面世使得1908年成為工業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一年。此處意指達·芬奇這幅富含隱喻意的圖畫,只不過是超人覺醒的初級形式。
那么,從一個中期遠景來看,未來會帶給我們什么呢?
(正文試圖穿越時間,幕布在一個漫長的停頓后緩慢落下,此幕終)
神話[氣憤地上臺]
這種樂觀主義與其說是愿景,不如說是庸俗。你忘啦,普羅米修斯是騙子,是小偷。到頭來,正文似乎站在了歌德、帕西·雪萊(Percy Shelley)和紀德(Gide)一邊,用他們的浪漫主義來闡釋神話,而不是和明智的埃斯庫羅斯(Aeschylus)、瑪麗·雪萊(Mary Shelley)和卡夫卡站在一起。但努力探索普羅米修斯可能帶來的希望的同時,也要認識到其可能造成的錯誤和恐怖及其內在的瘋狂。
你想想吧!我們知道普羅米修斯的父親是拉匹特斯,但請問,誰是他的母親呢?是亞細亞,還是西彌斯,亦或是“海神美麗的女兒”克麗曼?這差別很大的。不過這差異并不能掩蓋一個共同點:神話中那可鄙的厭女癥(shameless mysogyny)。我們知道,厄庇米修斯娶了潘多拉為妻。赫淮斯托斯巧妙地將她塑造成宙斯狡詐的復仇女神。赫西奧德殘酷地說:“當眾神與人類看到宙斯用這么致命且不可抵抗的詭計來誘捕人類時,都會無語的。這就是可惡的女性的起源……她們不能共患難;只能同富貴。”(《神譜》)。但這個詛咒還不止是經濟上的,厄庇米修斯不顧哥哥的忠告,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人類的一切災難隨之而來。
從一開始,偉大的作家們就認識到普羅米修斯所要做的不僅僅是推翻宙斯的父權統治,他還要恢復自己意識中的女性原則。因此埃斯庫羅斯在他的作品中既安排了西彌斯,還設置了山澤女神,亞細亞在帕西·雪萊的筆下成為了創造性的角色。事實上,雪萊試圖把愛作為作品的核心,迪克·希金斯(Dick Higgins)則更進一步:他把普羅米修斯塑造成一個性感的女人。
我們必須傾聽地球的聲音,是的,必須傾聽地球的聲音。否則,意識(Consciousness)將會把天空變成火焰。
正文[作安撫狀]
冷靜點,神話,我同意你說的,我承認這一點。顯然,天地的媾和也許很難幸福圓滿,它們也可能生出怪物或異形。我們對那些連篇累牘的失敗再清楚不過:污染、人口以及只是用來征服的權力——簡而言之,就是人類對自然與自身的涸澤而漁。一些人也許會說,水門事件中拙劣的技術手段會讓大檢察官的“奇跡、神秘和權威”看起來像幼稚的游戲。另一些人則更警惕當下和“未來驚奇”:克隆、單性繁殖、移植、義肢,記憶、智力和行為的改變以及嵌合體、機器人和賽博格等。還有一些人,啟示錄般地談及饑荒和世界大戰。從勞倫斯(D.H.Lawrence)和弗里德里希·榮格(Friedrich Juenger),到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雷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雅克·埃呂爾(Jacques Ellul),再到羅馬俱樂部,有遠見的男人和女人都在預警著非人性化(dehumanization),并反對技術的甚囂塵上——而馬克思早在此之前就提出了著名的異化論(alienation)。這些我都知道。
就連海德格爾,盡管他在哲學上轉向后現代(參見里查德·帕爾默Richard Palmer的相關著作),也對這個主題有某種不詳的預感。在一個訪談中(1966年的錄音,但直到今年才在《明鏡》上發表),他警告說技術已不再受人類現實的掌控(“DieTechnikinihremWesenistetwas,wasderMenschvonsichausnichtbew?ltigt”),還警告說它們已不再符合人類的方式、方法(“wirhabennochkeinenWeg,derdemWesenderTechnik”)。海德格爾可能會很好奇:“那么,人類怎樣才能拯救地球、領天而起、期待眾神,同時具有死亡的能力呢?”
然而,海德格爾也意識到:“人類不僅在天性上比動植物更勇敢,有時甚至比‘生命本身’還要大膽。”這種大膽會將我們帶到“所有地面都裂開成深淵的地方嗎”?還是會像亞瑟亞瑟·克拉克(Arthur Clark)說的那樣,人類的超人類化意味著我們“童年的終結”?(20)《童年的終結》(1953)是著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第一部堪稱經典的作品。小說涉及光速旅行、外星生物形態與生活、人類社會在高科技下的發展狀態、人類的變異、超智慧存在的可能性等后人類主義的議題。
異文[一臉平靜]
我想引用卡拉克在《未來檔案》中有關未來種族的話語:
在那無盡的歲月里,他們將擁有足夠多的時間去嘗試所有事物,收集所有知識。他們不會像神一樣,因為我們所想象出來的眾神從來沒有擁有過他們所能擁有的力量。但盡管如此,他們可能還是會沉浸在創造的光輝中羨慕我們,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年輕時的樣子。[13]
神話[還在憤憤難平]
正文提到了死亡的能力,而異文則談到了未來。普羅米修斯與這二者都有聯系。在“高爾吉亞”(Gorgias)中,蘇格拉底聲稱普羅米修斯也曾給予了人類明確的預測死亡的能力。但冥王哈德斯(Hades)向宙斯告狀,這份禮物于是被收回了。這是不是宙斯少有的一次英明決斷?如果人類不死,地球怎么能生生不息?沒有了死亡,又怎會有驚喜和世代相傳呢?
但宙斯的動機往往不那么簡單。我們知道,在經歷了漫長的痛苦之后,赫拉克勒斯將普羅米修斯從塔塔羅斯地獄中解救出來,這都是因為普羅米修斯知道一個關系宙斯統治的秘密。有人說,最后宙斯被推翻了,也有人說他們達成了和解,還有人竊以為患病的半人半馬喀戎提出放棄永生的權利,代替普羅米修斯受難。也許卡夫卡說得最到位:
每個人對無意義的事物都感到厭倦了。眾神們厭倦了,老鷹也厭倦了,傷口無力地愈合了。只留下了讓人費解的亂石陣——傳奇故事試圖去解釋這個迷局。然而,因為它從真理出發,最終也會在某個無法解釋的地方走向終結。[14]
(在寂靜中,最后一幕完結)
后文
我在終場出場,雖然本沒有終場。我要說的已經被說過了,而且今后還會被不斷重述。
最后不是很清楚嗎?普羅米修斯、先知、提坦族的叛徒和騙子、火種施予者、文化創造者——他就是我們(人類)的表現者。他表現著空間和時間,他表現著欲望,他也飽受痛苦。
我們自己就是那場演出,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表現著,也被表現著。我們是大寫人類Human(將不再是人類human)的痛苦或游戲。我們是大地與天空,是水,也是火。我們是欲望的表現形式。萬物皆易,沒有什么能夠停歇,甚至死亡也不能。
(就這樣,這場假面劇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