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舒,歐陽海梅,韋思思,張 也,梁金群,陳 暖,曾偉宏,江劍輝
廣東省婦幼保健院:1.兒童遺傳代謝與內分泌科;2.醫務科,廣東廣州 511442
先天性腎上腺皮質增生癥(CAH)是由于腎上腺皮質激素合成通路中所必需的一些酶遺傳性缺陷,引起腎上腺皮質醇合成不足,進而繼發下丘腦促腎上腺糖皮質激素釋放激素(CRH)和垂體促腎上腺皮質激素(ACTH)代償性分泌增加,導致腎上腺皮質增生和一系列代謝紊亂的一組疾病[1]。該疾病為一組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其發病率在1/20 000~1/10 000,在不同的地區、不同種族之間具有差異性[2-3]。在皮質醇(Cor)合成過程中任何一種酶的缺陷都可引起本病,故而CAH根據腎上腺皮質激素合成途徑中酶缺陷的種類不同,分為21-羥化酶缺陷癥(21-OHD)、11β-羥化酶缺陷癥(11β-OHD)、17α-羥化酶缺陷癥(17α-OHD)以及其他種類如3β-羥類固醇脫氫酶(3β-HSD)和醛固酮合成酶缺陷癥等。其中21-OHD最常見,占CAH的90%~95%;11β-OHD次之,占5%~8%;17α-OHD較罕見,僅占1%[4];其他種類的酶缺陷癥更為罕見。
21-OHD是因酶的先天性缺陷引起腎上腺皮質激素代謝異常。根據21-羥化酶缺乏的程度, 臨床上可表現為失鹽型、單純男性化型和非經典型3種類型,其中前兩種類型并稱為經典型[5-7]。因酶的先天性缺乏引起腎上腺皮質激素代謝異常,雄激素產生過多,引起女性男性化以及男性假性性早熟。在隨后的糖皮質激素替代治療過程中,相應的癥狀可得到明顯改善,但部分患兒也有可能發生中樞性性早熟(CPP)[8-9]。另外,部分患兒在初診時即發生了CPP,將嚴重影響患兒的最終身高,加重兒童期心理負擔[10]。因此,對21-OHD,及早發現和治療顯得尤為重要。本文分析廣東省婦幼保健院兒童遺傳代謝與內分泌科2020年11月確診的1例少見的CAH(21-羥化酶缺陷型)合并CPP患兒的診療情況,現總結如下。
1.1一般資料 患者男孩,5歲8個月,以“陰莖顯著增長伴生長速率加速5年,面部痤瘡半年”為代主訴于2020年8月26日就診于本院兒童遺傳代謝與內分泌科門診。家長訴患兒出生時陰莖大小未見異常,但陰囊色澤偏暗,半歲后即發現患兒陰莖比同齡兒大而粗,未予留意;近半年陰莖增大明顯,且每日勃起數次,伴生長發育速率加快,及面部痤瘡增多,遂來本院檢查。體格檢查:患兒身高120.5 cm(同年齡同性別兒童的第90.4百分位),體質量24.8 kg(同年齡同性別兒童的第93.8百分位),皮膚黝黑,面部多處痤瘡,外生殖器未見畸形,陰莖長約6.5 cm,雙側睪丸約10 mL,陰囊皮膚色素沉著,陰毛PH2期。
患兒血尿常規、心肌酶譜、肝腎功能、甲胎蛋白、腫瘤標志物[糖類抗原(CA)-125、CA19-9、甲胎蛋白(AFP)、癌胚抗原(CEA)、β-人絨毛膜性腺激素(β-HCG)]、血串聯質譜氨基酸酰基肉堿等未見異常。電解質:鈉為136.7 mmol/L(參考范圍為137~147 mmol/L),鉀為4.23 mmol/L(參考范圍為3.5~5.3 mmol/L),氯為106.4 mmol/L(參考范圍為99~110 mmol/L)。父親及其他家族成員無類似病史。
1.2方法
1.2.1輔助檢查 完善相關激素水平測定,包括性激素、促性腺激素、皮質醇、17-羥孕酮(17-OHP)、ACTH、醛固酮、Gnrh激發試驗等;完善骨齡、腎上腺、性腺彩色超聲檢查。
1.2.2基因檢測 患兒父母簽署知情同意書,并經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
1.2.2.1基因組DNA提取 采集先證者及其父母外周血各3 mL、EDTA抗凝,用德國Qiagen公司試劑盒提取基因組DNA,于-20 ℃保存。
1.2.2.2二代測序、數據分析及突變驗證 采用北京邁基諾公司的全外顯子測序和長片段PCR基因檢測包,根據相應的位點信息進行引物設計,對目標待測區域進行捕獲和測序。實驗流程主要包括血液標本基因組DNA提取、DNA文庫制備、富集文庫二代測序儀雙端測序(Illumina Hiseq X Ten)。
1.2.2.3數據分析 數據和參考基因組比對獲得所有突變位點,保留健康人數據庫中≤5%的位點作為候選致病位點。依據嚴格的篩選標準對突變進行過濾,根據美國醫學遺傳學與基因組學學會(ACMG)指南結合患兒臨床表征對候選位點進行致病性分析,并添加 HGMD 數據庫、蛋白功能預測軟件的相關注釋信息。
2.1輔助檢查結果 17-OHP:271.66 ng/mL(參考范圍為1~13歲兒童<2.32 ng/mL);皮質醇:4.12 μg/L(參考范圍為5~25 μg/L);ACTH:103.7 ng/L(參考范圍為1.03~10.75 ng/L);醛固酮:1 076.52 pg/mL(參考范圍為50~313 pg/mL);睪酮:8.07 nmol/L(參考范圍為4.94~32.01 nmol/L);雙清睪酮(DHT):208.71 pg/mL(參考范圍為0~200 pg/mL);雌二醇(E2):78 pmol/L(參考范圍為40.37~161.48 pmol/L);雄烯二酮(And):>35 nmol/L(參考范圍為1.05~11.52 nmol/L);泌乳素:950.91 mIU/L(參考范圍為73.3~411.3 mIU/L);硫酸脫氫表雄酮(DHEA-S):217.4 μg/dL;類胰島素樣生長因子1(IGF-1):227 ng/mL;甲狀腺功能正常。彩超檢查:腎上腺未見異常;睪丸超聲提示左側睪丸大小22 mm×10 mm×16 mm(2.49 mL),右側睪丸大小22 mm×10 mm×16mm(2.34 mL),未見占位性病變。垂體和腎上腺磁共振平掃未見明顯異常。骨齡提示12.8歲(RUS-CHN),比實際年齡提前7年。Gnrh激發試驗促黃體生成素(LH)峰值為1.70 IU/L,促卵泡激素(FSH)峰值為3.98 IU/L,提示外周性性早熟。
2.2基因檢測結果 外顯子測序發現患兒CYP21A2基因復合雜合突變:c.518T>A (p.I173N)和c.740delA (p.E247Gfs*11),分別遺傳自患兒父親和母親。其中,框移突變c.740delA (p.E247Gfs*11)數據庫未見報道,生物信息學分析提示為致病突變。CYP21A2基因由10個外顯子組成,外顯子包含1 488個核苷酸,編碼495個氨基酸。本病例中的新突變c.740delA (p.E247Gfs*11)導致氨基酸三聯密碼子框發生改變,使得氨基酸發生移碼突變,最終亦使多肽鏈提前終止,導致其蛋白功能受損,表現出無功能或功能異常的截短的CYP21A2蛋白,為致病性突變。患兒最終確診為21-羥化酶基因缺陷所致的CAH,患兒父母為CYP21A2基因突變攜帶者。由于該病遺傳方式為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故先證者發病,而患兒父母不表現出臨床癥狀。
2.3治療過程 患兒病情進展緩慢,但骨齡顯著提前,對預測成年身高影響較大;同時,外周性性早熟對患兒心理、生理和行為發育造成一定影響,患兒已出現自卑、攻擊性行為等表現。予以口服氫化可的松15 mg/(m2·d),分3次口服(8:00,16:00,24:00),雄激素受體拮抗劑螺內酯(每次20 mg,2次/天),聯合芳香化酶抑制劑來曲唑(每次1.25 mg,1次/天,睡前口服)進行替代治療,每3個月復診1次,根據臨床表現、血17-OHP、皮質醇、睪酮、睪丸超聲、骨齡等指標變化,個體化調整藥物治療劑量。 治療6個月后復診,體格檢查發現陰莖未再繼續增大,異常勃起次數和攻擊性行為減少,痤瘡明顯消散;骨齡檢測結果提示骨齡僅增加0.5歲;超聲提示睪丸容積未見增加;同時,睪酮水平下降至幼兒水平(0.31 nmol/L),17-OHP、皮質醇、ACTH、電解質等指標均未見異常,生長發育正常。
21-羥化酶基因缺陷所致的21-OHD是CAH中最多見的一種類型,是一種較為罕見的兒童內分泌遺傳代謝性疾病。21-OHD是由于21-羥化酶的編碼基因(CYP21A2)突變所致,它編碼21-羥化酶(P450c21)。P450c21催化17-OHP為11-脫氧皮質醇和催化孕酮為11-脫氧皮質酮,兩者分別為皮質醇和醛固酮的前體。P450c21活性缺乏或低下導致皮質醇和醛固酮合成受損。皮質醇低下,經負反饋,使ACTH分泌增加,刺激腎上腺皮質細胞增生,以期增加皮質醇合成;因雄激素合成通路未受阻,在高ACTH刺激下,堆積的17-OHP和孕酮向雄激素轉化增多,產生高雄激素血癥。升高的雄激素在體內以雄烯二酮、睪酮和脫氫表雄酮(DHEA)形式存在。另外,鹽皮質激素合成通路受阻,使孕酮不能向醛固酮轉化致醛固酮水平低下,致水鹽電解質代謝失調,進一步發生致命的失鹽危象。
21-OHD臨床表現極為復雜,從失鹽型的低血鈉、高血鉀、低血容量性休克、喂養困難、腹瀉、慢性脫水和體格生長遲滯,到男性化型因雄激素異常升高所致的女性外陰男性化、男性性早熟等,與醛固酮減少癥[11-12]、Addison病[13]表現類似,給診斷造成了較大的困難[6]。結合本例患兒起病早,幼兒期出現睪丸容積增加、陰莖快速增大、頻繁勃起、攻擊性行為等雄激素水平升高的表現,同時伴生長發育速率加快,面部痤瘡增多。ACTH、17-OHP、睪酮水平明顯升高,皮質醇水平降低,與醛固酮減少癥、Addison病等極易混淆,僅根據臨床表現和生化檢查來查明病因進行診斷存在困難,容易誤診,不利于治療和預后的判斷。杜紅偉等[14]總結了該院近10年就診的120例CAH患兒疾病譜,結果顯示20例出現性早熟,性早熟發生率16.7%。因此,臨床工作中對存在難以解釋的過早出現性早熟的患兒,應謹慎診斷,必要時完善基因檢測,避免誤診。
近年來,隨著分子診斷技術的進步和對CAH研究的深入,基因檢測為該疾病的診斷提供了新的可靠手段[15-16]。CYP21A2基因由10個外顯子組成,外顯子包含1 488個核苷酸,編碼495個氨基酸。到目前為止,數據庫(The Human Gene Mutation Database,http://www.hgmd.cf.ac.uk/ac/index.php)報道有359種突變在國內外被發現,類型包括錯義/無義突變(209種)、剪切突變(24種)、調控去突變(5種)、小缺失突變(28種)、小插入突變(16種)、小插入缺失突變(4種)、大缺失突變(14種)、大插入突變(3種)和復雜重排(56種),其中報道最多的是錯義或無義突變。CYP21A2基因突變大多位于基因編碼區,或影響蛋白折疊,或造成結構改變,最終導致其轉錄抑制功能受損,P450c21蛋白被截斷。本病例中的新突變c.740delA (p.E247Gfs*11)導致氨基酸三聯密碼子框發生改變,使得氨基酸發生移碼突變,最終亦使多肽鏈提前終止,導致其蛋白功能受損,表現出無功能或功能異常的截短的CYP21A2蛋白,為致病性突變。患兒最終確診為21-羥化酶基因缺陷所致的CAH。
本患兒入院用氫化可的松、螺內酯,聯合芳香化酶抑制劑來曲唑治療6個月后骨齡進展緩慢,陰莖未再繼續增大,睪丸容積未見增加,陰莖異常勃起次數和攻擊性行為減少,痤瘡明顯消散,睪酮水平下降,17-OHP、皮質醇、ACTH、電解質等指標均未見異常,生長發育正常,繼續進行隨訪。
本研究中,患兒父母為CYP21A2基因突變攜帶者。由于該病遺傳方式為常染色體隱性遺傳,故先證者發病,而患兒父母不表現出臨床癥狀。根據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的遺傳規律,患兒父母再生育21-OHD后代的概率為25%,故若患兒父母有再生育要求,建議其孕早期一定要進行產前基因診斷,避免類似患兒的再次出生。
綜上所述,本研究通過基因分析發現CYP21A2基因c.518T>A(p.I173N)和c.740delA(p.E247Gfs*11)復合雜合突變,分別遺傳自患兒父親和母親,其中,框移突變c.740delA (p.E247Gfs*11)數據庫未見報道,為新突變,生物信息學分析提示可能致病。基因檢測明確了患兒發病的遺傳學病因,為后續精準治療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本研究結果提示,臨床工作中對存在難以解釋的過早出現性早熟的患兒,應謹慎診斷,必要時完善基因檢測,避免誤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