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雨瀟 圖/水色花青
女孩認真地看著她,眼神中不在是一個女孩單純的目光,而像是一個微微張開卻又猛然閉上的深淵。
她異常吃力地從貨架上取下行李箱,跟隨人群走到過道里,排在人群后面。
列車第二次播報,列車的下一個站點是西安,到達西安的時間是凌晨三點五分,請要下車的旅客提前準備,以免耽誤行程。
女生站在隊列后面靜靜地等候,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偶爾也望一下窗外。
若涵還在位置上沉睡,女生忽然感到一閃即逝的不舍,這種感覺很奇怪,連她自己都笑了。
列車最后一次播報,列車即將到達古城西安,西安是六朝古都,有很多全國著名的旅游景點,請要下車的旅客排好隊準備下車。
女生隨著隊列前進,前面的隊列慢慢向前移動,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但在即將到達列車門口的時候,她仿佛即將踏入一個深淵,恍惚間退了回來,走回過道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拍了拍若涵的肩膀。
若涵醒來,睜開朦朧的睡眼。
“怎么了?”
“我下車了,再見!”
“嗯!”
女孩再次拖著箱子走到列車車廂門口,腦海里浮現出若涵的面孔,微黑的皮膚,臉部線條很硬朗,臉龐有一些微微風沙的痕跡。
這個女孩叫齊星漪。
若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繼續趴在小桌上睡覺。
剛到成都的那天,已經是要晚上十一點過了,若涵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箱,拖在手上,成都是終點站,下車的人很多,若涵就站在隊里中間,高挑的個子格外顯眼。
幾分鐘后,車廂門打開,若涵跟著人群下車,一股微涼的夜風撲面而來,此時成都不冷不熱,三十多度的樣子。
如果說之前出發的時候是期待,那么真的到了這里的時候就變成迷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心里突然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像是飄在湖水上面的蘆葦。
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站臺上站了一會,回頭望了一眼這座矗立在城市正北方向此時正燈火昏黃的火車站,然后才隨著人群往外走,出站口擠滿了人,他跟隨眾人的腳步艱難的移動著。
“住宿,住宿,便宜的住宿。”
好不容易才擁擠出去,站前廣場上停著很多車輛,高聲叫嚷,金堂、溫江、新津,馬上走了,馬上走了。
站前廣場上還聚集著很多賣夜宵小吃的商販,到處扔滿了礦泉水瓶,和食物包裝紙。
在那個年代的成都,治安極度混亂,火車站是臟亂差和治安事故的多發地段。
若涵走到站前廣場的馬路邊,馬路很寬,讓他感到有些茫然。
遠處有一伙青年敞開著衣服,圍繞著一輛摩托車時而高聲說笑,時而大吼大叫,在寧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刺耳。是那種印象當中的無業游民。
馬路邊的出租車司機很多,但每一個都沒有一點正規的職業化形象,他們與人談生意的時候會帶有那種詭異的眼神和社會的習氣,精神面貌既憔悴又亢奮,不安的神情總是讓人極以為是剛剛吸食過什么。
“小伙子,住宿嗎?”
這個聲音是從側方傳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臉色枯黃,額頭上皺地像揉皺的紙張,眉毛淡淡的,淡到在夜晚微弱的燈光下幾乎看不見,但眸子里卻閃爍出晶亮的光芒。
“你怎么不到前面去拉客呢?”
“好東西,是不需要叫賣的。”
“哦!”
“走吧,走吧,房間已經不多了,這附近最便宜最舒適的旅館。”
若涵不善于拒絕別人的熱情,正好也需要這樣一個落腳的地方。
“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遠處,跟著我來就是了。”
她抬手指著隱在寬闊馬路兩旁后面的那一片暗黑的舊房子。
“走吧!”
她在前面帶路,若涵就在后面無聲地跟著,從車站廣場過天橋,上人民北路,有乞丐穿著骯臟的衣服橫七豎八地睡在上面,有的連鞋子都沒有穿,有的得了很嚴重的病,身體的某個部位有一些巨大的凸起,他們的夢應該不會完整。
沿著人民北路走了大概有兩百米的樣子,拐進了馬路旁邊的一條側巷,他跟著前面的中年女人一直走,走了大概半分鐘的樣子,再次拐進了一條不知名字的小巷。
小巷潮濕陰冷,已經沒有路燈了,若涵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關注周圍的環境。
只有還沒有關門的小店透露出若有若無的燈光,街邊有很多小飯館,這個時候已經打烊,黑色斑駁的卷簾門可以看得出年代久遠。地漏下有地下水在簌簌地流動,路面上四處彌漫著一股動物內臟腥臭的氣息。
巷子的兩邊有不少門店亮著粉紅色的光,從外面隔著窗玻璃看進去,能看到幾個濃妝艷抹穿著黑絲襪超短褲的女人在里面聊天或是抽煙,朦朧的燈光從落地窗上透出來,給夜晚披上了一層曖昧的紅紗。
偶爾也有一兩個看到人后會走出來,站在粉紅的燈光中,細聲細氣地說道:“帥哥,過來耍一會澀!”
看到沒有人理會又走了進去,并不感到難堪。
沿著小巷又走了兩三分鐘,才到達最終目的地。
這是一棟很老的舊房子,拐進樓道,陰暗潮水,上二樓,來到旅館的前臺。
上面寫著平安旅館四個字。
“小伙子,我們這里很安全,有很多顧客的,你看這鎖都是防盜的,比隔壁四星級酒店都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鑰匙插進鎖孔,但奇怪的是擰了幾圈之后,竟然能將鑰匙向同一個方向扭轉720度,連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詫異。
“小伙子,你看這是怎么的?”
“啊,我怎么知道?”
若涵尷尬地回應著。
“對呀,你怎么會知道。”老板娘恍然大悟。
“背時,鑰匙斷在里面了。上午還好好的呢!”
她生氣地拍了拍老舊的防盜門,仿佛整個用石膏板隔成的墻體都在跟著搖動。
“來小伙子,你力氣大,幫大娘推一把。”
說完她一邊用背部頂住門,一邊示意若涵幫忙。
若涵面露難色。老板娘看出了他的顧慮。
“沒事的,小伙子,推壞了,不要你賠。”
若涵便放開膽子用力推了幾把,門倒是絲毫沒推開,墻壁倒是搖搖欲墜了。
“我日你屋里先人,這么晚了還要不要人睡覺”?
這時,隔壁房間的一個小伙子高聲用具有地方特色的臟話喊出了深夜被驚醒心中的憤怒。
“什么,我是你先人?小伙子,我還沒那么老,當不了你的先人。”
若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假裝聽錯了還是真的聽錯了,只能無奈地看了老板娘一眼。
“推不開”!老板娘自言自語。
“沒關系我這里房間還多的很。老板娘又打開另一間,這間房的鎖倒是沒有壞。”
她開了燈,便異常得意的夸耀道。
“這間怎么樣?風扇、電視、獨立衛生間什么都有,環境配套都不會比旁邊的四星級酒店差。”
若涵無力地看了她一言,無言以對。
“你看我們這風扇都是遙控的,按這個是換擋,按這個是開關。”
老板娘充滿自信地開啟了風扇,可是風扇一點也不打算好好配合,剛飛速地轉了一會,便將自己的外殼從身體上抖落下來。
“算了吧,還是不用這個了,晚上容易著涼。”
“沒事,這是用久了的緣故,沒上穩,我幫你重新裝上去就好了,很快的。”
“不用了,不用了!”若涵極力地推辭,他很想倒頭就睡過去。
“沒事,用不了多久,我晚上睡不了多少覺。”
老板娘蹲下身開始修風扇。
“遠處來的吧,不是本地人?”
“啊。”
若涵了點頭,極簡潔地回答。
“是大學生吧?剛畢業,來這里找工作?”
“你怎么知道?”
“我的年紀做你大娘差不多,你們文化人有一種氣質。”
若涵感覺眼前的這個女人仿佛還有點意思,便也不介意和她多聊幾句。
老板娘離開了,她不急著去車站拉客,仿佛并不在乎這里能不能滿客。
整個晚上若涵都不敢睡熟,畢竟這里的環境不算太好,火車站又很亂,半夜的時候,又聽見隔壁有女人聲嘶力竭地怪叫。
若涵實在睡不著,便從行李箱中拿出若曦之前畫過的畫,那個時候她的筆法還有些稚嫩,將他和洛憂都畫的有些丑陋和夸張,又拿出刈婉霞已經發黃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看。
仔細地看了一會之后,到了后半夜睡意襲來,他忍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早晨,新鮮的陽光舔舐著老舊的窗戶,這個大型的城市像一個龐然大物蘇醒過來。
若涵從床上翻身起來,走進洗手間打開銹跡斑駁的水龍頭,渾濁自來水夾著著漂白粉的味道就噴了了出來。他不敢用旅店提供的洗漱用品,用手捧著水洗了把臉,拿出自帶的牙刷簡單地刷了牙。
若涵雖然是知名大學,但畢竟還沒有畢業,而他現在又很急于要得到一份工作。他到市中心的招聘會場瘋狂地投遞出自己的簡歷,但都在人事經理說出一句你的基本情況我們已經了解,回去等通知之后,就杳無音信了。
找了好幾天的工作,住宿加上生活花銷,若涵身上所剩的錢已經不多,他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城市中心的各個街區都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霓虹燈光,耀眼的霓虹燈光很容易讓一個初到此地的外來者迷失了方向。
他看見寫著賓館字眼的房子就故意繞著道走,因為他沒有多余的錢住賓館了,他又不想打電話回去要錢。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車站的候車室,這個季節是出行的淡季,候車室人不是很多,有長長的鑌鐵座椅,雖然座椅上涼涼的,但在這個天氣睡在這里剛好合適。他躺在車站的座椅上,將隨身攜帶的背包枕在腦后,箱子放在一邊,由于白天東奔西走找工作,很快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小伙子,椅子上上這么涼,怎么就睡這里?”
冰冷的聲音震顫著耳膜,若涵從夢中被驚醒過來。
是旅館的老板娘。
“你怎么在這里?”
“今天人少,我到候車室來看看,有沒有沒搭上車需要住宿的。”
“哦,你不是說,你那里不缺生意嗎?”
“是嗎?那是前幾天,這幾天競爭不一樣了。”
“好吧!”
“怎么,沒錢了?”
“女人有點關切而好奇地說道。”
若涵沒有說話。
“這......”
“那就是了,去大娘那住,我那里房間很多。”
若涵還想再推辭,但架不住老板娘的熱情。
若涵也沒有再猶豫,若涵那一夜睡得極不安穩,仿佛白拿了別人什么東西的那種感覺。
第二天若涵又早早地出了門,但依然是一無所獲,也許是肄業讓他屢屢碰壁,回去之后把自己關在房里,心情郁悶至極,老板娘過來敲了門。
“還沒吃飯吧?一定沒有,走,一起吃了。”
“還是不了吧!這怎么好打擾?”
“什么叫打擾不打擾,出門在外就是要靠朋友。”
“你一個人能吃多少?我這小店......”
“你這小點比旁邊四星級酒店生意都好是吧?”
老板娘只占了所有旅館的一間房,陽臺上擺著爐灶,從中間隔開,以至于炒什么菜在客廳里都能夠聞得到。
客廳里的陳設也很簡單,一臺老舊的21 英寸電視機,一把掛式電風扇,一張圓木桌,幾張膠凳子。頭頂的電燈上結滿了蜘蛛網。
老板娘將炒好的菜端上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智商發育不全,二十幾歲了,還端著碗流著口水癡癡傻傻地看著來他們家的每一個客人。
老板娘說,二兒子在幾歲的時候在車站旁邊走丟了,現在都還沒有音訊,小女兒今年剛三歲,渾身上下都油膩膩的,睜著一雙像玻璃珠一樣漆黑的眼睛,像老鼠一樣怯怯地看著眼前的若涵。
飯桌上老板娘勸若涵多吃,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問這問那,仿佛她能不斷地通過和陌生人交流,來轉移對自己人生悲苦的心境。當得知若涵除了來這里找工作之外,還找一個叫顧若曦的人的時候,老板娘失望地搖了搖頭。
那一晚吃過飯后回去休息的時候,若涵腦海里始終揮之不去的是老板娘大兒子那一副癡癡傻傻的畫面,他流著口水叫媽媽給他吃飯。
他忽然想到了人生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悲苦,大兒子做錯了什么,老板娘做錯了什么,她這一生與人為善,為什么命運還要這樣對她。他心里有很多疑惑,為什么生活對老板娘這么不公,她卻還能保持著一種樂觀積極的精神狀態。
成都在二十年前就是西南地區第一大城市,那個時候正處于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發展最迅猛的時期,公司注冊,財務報稅等各個方面都降低了門檻。
私營企業不斷涌現,房地產行業正是方興未艾。
成都曾經的兩大實業巨頭,馠樹集團和川鴻集團競相轉向房地產行業。
馠樹集團的主力項目是秀美東方,川鴻集團的得意之作是盈豐廣場。
此時盈豐廣場的行政部經理張豐照例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擺出他的招聘廣告,那個時候網上招聘還沒開始盛行,都是現場招聘,面對面洽談。
當時地產項目的用人現狀其實并不樂觀,稍微有經驗上年齡的人,眼高手低,并且慣于職場勾心斗角,沒什么經驗的年輕人,一般都不太穩定,由于盈豐廣場的商業體量巨大,所以一直都出于缺人狀態,而總部又下了死命令,在這周之內必須要招到一定數量的人,讓他這個行政經理兼人事經理很是頭疼。
他和下屬在盈豐廣場的門口擺好了招聘展架,再抬出兩張平時廣場搞活動用來擺展的鋪有白色桌布的桌子,最后再抬出兩張椅子,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了一大疊關于盈豐廣場和總部集團的介紹,旁邊擺有厚厚的一疊空白簡歷。
他很有信心在這個好天氣搞定斬獲幾個有能力的員工。
當顧若涵經過這里的時候,被擺在前面的展架吸引了注意力。
由于公司發展需要,現需要招聘策劃主管3 名,活動執行5 名,商務BD5 名,平面設計2 名,工程師5 名,物業管理10 名,保安若干,保潔10 名,提供食宿。
“請問,這里還在招人嗎?”
“在的,請問你想要應聘什么工作?主管張豐感覺運氣來了,喜氣洋洋。”
“你們的策劃主管需要什么條件?”。
“有簡歷嗎?”
“有!”若涵小心翼翼地遞上自己的簡歷。
“張豐看了一下,上面教育經歷那一欄吸引了他的注意。”
“沒有畢業啊?”張豐仿佛像忽然丟失了東西一樣失望。
“是的。”
“請說一下,你應聘策劃主管的優勢是什么?”
“我的中文寫作能力很強。”
“中文教育方向?!”
沒等若涵說完張豐突兀地冒出了這樣一句。
“不好意思,專業不對口,我們這里要招的是經濟管理或市場營銷方面的畢業生,并且我們不太贊同大學生中途輟學。”
若涵有些失望地收起他的簡歷。
剛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從大堂的電梯里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快抓住他!”
一個衣著時尚年齡20 出頭的精致少女高聲地叫著,所有人瞬間都慌亂地涌出了售樓大廳,看著接下來的精彩一幕。
這樣的案例并不鮮見,那個年代更多的是用現金支付,這就為搶劫偷竊的人提供了絕好的可乘之機。
張豐扔下手中的筆,跟著前面穿黑色T 恤的那個搶包的小伙子就追。
五年前,他還是這個公司的一名安保,那個時候體型勻稱健壯,基本沒有什么贅肉,速度很快,抓住過幾次小偷立了功,后來通過自學考了行政管理專業的大學學歷,被提上來做行政人事經理,很多年都不曾再有過這樣的運動。
如果不是齊星漪的包被搶了,他也不會親自追出來了。
他剛跑了不到一小段距離,就和同伴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感覺肺里憋的脹痛,大腿肌肉板結,只能眼看著前面搶包的人越跑越遠。他內心異常恐懼,齊星漪在他的地盤上出了問題,要是被董事長知道,很有可能這些年的奮斗也要毀于一旦了。
這時候突然從后面沖上來一個小伙子,中長的頭發,被風吹的直立,他快速地向前追去,風馳電掣一般地奔跑著,手里還緊緊地握著剛剛被退回去的簡歷。
張豐似乎抓住了職業生涯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帶領同伴緊隨其后。
當他追上顧若涵的時候,顧若涵已將小偷打倒在地。
小偷摔了一跤之后,從褲管里抽出一柄十厘米來長的匕首,直直地就朝若涵刺來,雪白的刀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若涵連忙收回手臂,身體在原地轉了半側,再用另一只手去捉小偷拿著匕首的另一只手。
只見匕首往空中一劃,若涵的手沒抓住,手腕上就出現了一道血痕,汨汨地冒著血珠。雖然若涵身手敏捷,但還是很難應付對方持刀攻擊。
若涵快速閃身到他身后,還未等對方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用手緊緊地抱著他的兩只手臂,對方的手臂被抱得死死的,只能極力地掙脫,在掙脫的過程中,若涵發現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再回憶他的樣子,才知道遇到了什么人。
就這樣持續了幾秒鐘,若涵知道這樣下去難免對自己不利,便用力將他摔倒在地,趁他還沒翻過身來,快速脫下自己的外套作為掩護。對方也用力地將匕首刺出,但刀刃穿過若涵的外套后就不再前進,此時若涵快速將外套繞了兩圈,雙手緊緊握住刀刃,讓他不能抽出。
若涵知道,一旦對方抽出刀刃,則會有很大的危險。
還好,這時候后面的人已經趕了上來,將小偷死死地撲倒在地上。
“行啊,小伙子!”
若涵沒有說話,只看著張豐,張豐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時齊星漪也追了過來,雙手叉腰,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粉白的臉上因為激動和缺氧綻開了一大片紅暈。她擔心的倒不是她包包里的手機和幾千塊錢,而是里面有盈豐廣場這季度很多的財務憑證,這個東西丟失了極為麻煩。
現在看到小偷已經被制服,她的一顆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在這座城市的前二十年,在民間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那就是抓住小偷或者強盜后,不會立即送往警察局,小偷成為了大家對這個混亂時代進行發泄的最好承受物。有時候,是棍子,有時候是鐵棒,以不殘廢為原則。
當所有人開始圍過來的時候,顧若涵卻出其不意地擋在了前面。
“顧若涵!怎么回事?快讓開,危險!”張豐在旁邊吼了一句。
“大家先冷靜一下,聽我說一句,這個人叫巴圖,小時候和我是同一個地方的,以前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我懇請大家放過他一次,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也當是幫我還了這個人情。”
原來,巴圖早年輟學在家,無所事事,有一次和同伙去搶了一家金店,警察局抓人,他就背著家里逃到了外面。
剛開始是在北京,生活沒有經濟來源的時候,搶劫了一家按摩店,被迫坐火車轉移到成都。他將所有財物揮霍一空之后沒有經濟來源,只能再干起了這些偷搶的事情,沒想到的是會在這里和若涵相遇。
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他怎么也想不到會在這里遇到顧若涵,這個曾經在他心里留下過痛苦記憶的人。
這個時候,周圍的人群意猶未盡,好不容易抓到個冤大頭,哪有放走的道理。
就在群情激奮的時候,一個聲音喊了出來。
“算了吧,我相信你!”
所有人聽到齊星漪說了話,讓出一條路來放巴圖走。
但巴圖并沒有因為若涵的好心而感激他,相反,從他目光中透露出來的都是不屑。
“X 你媽,讓我遇見瘟神了,你記住,這筆賬以后再找你算。”
走出去的時候,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若涵也沒有生氣,只是憐憫地看著這個走遠了的背影,此時他手上的那條傷口還在流血,他盡力地用袖子將傷口遮住,卻用另一只手將搶回的包遞給齊星漪。
當齊星漪看見顧若涵正面的時候,內心忍不住地顫了一下。
微黑的皮膚,堅硬的面部輪廓,臉龐帶有風沙吹過的痕跡。
都說有緣還會再見,可她從來都不相信什么叫緣分,那天晚上在即將要下火車時,她鼓起勇氣去和他道別,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情愫在促動她的內心,有可能是想將他的樣子記得更深刻一些。
“顧若涵!”
“你是?”
“我叫齊星漪。”
再次見面的時候,女孩認真地看著她,眼神中不在是一個女孩單純的目光,而像是一個微微張開卻又猛然閉上的深淵。
女孩今天穿著白色的襯衫,扎在黑色的短裙里,穿著中跟的鞋子,更顯得身材窈窕,但臉上還是掩蓋不了有幾分稚氣。
“從內蒙開往成都的火車馬上就要到達北京站了,請要在北京站的旅客做好下車準備。”
清秀脫俗的面孔,淡藍色的牛仔褲和風衣,雙腳內扣。
若涵這才隱隱回憶起來,這個女孩在哪里見過。
“你好,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齊星漪接過失而復得的包,此時逆光下的若涵,碎長的劉海垂在額頭上,眉目俊朗深邃,臉龐上滿溢著陽光的味道。
“張豐,留下他吧!我看他很勇敢。”
張豐連連點頭,其實不需要齊星漪說,他也會留下若涵。
她繼續在包里翻來覆去地尋找到了什么,并沒有征得顧若涵同意的情況下,就握起顧若涵的手臂,用紙巾將他手臂上的血漬擦干凈了。
顧若涵掙脫齊星漪,有些忐忑地說道:“不礙事,不用這么麻煩!”
齊星漪緊張地瞟了他一眼。
“不用客氣,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你幫了我那么大的忙,幫你處理一下,也是應該的。”
待齊星漪幫若涵將傷口處理干凈之后,若涵像是英雄凱旋一般,被人群簇擁著回到辦公室休息。齊星漪給張豐預支了一筆錢作為若涵的醫療費用。然后轉身對若涵說:“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我還有事,要先走了,see you!”
司機已經趕來,齊星漪坐上車,車身緩緩地消失在路旁銀杏樹下斑駁的陰影中。
這個時候張豐回過頭來,頗有欣賞的口吻。
“顧若涵,是吧?”
“你身手不錯,跟我年輕的時候,有的一比。”
若涵客氣地說道,“運氣好罷了,以前在草原的時候經常和狼斗。”
“如果說我剛開始的時候是這里的一個保安,你信不信?”
張豐完全不介意有機會提到他的那段英雄事跡。
“信,怎么不信?”
“不過,現在不行了,身體素質再也跟不上以前咯。”
“誒,你說你在草原來的,草原哪里?”
“錫林格勒盟。”
“哦?是嗎?據說,馠樹集團的大小姐也在錫林郭勒盟生活過。”
若涵的心里緊緊地揪了一下。
“張經理知不知道他們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顧若曦。哎!和你這個名字還有點像。”
若涵心里想,怎么能不像,她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你認識顧若曦嗎?”
“哈哈,開玩笑吧老弟!”
“我怎么會認識她?”
“聽說人長得極美,只是無幸一見。”張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那些人都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跟我們都沒什么交集的,不過我想,可能我們齊大小姐認識?”
“怎么,你為什么對這個顧若曦這么在意。”
“啊,沒有,聊聊罷了。”
“是這樣。”
“好吧,說一下工作,按你的資歷呢,做策劃主管肯定是不行的,但齊小姐既然說了,讓你從策劃助理做起仿佛也有點不好,本來我們是不招策劃專員的,現在就給你開個特例,讓你從策劃專員做起,你不會嫌棄吧?”
“怎么會?我覺得已經很好了。”
“小伙子,會說話。”
“對了,看得出來齊小姐喜歡你,好好干,不會虧吃虧的,說不定以后你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到那時還希望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
“哪里,張經理開玩笑了。”
明天來報道吧!帶上你的身份證,我到時候給你安排工位。
回到旅店的時候,若涵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板娘,老板娘此時正在給大兒子喂飯。
“大娘,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真的啊,什么工作?”
“盈豐廣場策劃專員。”
“盈豐廣場啊,就是川鴻集團旗下的那個高端商務中心。”
“對的。”
“啊,你真有出息。”
老板娘放下碗,上來就拉著若涵的胳膊一番恭維。”
“我就說嘛,你是文化人,以后一定會很有前途的,看來我這雙眼睛看人還是不錯的。”
“這有了工作,好好干,以后爭取在成都買套房子,定居下來,再找個成都媳婦,成都的姑娘乖著呢!”
“謝謝大娘,但是可能我明天就要搬走了。”
“不多住幾天看看,大娘給你免租哦。”
“不了。”若涵微笑著說道。
“也罷,年輕人好好發展。記得回來看大娘啊。”
“謝謝大娘,我也相信,你的旅店有一天一定能夠超過隔壁的四星級的。”
顧若涵剛進入盈豐國際第一天報道的時候,張豐讓他負責商家和業主促銷活動的統籌和策劃,月薪三千。在那個時候成都的房價都只要一千塊錢一平米,去酒店兩百塊就能吃頓盛宴了。
對這一行一無所知的顧若涵沒有像其它的新人一樣受到太多的排擠和責備,他也知道是背后有齊星漪在幫助他。
但他只想努力工作,在這個城市闖出自己的一番作為,到時候見到若曦的時候,也有能力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很長一段時間,齊星漪都沒有來過盈豐了,也許是因為太忙,也許是因為其他事情,她來的那天正好是個好天氣,有金色的陽光透過大廈的落地窗,涂抹在辦公桌的漆面上。
她來到若涵的工位旁,看見他正在挖空心思想著項目國慶的活動方案,工裝是整整齊齊的黑色西褲和白色襯衫,這一身更顯得他身姿挺拔,紳士而得體。
“好久不見了!顧若涵同學。”
齊星漪雙腳并得很攏,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純白的運動鞋。
“齊小姐,你好啊。”
“給你的!”
齊星漪伸出手來,將一瓶飲料遞給了顧若涵。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就按照我的喜好給你買了,你不會介意吧?”
“怎么會,我這人不挑的。”
顧若涵也沒有拘禮,接過女孩遞給他的飲料。
“喝一口。”
女孩催促道。若涵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怎么樣?好喝嗎?”
“嗯,還不錯。”
說實在的,若涵那時的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絲感動,這種感動不僅僅是齊星漪的身份,更在于這一份用心。
喝了飲料,若涵轉過頭去,繼續寫國慶活動方案。
齊星漪就站在他身后沒有離開。
“我們領導已經下班了,你是不是要找他?可以打他電話的。”
“不,我就過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