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 楠
自古以來,哲學在中國文化中始終占據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在古時,所有人接受的教育均以哲學作為發端并將其作為絕對的主體。中國人推崇哲學的無限熱情無疑也使西方人嘖嘖稱奇,轉而開始認為哲學在中國的影響已經等同于宗教。從定義上來看,宗教與哲學固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卻不能混為一談。中國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先生在其著作《中國哲學簡史》中簡明扼要地指出:“每種宗教的核心就是一種哲學,宗教就是哲學加上一定的上層建筑。”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宗教與哲學是一種包含的關系,而宗教在組織和影響上往往都是大于單純的哲學思想的。因此,宗教與哲學雖不能畫上等號,但從西方人的這種論調中可以窺見哲學在中國的巨大影響力,哲學已經深深地滲透進了中國人的生活之中。
音樂作為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于原始社會末期就受到了人們的重視。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哲學家們對音樂美學的思考也借由“百家爭鳴”達到了高峰。由這些思想為代表的先秦時期的音樂美學是中國古代音樂史中光輝的一頁。從孔孟老莊等諸位賢哲就音樂發表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雖然不同派別的哲學家對音樂持有褒貶不一的態度,甚至在歷史上不乏激烈的辯論與爭鋒,但沒有人否認音樂能夠給社會帶來的巨大影響以及音樂是人的情感的重要表現形式,即都關注到了音樂的形式功能以及其所表達的思想內容。而在當代的音樂研究中,音樂的形式與內容的關系是每位研究者繞不開的重要話題。于潤洋先生于1993 提出的“音樂學分析”的音樂研究方法同樣面臨著如何在研究實踐中平衡好音樂形式與內容關系的難題。出于對中國傳統哲學的興趣,筆者嘗試從中國先秦的音樂美學中尋找相關論述。但發現處在當時那個社會大變革的時代賢哲們自然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更多地聚焦在了音樂的社會功能上,較少見到將音樂的形式與內容結合進行思考的記載。隨著對文獻的進一步研讀,筆者認識到與音樂相關的內容不一定要從賢哲們專門對音樂發表的論述中尋找,許多其它領域的思想同樣能給音樂研究帶來不小的啟迪。莊子的“辯無勝”思想重點表述了莊子對語言表達中形式與內容關系的觀點,雖不是針對音樂專門進行的論述,但對音樂中形式與內容的關系問題的思考存在著推動作用,下面,筆者將結合莊子“辯無勝”及其體現的邏輯思想,淺談音樂學分析中音樂形式與內容的關系。
莊子作為道家杰出的代表人物,繼承并發展了自老子以來的道家思想,提出了諸多新理論,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對我國后世直至今日的人們產生著深遠的影響。而“辯無勝”思想有力地推動了中國邏輯思想史和中國哲學思想史的發展,是莊子思想中比較為常人所津津樂道的一部分。莊子“辯無勝”思想的產生和當時“百家爭鳴”的時代背景是分不開的。處在春秋戰國這個社會大變革時期,諸子百家紛紛提出自己的治國良策,各家為了使自己的理論被更多人采納和接受,彼此之間常常進行論辯,所以先秦各家都對“辯”這一活動十分的重視。而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卻對“辯”這一行為持消極否定的態度。為了勸說人們減少因主觀意識而卷入無休止的爭辯。莊子在《齊物論》中提出了“辯無勝”思想,系統地闡述了自己對“辯”這一行為的態度以及對語言表達中形式與內容關系的認識。“辯無勝”思想大意是表達了每個人的“言”即思想都是有限的。其邊界就是每個人的思想中都必然存在的片面的主觀偏見,因此,人與人之間的論辯往往難以找出完全客觀的標準來裁決出勝者。與其沉湎于爭辯不如靜下心來提升自己,多多參悟世間的“道”,以期站在更高的認知層面,對想要辯論的問題產生更深刻、全面的認識。莊子之后歷朝歷代人們都對“辯無勝”思想進行了積極的思考與論述,其中不乏胡適等名家。這恰恰反映出了如何把握主觀(思想內容)與客觀(表達形式)的關系是各類學術研究中不可逾越卻又難以逃避的難題。
莊子“辯無勝”所體現出的邏輯思想是為其哲學思想服務的。由“辯無勝”的邏輯出發,莊子進一步推出“言”和“意”的關系,認為應做到“得意忘言”,即莊子認為,在分析 “言”和“意”二者之間的關系時,主張“意”包含于“言”,“言”可以表達意思,但是當“言”完成表達“意”的目標后,就要對“言”加 以舍棄,即莊子所說的“忘言”。雖然莊子所說的“得意忘言”,割裂了語言和思想之間的聯系,也引發了莊子之后歷朝歷代人們的思考與論辯。但筆者認為莊子所提到的“言”和“意”的關系與音樂學分析中音樂形式與內容的分析結合有相通之處。因此我們可以借莊子“辯無勝”邏輯對音樂學分析中音樂形式與內容的關系進行一些思考。
西方音樂傳入中國的百余年,一代代中國音樂家經過不懈的努力幫助人民大眾完成了對西方音樂從認識到接受的過程。但由于接觸時間較短,我國的西方音樂研究方面的學術積淀仍然算不上深厚。因此在學術研究中時常有“兩張皮”的現象,即音樂研究中將音樂形式與內容割裂開來進行論述,這樣的研究往往不夠豐滿,稍有不慎還會因為過于主觀的音樂內容解讀而使研究變得缺乏說服力。為了給解決這一問題尋找一種學術路徑,我國著名西方音樂史學家于潤洋在其1993年的論文《歌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前奏曲與終曲的音樂學分析》中提出了一種新的音樂分析方法:“音樂學分析”。音樂學分析與傳統音樂分析的不同之處在于音樂學分析不僅要關注音樂體現在譜面之上的表現形式以及風格特征,更要通過音樂揭示其背后的社會歷史內容,努力將二者進行有機的融合,從而實現對音樂的更高層次的認識。從中我們不難看出在他于潤洋先生的觀念中,音樂不是獨立于其它事物的所謂完全“自律”的存在,而是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將音樂作品看作是生活在不同社會歷史背景下的人們的情感體驗通過復雜、精美的聲音結構完成的藝術表現。亦即音樂作品是作曲家-人的精神活動的創造物。音樂學分析提出以來,國內的許多音樂學者紛紛開始著手這種新音樂分析方法的實踐摸索,但在此過程中都遇到了一個相同的,難以回避的難題,即作品形式與作曲家精神世界之間的關聯問題。音樂形式是如何表現內容?表達的是何種內容,又在多大程度上表現這些內容?這似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正如莊子”辯無勝“中所描述的一樣,任何研究都必然參雜研究者的主觀意識。而對于側重于分析音樂作品中作曲家的精神世界及其音樂形式表達的音樂學分析來說,所希望揭示的內容本就帶有作曲家的主觀性,這種主觀性再與研究過程中研究者的主觀性進行疊加之后,似乎更難找到一個明確的評判標準,從而陷入了與“辯無勝”相同的悖論之中。
對于這一問題,莊子在“辯無勝”的基本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闡述了自己對“言”與“意”關系的認識,即我們在學術表達中要做到“得意忘言”,這一觀點對音樂學分析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即我們在運用音樂學分析這一分析方法對音樂作品進行分析時,可以不過分拘泥于一個形式與內容結合的標準,而是努力用精準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通過實踐推廣音樂學分析以帶動更多人對其的認識與思考,從而推動音樂學分析的發展。但這樣做就對研究者以及接受者雙方的音樂審美感知能力和對人類情感的理解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試想,如果一個研究者自身沒有較深厚的學術功底或對音樂學分析沒有形成正確的認識,只是在“兩張皮”的論文中強行加入對音樂表達內容的理解,容易使論文中對音樂內容分析的部分因缺少客觀的理論依據而顯得過于主觀從而缺少說服力。如果研究者在論文中的用詞不準確,又容易對接受者的理解造成消極的影響甚至產生誤導。而對于接受者而言,如果沒有足夠的審美以及理解能力,對研究者想要表達的“意”難以接受,那音樂學分析的“得意忘言”也就無從談起了。因此,提高研究者與接受者雙方的音樂審美感知能力和對人類情感的理解能力對音樂學分析的發展至關重要。
莊子的“辯無勝”,雖然并沒有明確的是非判斷標準,從中也難以推出音樂學分析中音樂形式與表達內容相融合的“度量衡”,但卻為我們如何對待以及發展音樂學分析這一音樂分析方法提供了一些啟示。筆者在近期的學習研究中通過閱讀相關文獻接觸到音樂學分析,本文體現的是筆者將自己對音樂學分析這一研究方法的理解與自己的另一個學術興趣點——中國傳統哲學進行結合思考的一次嘗試。從這次的實踐中筆者認識到中國古代哲學也可以為西方音樂研究提供一定的啟示。歷史是人類行為的集合,我們的嘗試,我們的突破與局限終將成為后人評說的歷史。我們應在繼續深入了解音樂學分析的同時努力提高自己的音樂審美感知能力和對人類情感的理解能力。在此前提下積極實踐,將我們對音樂學分析的理解在自己的音樂研究中進行呈現,以期推動“音樂學分析”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