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萍洪澤湖剿匪

劉蘇閩

洪澤湖是全國五大淡水湖之一。滄海桑田，人間變遷，由于黃河奪淮，洪水為患，古淮河的下游水道匯積成洪澤湖。曾幾何時，百里草灘、萬頃蘆蕩的洪澤湖，不僅給沿邊人民帶來過背井離鄉的水患，而且帶來了暗無天日的匪患。據縣志記載，1917年6月20日，湖匪襲擊泗洪歸仁鎮，搶掠財物，殺戮40余人。1926年10月15日，魏友三、劉金然等湖匪千余人，血洗泗洪孫園鄉劉大德莊，焚毀房屋400多間，搶糧10多萬斤，殘殺280余人。1932年8月14日，魏友三率千余人血洗泗洪界集鄉呂集村，268人被殺。匪患之害，罄竹難書。

洪澤湖剿匪一役，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戰史上第一次較大規模的水上戰斗，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1940年11月，日偽軍趁八路軍第5縱隊東進蘇北之際，占領了皖東北根據地大部地區。新四軍軍部重建后，決定由張愛萍任旅長、韋國清任政治委員的第3師9旅恢復皖東北根據地。2月18日，9旅一舉攻克青陽鎮。連續作戰40多天，除洪澤湖地區外，基本上恢復了皖東北根據地中心區。

1941年3月，張愛萍率部進駐洪澤湖西岸的半城鎮。他策馬來到湖邊，舉目遠望，不停地思考著，洪澤湖進可攻，退可守，要建立鞏固的淮北抗日根據地，這是天然的大后方。而肅清匪患是湖區人民的強烈愿望，迫在眉睫，一個大張旗鼓地剿匪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

通過廣泛細致的偵察，掌握了頑匪的實力和活動特點。湖匪主要分為：一是陳佩華部，有匪徒200多人，土炮3門，輕重機槍3挺，船只近百艘，其中鋼板劃子（即用鋼板圍在船的前面，作為掩體）20多艘。二是高鑄九部，擁有200余眾，民船百余艘，鋼板劃子15艘，土炮10門，槍200余支。成子湖邊的尚嘴、羅嘴、高嘴一帶是陳佩華、高鑄九的匪窩。三是盤踞在溧河洼一帶的魏友三部，擁有百余人，輕機槍2挺，駁殼槍30余支，鋼板劃子10余艘。四是王乃漢部，擁眾200余人，有鋼板劃子20余艘。五是張文博部，有百余人。還有王乃漢、“劉四亂子”、“劉五練子”等匪幫。幾股湖匪合起來共有數百艘船只，鋼板劃子80余艘，槍炮800余支（門）。湖匪不僅與日偽軍有勾結，還打著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德勤的旗號，與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對抗。洪澤湖面積大，湖匪熟識水性。新四軍將士大都不識水性，又缺乏船只，對我方作戰不利。

9旅決心集中力量剿滅湖匪，恢復水上根據地。總體計劃是：政治上分化瓦解，經濟上嚴密封鎖，軍事上徹底消滅。首先肅清環湖周圍的散匪，在老子山、成子湖、臨淮頭等地實行軍事封鎖，防止日偽軍的增援，并切斷韓德勤所部對湖匪的支援。然后進行水上攻堅戰，集中力量消滅頑匪。由于洪澤湖面積大，9旅不能全部解決問題，就向軍部報告，要求兄弟部隊配合。

張愛萍認為，9旅的“戰艦”雖然少于湖匪，但只要抓住敵人的弱點，發揮自己的優勢，就能取得勝利。他和韋國清政委認真分析了戰情，認為有利條件也較多。首先，漁民痛恨土匪，人心向我，有老百姓支援船只和領路；其次，土匪內部矛盾復雜，經常火并，可以各個擊破；再次，鋼板劃子雖然堅固，但可以采取迂回戰術，側面射擊；第四，由水性好的漁民做教練，將士們能迅速掌握水上作戰的技術等。

由于部隊沒有在水上打過仗，不少人存在顧慮——怕水。因此，關鍵是怎樣使旱鴨子變成水鴨子，民船變成戰船。4月初開始，部隊組織游泳和劃船訓練。張愛萍率25團和旅警衛營分頭到臨淮頭、黃碼頭、臺子口、高嘴等處進行水上練兵。洪澤湖畔，到處響起9旅將士們訓練的喊殺聲。聽說圍殲湖匪，不少漁民都積極參加，部隊在每條船上都安排了一兩個熟悉水性的漁民掌舵。

準備過程中又遇到木船防護問題。通過試驗，用土坯把船的內側壘起來，把船開到離岸100米的地方，組織戰士向船開槍射擊，發現子彈打進去都出不來，打穿的木板也被水浸濕的土坯堵住了，水也進不去。同時，在船頭上壘上沙袋做為掩體，后面掌舵的也用沙袋壘起來。作戰部門還將一只大船開到洪澤湖里去，湖匪打了很多子彈，也沒被打沉。隱蔽在船上的人，敵人也沒打到。接著又帶來一個問題，船內用土坯圍起來負荷太重，速度減慢了，不利于機動作戰。因此，決定營團的迫擊炮、重機槍乘大船，戰斗連隊乘小船，只用小沙袋做掩體。

張愛萍根據水上戰術要求和船只特點對部隊進行編組。戰斗隊形按照突擊船隊、鉗制船隊和后勤船隊的隊形組成。由“主力艦”“炮艦”“通訊艦”和“救生艦”組成鉗制隊，從正面攻擊并吸引敵人；由二、三級“主力艦”“驅逐艦”和“通訊艦”組成的突擊隊從兩翼出擊；由“救護艦”“運輸艦”組成的后勤艦隊殿后。指揮所設在鉗制船隊上。聯絡信號白天用旗語，夜間用包著紅布的手電筒。從而，較好地解決了作戰編組、水戰隊形和重火器在船上射擊的穩定性及通訊聯絡等問題。部隊通過訓練，提高了戰術技術水平，增強了信心，漁民和船只都準備好了。

龜山是盱眙城以北淮河中的一個小島，東側水淺，可以徒涉。老子山控制著由洪澤湖進入淮河的河口。4月21日夜，2師10團3營徒涉渡過河汊，對龜山據點發起進攻，全殲守敵。22日夜，10團2營襲擊老子山據點，敵聞訊乘船逃入湖中。10團控制該地區約半個月，配合洪澤湖剿匪行動。

4月25日，劉少奇、陳毅電示9旅，皖東北地區狹小，不宜太多部隊活動，否則有引起日軍“掃蕩”之可能。張愛萍、韋國清明白，必須抓住戰機速戰速決，部隊立即進行戰斗部署。9旅25團和旅警衛營擔任主攻，2師15團在洪澤湖東邊，把住蔣壩、高良澗一線的幾個口子。4師29團在成子湖東北一線警戒，地方武裝在管鎮方向警戒。

5月1日，9旅將士整裝待發。張愛萍的動員令是：“用洪澤湖戰斗的勝利，迎接紅5月！”當晚，剿匪部隊主力從泗南到臨淮頭的河里出發，按預定部署分頭出擊。次日拂曉，我軍發起進攻。張愛萍率25團3營和旅警衛營的“主艦隊”從老汴河口沖出，向安河口進發。這是頑匪主要防御方向，有30多只匪船擔任警戒。10多艘鋼板劃子一字排開，向剿匪部隊開槍開炮，阻擋進攻。

為了使重火力射擊時能穩定住，張愛萍指揮部隊用四根長竹篙，前后左右將“炮艦”固定起來，用迫擊炮、高射機槍向敵鋼板劃子射擊，一時間高射機槍子彈如飛，炮彈在匪船上炸開了花，一下子把湖匪震住了。8連連長齊德寬率突擊隊分乘2艘大船、6艘小船，在火力掩護下沖到敵船附近，高喊：“不準動，繳槍不殺！”100余個頑匪見勢不妙，乖乖舉手投降，繳獲鋼板劃子十幾艘，西路頑匪被率先擊潰。

25團1營從東路黃碼頭出擊，主攻頑匪陳佩華部。湖匪用土炮射擊，企圖打退我軍進攻。1營指戰員如虎出山，勢不可擋，一面用重機槍掃射，一面破浪前進，很快就突破30余艘鋼板劃子的封鎖，迅速沖到湖中央，頑匪一見遇上了新四軍主力部隊，調轉船頭逃跑。

25團政治委員李浩然率2營，從成子湖西岸的高嘴向高鑄九匪部進攻。上午10時左右，與敵船隊接上了火。湖匪以數十艘大船出兵對抗，遠看帆檣林立，想從氣勢上壓倒新四軍。2營集中重火器強行進攻，湖匪用鋼板劃子排開迎戰。我高射機槍一陣猛射，幾下就把敵人船上的鋼板打穿了，不上幾個回合，高鑄九部被打得七零八落，當場俘獲了十幾艘鋼板劃子。

中午12時許，剿匪部隊三路合擊，在成子湖東南湖面上會師，準備繼續追殲殘匪，不少漁民也駕船前來助威。湖匪見我軍上百條戰船，白帆浩蕩，知其大勢已去，紛紛轉舵逃竄。這時，湖面起了大風，浪很高，前面一艘船被打翻，發出警報說“過不去”。我軍集結在高嘴附近的水面上，準備第二天再發起攻擊。

第二天，張愛萍命令部隊乘勝分進合擊，不全殲湖匪誓不罷休。陳佩華殘部逃至湖東，又被2師15團包圍，立即投降了。高鑄九殘部在成子湖東北岸，遭4師29團伏擊被殲。唯高匪只身潛逃，先是投靠日軍，后任國民黨盱眙縣黨部研究室主任。1947年2月，被淮河大隊神槍手胡冠仁擊斃。孫乃香、王乃漢部被全殲。匪首魏友三為人狡詐，潛水逃命，投靠到韓德勤麾下。1943年春，在戰斗中被9旅俘獲，被當地百姓指認控告，將其就地正法。匪首張文博帶少數殘匪逃至盱眙，又轉道蚌埠投降日軍，新中國成立后潛伏于南京，被我公安機關抓獲。

5月5日，數百艘船只齊集在湖面上開慶功大會，帆檣林立，鼓樂喧天，十分壯觀。軍民揚手歡呼，慶祝剿匪勝利。面對此情此景，張愛萍寫下了一首詩《平定洪澤湖》：“洪澤水怪亂水天，奮舉龍泉搗龍潭。紅旗漫展萬眾勇，白帆云揚千檣舷。塞江倒海斬妖孽，長風劈浪掃敵頑。旸烏紅天煬紅泊，漁歌滿湖魚滿船。”

皖東北雖處戰略要沖，但不足之處是縱深太淺。洪澤湖平定后，把皖東北與淮南的路東區、蘇北的淮寶區和淮泗區連接起來了，使洪澤湖成為華中抗日根據地的“內海”。我軍有了比較穩固的后方，不僅可以避開敵人陸上封鎖，使華中各戰區間通過水運，實現兵力的快速集中和轉移，同時也消除了對西作戰的后顧之憂。當年，華中《真理報》登載了張愛萍關于洪澤湖剿匪的文章。

40多年后，張愛萍向他的兒子張勝談起了當年洪澤湖剿匪之戰。張勝在《從戰爭走來》一書中寫道，張愛萍指著一張照片回憶說：“看！我發明的鋼板劃子，兩側鋪上鋼板，船頭架上高射機槍，這就是我的‘艨艟斗艦’”。“有些老同志回憶說，高射機槍可厲害了，是從鬼子的飛機上拆的，只是子彈不多，張司令舍不得用，每次調上去，非得他親自批準”，“雙方百余條戰船，還不把個洪澤湖打得昏天黑地。老爺子慣于用詩記事，在此一年前，他記述的是：‘躍馬揚鞭去，隨員三五人……我部無大炮，攻堅暫不能。’而今天，他寫道：‘神兵夜昏重霄降，分兵掃遍落葉紛。’如秋風掃落葉一般。”

1944年9月，張愛萍再次到洪澤湖時，又寫下了一首詞《飛舟行·過洪澤湖》：“秋水逐一葉，看白帆雁列；漁歌嘹喨，鳧戲水拍，荷紅鳧亂飛雪。當年平洪湖，紅旗卷風烈；千帆破浪，炮轟彈射，蛟蛇蟹鱉一網絕。”

張愛萍對張勝說：“你再看看我寫的這首詩里用了：‘蛟蛇蟹鱉一網絕’，這四種東西是什么，知道嗎？蛟，大蛇，很兇猛，是指日本鬼子；蛇很滑很毒，是偽軍；國民黨頑固派是螃蟹，到處橫行；鱉藏頭藏腦的，專做些齷齪之事，和當地的水匪湖霸一樣。”張勝回憶說：“40多年前的事了，他講到興起時，把手一揮：‘攪得它昏天黑地，那些烏龜王八蛋被我一網掃盡！’”

值得一提的是，1998年7月16日，88歲高齡的張愛萍將軍寫了一封長達3900字的信給《新四軍戰史》編輯組。對《新四軍戰史》初稿中關于洪澤湖剿匪戰斗時寫到的：“這次戰斗的勝利，使湖區人民得到了解放，打通了淮北、淮南、蘇北、蘇中的聯系。”張愛萍信中提出：“除了這兩點外，還應寫到：使皖東北有了一個比較可靠的后方，除湖的南部可能行駛日軍的汽艇，其余湖邊有大片蘆葦地，日軍汽艇不能進去。情況緊急時，我們的醫院、工廠的后方人員就進入湖中，比較安全。”他還指出：“我們是陸軍水戰，取得水戰勝利很不容易，這種精神對后人有一定的教育意義。”

（編輯 易 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