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建軍
10年前的2011年3月11日,日本發生了里氏9級地震并引起了高達15米的海嘯。更令世界震驚的是在隨后的三天內,福島第一核電站1、2、3號核反應堆出現堆芯熔融,而1、3、4號核反應堆廠房還發生了氫氣爆炸。2012年7月,福島核事故獨立調查委員會(Fukushima Nuclear Accident Independent Investigation Commission)發布的報告認為福島核危機是一場本可預防的災難,除了本該在設計環節就考慮到的地震和海嘯因素之外,事故的根源更在于政府和產業之間的勾結以及日本文化中非常糟糕的唯命是從的傳統。
在福島核危機十周年的今天,對于有著全球最雄心勃勃核電發展規劃的中國,通過回顧人類歷史上發生過的重大核安全事故,可以得到不少有意義的政策啟示。全球十大核安全事故:切爾諾貝利核危機(1986,蘇聯,等級7)。核反應堆爆炸釋放大量放射性物質到大氣層,反射性塵埃污染了全球大量地區;福島核危機(2011,日本,等級7)。福島第一核電站中三個反應堆堆芯全部融毀,三個反應堆發生氫氣爆炸;科斯特姆核廢料爆炸事故(1957,蘇聯,等級6)。埋在地下的核廢料桶冷卻系統失效,導致液體氣化爆炸,放射性污染物漂移大約300余公里;溫思喬反應堆火災(1957,英國,等級5)。石墨慢反應堆燃燒三天,導致英國及歐洲其他地區受到反射性塵埃污染;三里島核泄漏事故(1979,美國,等級5)。部分堆芯熔毀事故,也是美國商業核電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事故;戈尼亞反射性污染事故(巴西,等級5)。廢棄醫院的反射源被偷竊后導致4人死亡,249人受到放射性污染;SL-1實驗對事故(1961,美國,等級4)。美國軍方的實驗堆發生蒸汽爆炸及熔融,導致三名操作人員死亡;圣洛朗核電站事故(1969,法國,等級4)。氣冷反應堆之一有50千克鈾開始融化;布宜諾斯艾利斯核事故(1986,阿根廷,等級4)。一位操作人員由于操作失誤導致的放射污染死亡,事故還導致其他17人受到核輻射;東海村JCO臨界事故(1999,日本,等級4)。燃料制備廠核輻射事故導致667人被輻射污染,兩名工作人員死亡。
展望未來,以下兩個問題對中國核電行業的發展將至關重要:美國(98.2GW)、法國(63.1GW)、中國(51GW)、日本(32GW)、俄羅斯(28.5GW)是全球排名前五的核電裝機大國。除中國外其他四個國家都曾發生過四級或以上的核安全事故,某些國家甚至多次發生重大事故。有鑒于此,中國核電行業在核安全領域的良好記錄未來是否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前蘇聯和日本都發生過最嚴重的7級核電事故,世界核電行業未來是否能夠避免另一次重大核危機的爆發?
日本福島核危機曾一度使中國如火如荼的核電建設從高潮陷入完全停滯。由于事故引發了高層對核電安全的空前憂慮,國務院在隨后歷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對核電的表述出現了多次變化:2011年。十一五時期……大力發展清潔能源,新增……核電384萬千瓦;2012年。安全高效發展核電;2014年。開工一批水電核電項目;2015年。安全發展核電;2016年。建設水電核電等重大項目;2017年。安全高效發展核電;2013年、2018年、2019年、2020年均未提及。
在時隔三年的空窗期后,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對核電發展的最新表述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積極有序發展核電”。雖然該表述的前提限制條件和語義沖突的形容詞還難以道盡中國核電發展的進退兩難,不過以管窺豹,高層對于核安全問題的擔憂將會是中國核電行業發展揮之難去的緊箍咒。
至于之前提到的第二個問題:未來全球是否還會發生重大核電事故?非常遺憾的是,恐怕沒有任何機構或專家可以給出爭議不大的答案。一方面,在2011年福島核危機發生后,全球核電監管機構和核電行業攜手合作,大幅增加了新建核反應堆的安全標準,新建核反應堆發生重大事故的概率得以大幅降低。但令人遺憾的是,為了獲取新的商業合同,部分核電大國開始積極向地緣政治風險較大、經濟技術發展水平不高的國家和地區推銷核電,這難免會給整個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帶來潛在的威脅。
在經合組織(OECD)國家,由于新建百萬千瓦級核反應堆已經日益失去經濟性,OECD國家核電行業將注意力越來越多地轉移到推動老舊機組設計壽命到期后的延壽。雖然在嚴格的安全規范下老舊核電機組延壽理論上是能夠保證安全的,但核電延壽本質上無非是通過在安全領域的適度風險來換取更大的經濟效益。如果未來幾十年內老舊機組延壽成為核電行業發展的一種主流,相關國家常在河邊走,是否能夠保證一定不濕鞋?恐怕還有待時間來予以證明。
如果仔細研究全球范圍的重大核安全事故,人為錯誤往往是事故發生的重要乃至關鍵原因。全球核電行業未來是否能夠徹底杜絕人為錯誤導致的重大安全事故,也有待進一步觀察。這也是國際社會對核電安全問題始終憂心忡忡的一個重要原因。
與其他發電技術相比較,國際社會對重大核電事故的容忍度非常之低,核電行業因此具有“一人生病、全家吃藥”的特點。雖然全球下一次重大核電事故是否發生、何時發生具有相當的不確定性,考慮到國內社會各界當前對核電發展的質疑聲還不算太大,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積極有序發展核電,并繼續回避爭議極大的“內陸核電開閘”議題,也算是在核電發展越來越難以取得全社會共識的過渡期內對該行業的一種各方都難言滿意、但各方都不得不接受的相對合理的戰略定位。
最后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有鑒于核電發展在社會、經濟、環境、軍控等維度所展現的復雜性,在《“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草案》已經發布的大背景下,關于中國核電發展的近期及中長期規劃,一方面需要避免過于簡單粗暴的論證邏輯,另外還需盡可能地排除立場預設對決策過程的干擾。只有基于全局優化和國際化的視角,中國才能基于本國國情合理定位核電在清潔能源轉型和2060碳中和進程中的具體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