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晉藩
中國古代是以農立國的農本國家,因此鄉村建設適應中國的國情,既重倫理親情,又重農業力田。正像中國歷史經歷多年發展而未嘗中斷一樣,中國古代的鄉村基層組織建設也由周之鄉遂到明清保甲,輾轉相承,代有興革,綿延不絕,有它的對應性,都以鞏固基層、維持治安、寓教于民、保障民生為目的。
從戰國時起,列國陸續實行郡縣二級管理制度,這一格局在數千年間雖有所調整,但基本是穩定的。為了鞏固政權的基礎,發展農業經濟,尤其重視縣以下的基層組織建設。按周制,都城周圍百里為郊,郊內設鄉,郊外設遂,共有六鄉六遂。鄉以鄉大夫“掌其鄉之政教禁令”,遂以遂大夫“掌其遂之政令”。鄉遂以下設邑,規模一般不大,如“十室之邑”。邑設里胥和鄰長。逐漸形成了中央分封諸侯,諸侯管理地方,基層實行自治,上下相互制約的縱向關系。
漢承秦制,縣以下基層組織為鄉、里。里以下按什伍編制居民,“什主十家,伍主五家,以相檢察,民有善事惡事,以告監官”。縣以下除鄉、里基層行政組織外,還于每十里處設亭,是專門從事“求捕盜賊”的警察性組織。另設游徼,掌捕盜賊。鄉下為里,設里正,或稱為里老、里典。漢朝的統治者提倡以孝治天下,同時強調重農主義,故而置孝悌力田,以敦風俗。
唐朝,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基層組織已有城鄉之分,農村以村為單位,城邑以坊為單位。“兩京及州縣之郭內分為坊,郊外為村”。鄉有鄉長,里有里正,村有村正,并有嚴密的鄰保組織相互糾舉不法。另據《通典》記載,大唐凡百戶為一里,里置里正,五里為一鄉,鄉置耆老一人,亦曰“父老”。
明代基層組織,城中稱坊,近城稱廂,鄉村稱里。凡一百一十戶為一里,設里長,里下為甲,設甲首一人,負責地方民政、教化、賦稅、爭訟等事。里長對貫徹官府的政策、維持基層社會秩序、調解爭端,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所謂“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
清代基層組織在明代的基礎上,創設了保甲。地方基層組織以十戶為牌,設牌頭;十牌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保長失職,族長可以向知縣上呈彈劾;鄉保決斷地方事務也往往需要協同族長一道處理。康熙《圣諭十六條》中,以“聯保甲以弭盜賊”作為施政綱領之一。雍正四年(1726年)進一步規定:“十戶立一牌頭,十牌立一甲長,十甲立一保正。”在苗、壯族聚居地區也普遍建立保甲制。保甲長俱以“識字及有身家之人”充當,所謂“以士大夫治其鄉”。
行鄉宴之禮,明長幼之序,敦親睦之情。中國古代重禮制、序尊卑的禮法文化,上行之于朝堂,下貫徹于鄉里。從周朝起,所實行的鄉宴之禮,就是禮法文化的具體貫徹。鄉宴之禮起到了明禮義、重倫序、宣教化、彰良善、黜奸邪、移風俗的積極作用,至于鄉民,也樂于參加鄉宴之禮,從中受到在家庭內所得不到的教化,更有助于增強族內和鄰里的和睦,緩解因瑣事而造成的口角不和。鄉宴之禮歷朝均無定期,或于正月、或于三月、或于孟冬,擇吉舉行,此項禮儀由周至清一直延續3000余年,可見其積極的教化作用值得認真總結。
善教化民,興學育才。中國古代的政治家、思想家,從總結歷史的經驗中認識到,善教與善治密不可分。善教化民,興學育才對于良好的鄉治具有重要的作用。孟子說:“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成文鄉約,是北宋陜西藍田的《呂氏鄉約》,要求入約民眾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對后世鄉村治理影響甚大,后人贊揚說“關中風俗因《呂氏鄉約》為之一變”。
制定家法族規、鄉規民約維持自治,彌補國家立法的不足。唐宋以后,社會上廣泛流行大家族的家法族規、家訓族譜,如《顏氏家訓》《義門陳氏家法》等。以《永興張氏合族禁條》為例,該《禁條》共二十條,為清乾隆年間張萬達所作,內容包括:“議國課早完,以免差呼。”“議合族子弟,務宜敦行孝悌,不得侮慢尊長。如違,重罰。”等。
家法族規、家訓族譜之外,還有大量的鄉規民約,如宋代呂大鈞《呂氏鄉約》、朱熹《增損呂氏鄉約》、明代王守仁《南贛鄉約》、呂坤《鄉甲約》、劉宗周《鄉約事宜》等,其中,以《呂氏鄉約》最為典型。《呂氏鄉約》分為“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等部分。家法族規、鄉規民約都是里甲老人和息爭訟、管理家族和鄉里事務的重要依據,屬于民間法的范疇,成為國法的重要補充,在基層治理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中國古代鄉村基層治理所積累的豐富經驗,對今天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現代基層社會治理新格局和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具有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