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

復 活

他辦公室供奉著一段木頭

我說：如果你是木匠

絕對能打造出一把上等的椅子

他說：也許你會覺得好奇

一段好好的木頭

為什么要供奉在辦公室

而不是用作寺廟的

梁、柱、門檻或木魚

椅子從木頭中醒來

憂心忡忡地說——

“我是一個獻身于夜的人”

而你們看到的只是

堅硬的白晝

悲傷書

小時候，我的悲傷簡單而具體

看到別人的新書包我悲傷

丟失一塊橡皮我悲傷

成績退步我悲傷

如今，我的悲傷復雜又抽象

常常莫名的悲傷

卻找不到悲傷的理由

從簡單到復雜，從具體到抽象

這無從識別的轉折過程

反復折磨我

直到悲傷長出翅膀

交 談

在這里，人群隨魚群擺動

帶著彼此的大海，回到童年

一個人成為另一個的鰭

一個人成為另一個的尾翼

當燈光秀在旋轉中戛然而止

他們仿佛群體失憶

瞬間成為沙灘上的魚

等待海水再一次把他們救起

整個過程，他們沒有說話

只用影子在地上重疊時相互致意

麻雀之死

我看到的影子來自窗外

焦躁的鳥鳴，落在空調主機上

充滿愛意或悔恨的眼神

我已記不清楚

只記得隔壁健身房

一只小麻雀躺在地上已經多時

不遠處地面上的鳥糞

撞碎的羽毛、墻壁剝落的粉末

證明它曾經經歷過的掙扎

是那樣激烈和絕望

它的死亡

證明玻璃幕墻是有罪的

那個上午，南環花苑

一個小男孩躺在地上的姿勢

與這只麻雀何其相似

提燈的人

不能用手，必須用額頭

才能穩住那么多焦灼的目光

和黢黑的臉龐。在低處

前仆后繼的是工友彎曲的背影

和轟然倒塌的人生

當他們挖出的黑色金子

被運至發電廠

成為銅線內的光明使者

人聲鼎沸處

那些用生命提燈的人

因與泥土太相似

而被遺忘

清 秋

——寫在張愛玲百年誕辰

你不要把自己鎖在秋天

你要去瞧病

乘地鐵1號線轉2號線

然后回愛丁頓公寓

你可以呆陽臺看紅塵

看電車鐺鐺的未來

不可以把愛情看成劇本

那暗合的危崖太陡峭

不可以看不開

焚香或許能化解窘境

在這個時節

你有二兩枯荷可以入藥

煎煮、濾渣、灌服

真的，只有這樣

你旗袍上的花朵才不至病死

只是，你要小心

那無處不在的跳蚤

從上海到洛杉磯

在奇裝異服的真偽里

從未放過你的身體

它們——

“表面上無不激烈地唱高調

骨子里還是唯物主義”

當西木區的行軍床

經歷一百八十次的搬運

唯有無邊的癢

撕扯你的孤寂與落寞

當低到塵埃的愛情

如虱子，從赭色旗袍上脫落

我只能在這里反復闡述

我的叮嚀和惋惜

此刻，隔著朝代的我

端坐于你愛過的悲涼之秋

終究只與你神似

詩人簡介：邵以默，本名邵秀萍，江蘇靖江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