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臺山之旅
有時,沿著溪水而去
仿佛自己是一粒滾動的石子
在瀘溪河岸,上清古鎮和耳口鄉
都是行腳的去處
也許我更應該學杜甫
登高,卻不借助落日抒情
用十萬大山的沉默來成全黑夜的光
上山,拄拐和問路
總要學會一樣。
尋道是飄渺的,像夜,拒絕上山的人
放逐攀登的香客
其實,有廟祝倒不如破敗的道觀
只有山風,落葉,我們
下山前,點燃一根煙
化作夜里替道學悲憫的一炷香
替山頭禁錮十五分鐘的黃昏
照亮北斗下凡的路
蛙鳴聲里
一杯白酒下肚,哪里
還摸得著邊,匆促地閉眼就睡了
肩膀扛起的頭有千鈞重
笨拙的,略過直面繁瑣事物的分解
對生活的無可奈何,有時
叫我在醉酒后都反復地失眠
卻無關夢想,哦,夢想
這玩意兒害死人。
懷揣它,往往潦倒、孤獨、貧困
失去其他體驗人生的選擇性
只成全內心的美學追求
至少,是一種真誠的自我朝圣
屋外的蛙鳴,在一場大雨后
越發清晰,仄起平伏的,像山脈
跌宕的,像流水。今夜
蛙鳴嘹亮,不止對夜色禮贊
也對抑郁者同情
信江大橋抒情
從流水的高地走失
攜著舊時的意象和新砌的詞句
像一個游方道士,在江岸
尋找著入世的可能性
我知道,大江里頭,有一個勇士
把日月和宇宙比喻成洪荒
固守錯誤。大江外,以我為例
眾生都是浮云的媒介
以俯身的方式,敬仰著
一個讓他們能抬起頭的詩人
乘船,想打撈起那把士大夫的佩劍
沾濕的衣襟像刀口已一樣鋒利
把河底的暗礁打碎
如同顛覆了數千年前王朝的黑暗
涌現出的妖鬼神魔怪
都化身為香草美人的一種
在行吟澤畔,每一株吊蘭和金錢草
都是一個詞語的植物學形態
撐起縱身一躍的陰涼
在信江河邊,我看見長江的水
流動著古老民族的悲憫
岸上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
路燈撒落了一場黃昏
在塔橋
塔橋,四面環山
硬石嶺水庫,流水低處
清風趕在我們前面,梨子
掛滿在一輛三輪車旁邊的樹上
觀景臺上,徐老師說
這是兵家死地。
盆地除了不適合開辟戰場
種植瓜果、蔬菜,是好的選擇
甚至可以,把自己栽進土里
把棺材的木料當做第二種語言學習
觸摸生長花香的泥土
想象縣志里缺失但應有的記載
烈日下總該融解些什么
午餐后,一片西瓜
徹底釋放出鐵路沿線的夏意
離開前,又多了一個約定
要再來約一次晚霞
看一次黃昏,愛一次
或多愛幾次。
小龍山
——寫給祖父和故鄉
走到那兒
流水阻擋去路,對岸不遠
河道里放養不了太多魚和鸕鶿
信江河從斷處帶著訊息離去
往回走不遠到下山老宅
房子建于1999年,我剛出生
后隨祖父扎根在此
放牛經過這兒追跑山雞
抓刺猬。那年,跟祖父上山砍柴
偷偷打探關于樟源李家的路
年少總有糊涂會是以后珍惜的錯失
和哥哥拔秧祖父在山的東邊種稻
那時挺直胸還不如小樹高
11歲,放牛,很快樂
偶爾把女孩名字寫在沙上用河水涂抹憂傷
小溪哭過,一只鴨子淹死
魚在水里啄食樹葉翻滾出入世的秘密
大食堂時代,祖父去更遠地方
背影留給了山。
祖父也曾因超生受過苦
但他堅信:生兒無錯
后來寫到姓氏王字,很沉重
像山。用筆有考究,要用勁
類比除草、犁田,祖父在田里作業
我窩在草垛下思考偷懶的理由
后來下雨,便沒有開口機會
祖父愛我大抵和對泥土情結相同
言辭鄙陋,又嗜酒如命,
最后醉死,在混沌的事故里沒捋清過往
就先走了。那年,我十五歲
第一次知道肩膀難以扛住棺材的重量
哭干眼淚突然明白河流進入枯水期
是悲傷太多。砍的柴堆滿東室
背井離鄉多年,偶爾回去
也是點燃煤氣灶。再后來,搬進城里
祖父長眠故地。那座墳,成了故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