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一,方揚,王玨鈺,楊達鈞,顏克秋,李格,田瑞,何軍明
(1.廣州中醫藥大學,廣東廣州 510405;2.廣東省中醫院,廣東廣州 510120)
肝膿腫是指肝臟受到感染后,因未及時處理而形成的膿腫[1]。細菌性肝膿腫和阿米巴性肝膿腫在臨床上常見,尚有一些其他特殊的感染如肝結核引起的肝膿腫。細菌性肝膿腫由化膿性細菌感染引起,又稱化膿性肝膿腫。阿米巴性肝膿腫是腸阿米巴病最常見的并發癥。近年來我國肝膿腫發病率呈上升趨勢,其治療方式主要包括內科治療、經皮經肝膿腫穿刺引流和手術治療等[1-3]。肝膿腫的中醫學病名為“肝癰”,屬于內癰的范疇,中醫藥辨證治療肝膿腫具有一定的特色,中西醫結合治療肝膿腫有助于提高臨床療效[4]。
蔡炳勤教授是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廣東省名中醫。蔡炳勤教授在運用中醫藥治療肝膽、胰腺、胃腸等消化系統外科疾病方面有較豐富的經驗。他立足于中醫經典理論,結合肝膿腫的臨床表現特點,認為肝膿腫屬于中醫廣義的“瘡瘍”范疇及狹義的“肝癰”范疇。蔡炳勤教授主張將現代醫學的病程分期與中醫辨證施治相結合,根據該病臨床發展病程,將其分為初起期、成膿期和潰后期3期。現將蔡炳勤教授辨證論治肝膿腫的經驗總結如下。
肝癰為外科急重證之一。有關肝癰的記載迄今為止最早見于《素問·大奇論》:“肝癰,兩膚滿,臥則驚,不得小便”。多因感受疫毒,或嗜酒肥甘而生熱,或陽亢肝郁而化火,致火熱成毒,瘀滯于肝,致使血肉腐敗而成癰。《靈樞·癰疽》曰:“營衛稽留于經脈之中,則血泣不行,不行則衛氣從之而不通,壅遏不得行,故熱。大熱不止,熱盛則肉腐,肉腐則為膿,然不能陷,骨髓不為焦枯,五藏不為傷,故命曰癰”。指出癰的病變過程為氣血凝滯,衛氣結聚,郁而化熱,熱盛肉腐,醞釀化膿,而發為癰。癰病根據發病部位分為內癰和外癰,生于臟腑為內癰,發于體表為外癰。肝癰屬于內癰的范疇。歷代醫家對肝癰的病因病機進行了闡述。《諸病源候論·內癰候》曰:“內癰者,由飲食不節,冷熱不調,寒氣客于內,或在胸膈,或在腸胃,寒折于血,血氣留止,與寒相搏,壅結不散,熱氣乘之,則化為膿,故曰內癰也”;朱丹溪認為:“肝癰始發期門穴,必隱痛微腫,令人兩腳脹滿脅痛,側臥則驚,便溺艱難,由憤郁氣逆而成”;《醫宗金鑒》曰:“肝癰憤郁氣逆成,期門穴腫更兼疼,臥驚胠滿溺不利,清肝滋腎即成功”。可見肝癰的主要病因病機為情志憤郁、飲食不節,濕熱火毒郁結于肝,化而為膿[5-6],臨床主要表現為期門穴及肝區脹痛拒按,不敢右側臥位,發熱寒戰,小便不利等。
蔡炳勤教授認為,古代瘍科重視的多是外癰。隨著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內癰越來越成為臨床常見病。因為內癰肉眼無法看見,臨床醫師可以借助現代醫學手段如B超等進行診斷。蔡炳勤教授認為可將現代醫學檢測手段做為中醫四診的延伸。現代中醫不應拘泥于望、聞、問、切四診,應借助現代檢驗、影像學手段進行疾病的診斷。蔡炳勤教授認為內癰之成因多為外癰之內達、情志抑郁、飲食不節、大便秘結等,病邪郁于肝臟,血敗肉腐,化而成膿。
2.1 初起期肝癰初起,脈緊且數,脅肋部壓痛尚可忍者,此時尚未成膿。癥狀初期多有發熱寒戰、局部叩擊痛、脈數等。治療可采用消法。《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堅者消之”“結者散之”;《外科啟玄》曰:“消者滅也,滅其形癥也……治當內消,使絕其源而清其內,不令外發,故云內消”;《瘍科綱要》曰:“治癰之要,為成者必消之,治之于早,雖有大證而可以消于無形”。在癰腫早期及時使用消法,可截斷其化膿成癰的過程,防止邪毒入臟腑危及生命。《證治準繩》曰:“癰疽之證,發無定處,欲令內消,于初起紅腫結聚之際,施行氣活血解毒消腫之藥是也”。肝癰起于肝失疏泄,氣血瘀滯,郁而化熱,熱腐成膿[7],故可治以清熱解毒、疏肝理氣、消腫散結,臨床常用柴胡清肝湯、化肝消毒湯、加味金鈴子散等,重用疏肝理氣藥物,佐以清熱解毒,使疏泄氣機通暢,則營衛暢通,邪無滯留,防止邪氣聚而化癰成膿。蔡炳勤教授認為肝癰初期每多便秘,應同時重視潤腸通便藥物的使用。
2.2 成膿期肝癰成膿期,可見胸脅部疼痛拒按,脈浮且數,宜采用托法。《瘍科心得集》曰:“凡治癰疽、發背、疔瘡、乳癰、一切無名腫毒,先須托里,勿使毒入附延骨髓”;《外科正宗》曰:“焮腫發熱,疼痛有時,脈來浮數無便秘者,宜藥托之”。托法,是指運用補益氣血和透膿的藥物,扶助正氣、托毒外出,以免毒邪擴散和內陷的治療原則[8]。《外科精義》曰:“膿未成者,使膿早成,膿已潰者,使新肉早生,氣血虛者托里補之,陰陽不和托里調之”。蔡炳勤教授認為外癰可通過潰破以使毒泄邪去,但內癰的治療是忌潰破,因內癰一旦潰破會造成病情危急的急腹癥。因此治療上,應避免使用具有穿透功效的藥物,如穿山甲等。另外,蔡炳勤教授認為內癰治療的關鍵在于成膿期,中醫認為需“給邪以出路”,應使內癰轉為肉眼可見之外癰,再使之潰破。治療方式可用現代醫學的引流手段,可行經皮經肝穿刺引流術或手術切開排膿。
根據患者體質強弱和邪毒盛衰情況,托法可分為補托和透托兩法[9]。肝癰成膿初期,正盛邪實,正邪交爭劇烈,辨證施治不當,易導致邪毒內陷的變證,此時宜采用透托之法。故透托法適用于肝癰成膿初期,邪毒亢盛而正虛不明顯,對應于肝膿腫行經皮經肝穿刺引流術后,引流通暢者,宜用透膿散加減,可促使疾病轉愈[10]。補托法適用于肝癰成膿后期,正氣不足,不能勝邪,對應于肝膿腫穿刺引流術后,引流不暢或引流液稀薄,癥狀反復者,宜用托里消毒散,可輔助正氣,托毒外達[11]。此時可行穿刺管沖洗引流,以使引流通暢,邪有出路。此外,蔡炳勤教授擅用大黃黃連瀉心湯治療外科熱毒蘊結所成之癰癥,取“三黃”(大黃、黃連、黃柏)清熱解毒之力,功效同我院臨床常用之四黃散制劑[12]。蔡炳勤教授重用大黃,取其瀉下之功;此期可倍用黃芪,以培補正氣,托毒外出;倍用當歸,取其活血與潤腸通便之效。
2.3 潰后期此期毒勢已去,邪氣已除,然正氣虛弱,故常見面色蒼白、疲倦、乏力、短氣少言、食少便溏、脈弱無力等。治療宜用補法,使用補養的藥物以補益正氣,助其新生,使瘡口早日愈合,促進機體恢復。但毒邪未盡之時,不宜過早應用補法,以免留邪,犯“實實”之忌。《黃帝內經》曰:“虛者補之,損者益之”。正虛者宜用補法,陽氣不足者,宜益氣溫陽,陰精不足者,應滋陰養血填精。補法適用于肝膿腫引流通暢,漸漸稀少,癥狀緩解者。肝癰乃消耗性疾病,加之穿刺引流手術打擊及抗生素等寒涼藥物的使用,可致患者陽氣不足。偏于脾陽虛者,予建中湯類;偏于腎陽虛者,予腎氣丸類。疾病日久,耗傷精血,陰精虧虛,偏血虛者予歸脾湯、八珍湯,偏腎陰虛者予六味地黃丸[13]。臨床上應鼓勵患者早日進食,可顧護胃氣,補益精氣,培養正氣,調和臟腑,從而促進患者早期恢復[14]。蔡炳勤教授認為肝膿腫潰后辨證以氣陰兩虛為主,治療需顧護胃氣,同時更需始終關注大便的通暢與否,用藥上應多使用通便藥物。
患者姚某,男,57歲,2019年3月18日因“發熱10 d”入院,入院號:0394624。患者入院后每日下午4∶00體溫升高,38℃左右,無惡寒,口干,喜冷飲,多汗出,無身目黃染,無腹痛腹脹,納一般,眠差,大便爛。舌紅,苔黃偏干,脈細數。患者自訴發病前長期嗜食肥甘厚味、酗酒。曾前往當地醫院予口服及靜滴抗生素治療,但發熱癥狀仍反復。入院后肝膽胰彩超、CT檢查均提示考慮左肝膿腫形成。西醫診斷:肝膿腫(左肝);中醫診斷:肝癰(成膿期)。蔡炳勤教授認為目前肝癰熱毒之邪壅盛,眠差,應予以清熱涼血解毒為主,但正氣虧虛,需配合透法。方選犀角地黃湯與透膿散加減。處方:水牛角30 g(先煎),石膏30 g(先煎),黃芪30 g,黃連5 g,當歸10 g,生地黃15 g,牡丹皮10 g,大黃10 g,皂角刺10 g,金銀花15 g,甘草5 g。共3劑,每日1劑,水煎至100 mL,溫服。同時予頭孢曲松鈉他唑巴坦鈉,每次2.0 g,每日2次,用生理鹽水配置靜滴治療。
2019年3月21日二診:患者精神較前好轉,無發熱惡寒,口干,不苦,少許汗出,右脅肋部悶痛不適,無身目黃染,納眠一般,二便正常。舌紅,苔厚而干微黃,脈弦細略數。此時邪毒漸去,但余毒未清,病在少陽,宜清熱解毒、瀉下和中,方選大黃瀉心湯加黃芪、皂角刺。處方:大黃10 g,黃連5 g,黃芩10g,法半夏15 g,赤芍10 g,陳皮10 g,金銀花15 g,甘草10 g,黃芪30 g,皂角刺10 g。共3劑,每日1劑,水煎至100 mL,溫服。細菌培養加藥敏結果提示肺炎克雷伯菌感染,改口服鹽酸莫西沙星片,每次0.4 g,每日1次,連用10 d。
2019年3月24日三診:刻下見右側胸脅部少許脹悶感,無腹痛,夜間有汗出,無口干口苦,無發熱惡寒,納眠一般,二便正常,舌紅,苔薄黃,脈弦。患者癥狀較前大為改善,仍有夜間汗出,考慮正氣已虛,故前方需減少清熱利濕之品,同時加防風以勝濕,加延胡索、柴胡、青皮、佛手等以疏肝。處方:黃芪20 g,蒼術15 g,防風10 g,柴胡10 g,丹參15 g,赤芍10 g,浙貝母15 g,延胡索10 g,大黃10 g,黃芩15 g,青皮10 g,佛手10 g,炙甘草5 g。共7劑,每日1劑,煎服法同前。
2019年3月30日復診諸癥改善,無不適,告知患者節制飲食,調暢情緒,適當鍛煉。當日出院。
按:肝膿腫起病較急,初起多以發熱為主癥,患者及初診醫師往往容易失治誤治,入院時病情大多已到成膿期,此時病情兇險,辨治稍有差池,則易使邪毒內竄,加重病情。該患者曾以發熱就診,初診醫師可能當成普通感冒與發熱,未細細探究。應利用現代醫學的影像學檢查,延伸中醫四診范圍,提高診斷效率。入院時患者處于肝膿腫成膿期,此時熱毒之邪壅盛,治以清熱涼血解毒為主,藥物選用寒涼清熱之品。二診患者癥狀改善,此時邪毒漸去,但余毒未清,病在少陽,瀉心湯主之,另取大黃、黃連之清熱,以及大黃之瀉下之功。三診時患者處于潰后期,此時正氣虛弱,應用托法。3次處方中皆用大黃,以使大便通暢。該例患者的中藥辨證施治取得較好效果,使毒邪消散,未行引流處理。臨床治療該病時,盡可能采用中西醫結合療法,根據影像學表現行穿刺引流等處理,使邪有出路,促進疾病痊愈。
綜上,蔡炳勤教授認為肝膿腫屬中醫的“肝癰”,其發生、發展、變化與氣血、臟腑、經絡等有著密切關系,因而在治療過程中既要注意瘡瘍的局部變化,又要重視患者的整體情況,分清寒熱、虛實、表里、陰陽,消、托、補等諸法可隨證施治。托法是中醫外科疾病內治法中的一大特色,即用補氣、活血、透膿藥物,扶正托毒,使邪毒外泄而正安[15]。“外癰”位于體表,毒外泄而愈;但“內癰”之毒外泄,則可入腹腔而致毒邪彌漫,加重病情,故治療內癰切忌潰破。保持大便通暢是使毒邪外泄的主要方式,故各期均需重視通便藥物的使用。肝膿腫患者入院時癥狀往往較重,病情危急,初診患者時應辨病辨證相結合,聯合應用現代醫學檢測手段,做好早期正確診斷與積極治療,截斷其化膿成癰的過程,防止邪毒入臟腑危及生命[16]。蔡炳勤教授認為從肝癰論治肝膿腫,既要透膿又要防止外泄,既要活血又不能動血;以中醫臟腑和三焦理論為指導,結合現代醫學的腹部臟器生理和病理,謹遵“治中焦如衡,治中焦以運”,運用疏通氣機之法,疏泄情志,疏泄膽汁,保證臟腑、三焦精微的正常運化輸布;通過對機體所表現的各種現象進行分析、判斷、對比,進行中焦疾病的分期辨證論治,以取得顯著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