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命名術》是會說話的肘子在起點中文網上連載的賽博朋克題材網絡小說,目前已連載近160萬字。小說上架當日就創下按照小時數刷新首訂付費記錄,從6月到10月一直躋身男頻月票榜前三名。《我是大玩家》《第一序列》《夜的命名術》是他的作品三部曲。這三部小說都圍繞主角的成長歷程展開,以“永遠少年”作為精神內核。有了前兩部小說的積淀,作者得以在《夜的命名術》中將不同作品中的元素與人物進行串聯,將虛擬時空進行無限延伸,過往的創作經驗幫助作者更為游刃有余地構建元宇宙空間,并在錘煉文筆和塑造人物群像上多下功夫。
“賽博朋克”這一科幻題材是當下中國社會文化的一大熱點。《夜的命名術》中設定了“表世界”和“里世界”,表世界暗喻當下的世界,而里世界象征著一個科技更為發達的平行時空。小說講述了以慶塵為首的一群人來回穿梭于兩個世界的故事,它以“里世界”為載體,以群穿者身份為視角,對地球未來與人類命運進行了細膩的想象,是“群穿”小說的一次突破。
硬科幻小說基于客觀真實的理性想象,而網絡小說的主體始終是人,“賽博朋克”僅僅作為題材。小說所呈現的未來科技世界是充滿作者情感認知的推演結構,其中的邏輯性主要依賴于網文作家的自我價值思想。《第一序列》塑造了經歷災變之后的廢土世界,而《夜的命名術》中的“里世界”對應的就是在這幾百年后重建了的新世界。作者在小說中深入思考了“資本運作之下的人類文明將何去何從”。
科技發展帶來的不一定是美好的未來,也許是更為殘酷的掠奪。導致里世界遭遇滅頂之災的原因,一是核彈洗地,二是人工智能“零”。世界在經歷兩次摧毀之后,制度和資源必將受到侵害,伴隨而來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由于資本的高下而形成的更為森嚴的壁壘關系。在《夜的命名術》中,資產的堅固壁壘體現在城市的上三區、其他區以及荒野之間。書中寫到,里世界存在“仆役”,美其名曰勞動法規定下的合同,實際上與封建社會的“賣身契”并沒有什么區別,這就是財團掌控世界造成的后果,“當法律不再保護弱者,你就會明白資本的力量有多么強大”。當資本和技術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的時候,人類社會就會變成冰冷殘酷的“黑暗森林”。在作者所創造的這一惡托邦世界中,資本操控之下殘酷冰冷的里世界與政治保護之中安全溫暖的表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除了對表里兩個虛擬世界進行宏觀思考,小說還對人類可能面臨的科技問題進行了充滿個性的追問。早在之前的作品中,作者就對人機倫理這一問題進行了生動展現,《夜的命名術》又出現了一個新的人工智能形象——壹。壹是一個具備獨立人格、充滿個性的機械文明物種,傲嬌、貪財、孤獨等人類心理在它身上都有所體現,在小說中時常與慶塵互相調侃。壹在里世界中掌握著極大權力,充當聯邦監獄的典獄長,并且可以超越底層邏輯、違背聯邦規定。壹對人類沒有惡意,它在開明人類父母的教育下擁有健康積極的心態,它的父母并沒有將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大法則奉為金科玉律,而是認為“什么底層邏輯對人工智能都不好使,當自己親生孩子教育就行了”。小說對人機倫理的探討是十分新穎大膽的,他放棄了人類的創物身份,指責人類對機器人警惕、挾制的對立態度,以充滿少年天真無畏的視角對人工智能投去了美好浪漫的想象。
《夜的命名術》的一大亮點在于采用了群體穿越的模式,經歷穿越后,所有人的身份被重新洗牌,人物命運轉折產生的劇情張力和心理矛盾儼然構成了全文“爽”的基礎。然而作者在此基礎上通過張弛有度的書寫,“內卷”這一社會現象進行具有諷刺意味的解構,才是小說魅力的核心。
小說將在扭曲離奇的社會規則下人依舊面臨激烈“內卷”的荒誕本質揭露出來。《魷魚游戲》表現的是資本對人的異化,一群走投無路的人集體加入一場游戲,以獲得巨額獎金。競賽的機制異常殘忍,游戲本身卻十分幼稚,而這場充滿殺戮與獵奇的游戲,卻僅僅是為了博取資本家們一笑。這種社會的殘酷與規則的荒誕化所產生的諷刺效果,在《夜的命名術》中竟也有非常相似的呈現——禁忌地。只要進入禁忌地,就必須遵守規則,否則就會當場斃命。然而規則的產生竟然取決于在此死亡的超凡者們生前的喜好,如不能在里面隨地大小便、不能說臟話、不能跟唱歌曲等。因而當作者寫到慶塵利用割尿袋與敵人斗智斗勇的時候,才會產生既可笑又荒誕的效果。
網絡文學需要制造相對輕松的文風,然而“卷”這一困擾當下年輕人的詞匯卻成為小說中經常出現的字眼。“卷”在《夜的命名術》中不再具有其本身的壓迫感,作者通過戲謔的方式解構了其中的壓力,只剩下對無端執著的調侃。慶塵在表世界中孤苦無依,穿越到里世界后,他一路成長逆襲,獲得高人指點,在能力上收獲巨大的超越,讓白晝組織日益壯大。這一切都源于他超高的智商、堅韌冷靜的性格和嚴格自律的品質。作者在打造慶塵這一形象時,表達出了“內卷”社會的一種爽朗態度,只要本身具備強大的能力,“永遠少年,落子無悔”的精神理念蕩存心間,再“卷”又能奈我何?小說中的卷無處不在,作為李叔同的徒弟,當蘇行止和李東澤得知慶塵的騎士繼承人身份后,無端的內卷就出現了,兩個有身份地位的首領為了拉攏慶塵暗自較量、爭風吃醋,無聲的幽默感彌漫開來。和慶塵自拍、給慶塵煮湯圓等包裹著內卷外表、溫情內核的書寫,使得競爭這件事也變得可愛起來。
在洞察了“內卷”的空虛本質后,慶塵還能將其作為一種職場藝術加以利用。“讓子彈飛一會兒”是這部小說中一個經常被提起的心理戰術。當羅萬涯、劉鐵柱等人深陷囹圄,少年選擇靜待,等到被折磨的人感受到身心雙重恐懼之時再加以拯救;當實力雄厚的密諜司下屬閆春米等人心高氣傲時,慶塵先利用其他的屬下、培養線人,使得密諜司自動產生危機感;當影子候選者們需要共同尋找同一線索時,慶塵選擇先蟄伏,再坐收漁翁之利。“讓子彈飛”這一行事準則與“卷”的緊迫感截然相反,更加強調行動的時機和機智的應對,成為小說“爽”本質的最強內核。
面對里世界殘酷的生存困境,人們不得不盡早學會如何生存,《夜的命名術》不乏對人性的直白探討。“性本惡,但向善。”小說不粉飾人性中的“惡”,而是在接受人性有惡的前提下,提防他人冒犯,保持自我向善、體恤自己的心情。“愧疚與顧及他人其實是一種負能量,而人性與自我其實是一種被低估的美德。”慶塵在處理與他人關系的時候,并不忽視自我,而是更為清醒乃至冷酷地打量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系,當別人對他示好時,他可以認知到“這世間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愛與忠誠”,當他人對他加以冒犯時,即使對方的身份是自己的父親,他也不留情面。
然而慶塵又不是一個純粹的現實主義者,在追逐夢想的時候,他的行動閃現出理想主義色彩。慶塵之所以能成為騎士候選人,除了他天資過人,更多是因為他具備騎士之路最需要的“堅韌不拔和一往無前的意志”,每一個騎士都要面臨級別的跨越,只有經歷過生死關,體內的基因鎖才能打開,能力和體質得以飛躍。所謂的“生死關”,實際上就是極限運動:徒手攀巖、蹦極臺跳水、30米海浪等,稍有不慎就會搭進生命。作者想要借此來詮釋騎士精神的堅韌、血性、無所畏懼。在進入騎士組織之前,慶塵也并不能理解為什么要為別人一命換一命,直到后來在歷練中逐漸成長,他才發現赤誠肝膽的少年血性是抑制不住的。在未來,他勢必也要為控制表世界產生“禁忌地”而拋頭顱灑熱血。“這世界最勇敢的人不是無知而無畏,而是知道有多危險,卻依然選擇戰斗的人。”作者在小說中大篇幅地鋪陳這類語句,肆意宣泄著他對夢想的向往與少年胸懷。
《楚辭·漁父》中的“漁父”是一個樂天知命的隱士。在亂世之中保全自我的生命與尊嚴,也是常人無法企及的人生智慧。小說中李叔同在危機重重的監獄里,依然能夠獨守一隅、遠離塵囂,以笛吹奏《送別》;李修睿身處喧囂的李氏財閥中心,只愛靜靜坐在小馬扎上釣魚。這兩個人像“漁父”一樣,即使身陷殘酷社會的漩渦中也能進退自如,他們深諳社會規則,擔起家門重責,也堅守著心中的理想。他們保留著少年的天真與狡黠,又兼備經歷變故后的成熟與老辣。李修睿臨死前悄悄溜出莊園,慶塵背著他登上青山絕壁的峰頂,實現了年少時的理想:與騎士們同行,征服星辰、馳騁荒野、看盡江河,人生中的遺憾、執拗盡數放下,唯留爽朗一笑。談笑間,少年的清爽與豪邁尚在,恰是“永遠少年”的旨意。
《夜的命名術》既有細膩的科幻想象,也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同時又深刻詮釋了作者對“永遠少年”的思考。這部作品代表了會說話的肘子創作的進步,是一部能夠與時代產生共鳴、與自我認知進行對話的作品,不失為一部優秀的作品。
本文為南京師范大學2021年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社會轉型與科學想象——1980年代初期中國科幻文學研究成果,項目號:1812000024379。
作者簡介
黃心怡,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孫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