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鎖
(鄭州工商學院,河南 鄭州451400;河南大學,河南 開封475001)
中國共產黨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明確提出“為加強市場經濟法律制度建設,編纂民法典”的偉大任務后,民法典編纂分作兩步,在先行完成的總則中依然像民法通則那樣規定有民事權利專章;與民法通則所不同的是未在章下分設各類權利專節,而是依權利性質規定各類民事權利具體條文,其先后次序按照先人后物的思路,依次規定了人身權、財產權以及取得、行使民事權利時應當遵守的一般規則。在財產權范圍內率先規定物權4個條文,涉及物權定義、類型體系、物權客體、物權法定,以及為了公共利益依法進行征收、征用所應當遵守的基本規則,并以此作為《民法典》物權編的前奏或序言。隨后各分編完成一起頒布施行,實現了新中國幾代人關于制定民法典的夙愿。《民法典》的頒布實施,其中物權制度對于鞏固各類所有制經濟基礎、穩定靜態的財產關系,保障物權人對物權客體進行充分支配發揮物的效益具有重要價值意義。本文就民法典中物權的價值地位和規范表達進行分析,以加深在實施民法典中對物權制度相關問題的全面認知。
人類社會經濟生活中,欲生存發展,必須對物進行支配利用,必須具有相應的法律規定。故羅馬法中有人法、物法之制,法國民法典有財產及其權利變更之說,德日民法中更有專門的物權編。我國《民法通則》當時未有采物權概念,而用財產所有權和與財產所有權有關的財產權委婉表達。至《物權法》頒行,為民法典編纂增添部分堅實基礎。現《民法典》設物權專編,在體系內容上也有新的變化。
中國民法典之各編次序為總則、物權、合同、人格權、婚姻家庭、繼承、侵權責任七編,物權為各分編之首,足見其顯凸地位。這種安排更多應當從立法技術上來進行考量,而非價值觀念上的必然選擇。
其一,民法典第二條關于民法調整對象的次序。《民法典》第二條關于民法調整對象的規定源于民法通則。《民法通則》第二條規定民法調整平等主體的公民之間、法人之間、公民和法人之間的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在民法通則實施的30多年里,人們逐步認識到于財產關系之外的人身關系愈顯重要。任何社會都不能沒有人的存在。“世間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特別是新時代以來,以人為本、生命至上的理念更深入人心,社會人文關懷不斷加強,使得原來民法理論中所謂的先物后人的學說逐步改變,故在民法典的各編次序上有人主張人身權應當提前。民法典總則適應這種要求,在其民法調整對象的規定中就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的次序進行了調整,以此形成民法典第二條民法調整平等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的規定。其最大的變化特點是將人身關系排在了財產關系之前。
其二,民法典總則第五章民事權利中關于權利類型的次序。對民事權利類型及其次序的規定也源于民法通則。民法通則第五章規定的民事權利分為四節,依次順序是物權、債權、知識產權、人身權。民法典總則承襲民法通則規定也設民事權利章,雖未再設各類權利專節,但仍依次規定各類民事權利,其各類民事權利次序是人身權、物權、債權、知識產權、繼承權、股權及其他投資性權利。其明顯特點是將原來排在各類民事權利最后的人身權提前到了各類民事權利之首。這體現了先人后物先人身后財產的理念,也與民法典第二條關于民法調整對象中先人身關系后財產關系的邏輯次序保持了一致。
基于以上兩種情形,若按照常規邏輯進路,在各分編民事權利排序上也應當反映和體現先人身關系人身權后財產關系財產權的順序,但為什么民法典各分編的實際順序又是物權債權、人格權、婚姻家庭、繼承、侵權責任的順序呢?究其原因,可從以下兩個方面尋找或者作立法技術上的考量:
一是對人身權的分解性規定和理解。在民法通則中人身權是一個統一的概念范疇。“人身權一個是身份權,一個是人格權。”(1)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顧昂然:《民法通則的制定和立法精神》,載最高人民法院《民法通則》培訓班編輯組、全國法院干部業余法律大學:《民法通則講座》,北京市文化局出版處登記號(內部書刊),1986年9月印刷,第45頁。但是在后來我國民法學的理論研究中人身權被進行分解性理解,其中人格權不斷突出以致形成人身權、財產權、人格權并立的情形,學說上有的主張將人格權歸屬于法典總則,有的主張將人格權獨立成編,為此并發生極大爭議。最后民法典編纂采納了人格權獨立成編的主張。由此新的問題出現,既然人格權重要人格權獨立成編,人格權編似乎就應當排在物權等財產權之前,即應當成為民法典各分編之首編。因此在對民法典各分編審議討論中有諸多委員建議應當將人格權編提前[1]。但是在民法理論和業已形成的觀念范疇中,人身權又仍然包括著人格權和婚姻家庭身份權,人格權與婚姻家庭身份權似乎依然有著某種密切和割舍不斷的聯系。這種情形下,如果要將人格權編提前,似乎也就應當將婚姻家庭編提前。
二是對繼承的性質作用在認識上發生錯位性理解。從繼承的性質方面看,繼承的重要根據——遺囑是單方的民事法律行為,契約是雙方的民事法律行為,兩者都是物權取得或者移轉的主要方式。在立法史上,羅馬查士丁尼立法是按照人、物、訴訟的順序來安排法典體系的,繼承屬于物法的范疇,與債的關系密切。法國民法典分為人、財產和財產的取得方法三卷,繼承和契約等是作為取得財產的方法進行認定的。至德國民法典分總則、債、物權、親屬、繼承五編,將繼承列在親屬之后,拉近了與親屬家庭的距離,使人們通常認為繼承是親屬家庭內部的事情,是與家庭關系密切相關的制度。
基于這兩個方面的因素,我國民法典如果要將人格權提前至各分編之首,相應地似乎也就應當讓婚姻家庭、繼承緊隨其后。如此民法典各分編就成為人格權、婚姻家庭、繼承、物權、合同、侵權責任的次序了。應當說這種次序與民法調整對象和民事權利章關于各類民事權利的排序是一致的,也是可取的。但是隨即又會與民法典的基礎性質和編纂民法典的目的發生比較明顯和嚴重的矛盾沖突。因為民法典本質上是市場經濟的基本法,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的決定中提出的任務也是“為加強市場經濟法律制度建設,編纂民法典”的。而在實際的民商法學理論研究中多數人通常都只說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編纂民法典的任務而忽略了編纂民法典的目的。因此,如果將人格權、婚姻家庭、繼承一起提前,則必然會使物權編不得不順次退移至民法典的第五編,顯然這將是不合時宜的技術安排。所以最后比較好的辦法還是按照物權、合同(財產關系),人格權、婚姻家庭、繼承(人身關系),對財產關系和人身關系進行保護的體系觀點和邏輯次序確定各分編的位次。
物權是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的重要財產權,是最重要的民事基本制度之一。任何形式的市場經濟,都必須由如下幾個要素構成:一是市場主體。無論是市場商品的生產者、消費者、交換者,都已經是人的存在。正如馬克思曾經指出的那樣,“商品不會自己走到市場上去,不能自己去交換,因此我們必須尋找它的監護人——商品的所有者”[2]。二是市場客體。任何市場都必須有作為客體的商品存在,以供人們交換和消費。此客體即物或財產、智力成果,甚至某些人身利益。三是主體對客體的權利。若以客體類型為標準,人對人身利益之支配即為人身權,對智力成果之支配即為知識產權,對物或財產之支配即為物權或財產權,對他人行為請求以使支配客體發生移轉則為債權,對死者財產之承接移轉即為繼承權。四是民商事行為。市場主體需要通過法律規定各種行為使主體取得變更消滅或者對物進行支配交換消費等,以滿足其生產生活各種需要,此即民事法律行為制度。五是民事責任。市場主體在取得享有各種民事權利中,必須依法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對自己的行為進行約束;若有違反,即應承擔相應的民事法律責任。此五個要素當為市場經濟構成的最基本因素,如果反映在市場經濟基本法的民法典中,即構成其基本的通用規則,也即我國原來民法通則的基本結構體系或者現在民法典總則編的基本內容體系,即民事主體(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民事客體、民事權利、民事行為、民事責任五大基柱性制度。至于任務原則是總的述說,訴訟時效乃民事責任之有限追究之制,民事客體內容在民事權利中則有對物和知識產權客體之附加性規定。故為能全面體現市場經濟五大基本要素,民商法學說中和立法討論總則編時都有規定民事客體專章的主張。就物權與市場經濟關系來說,物權對市場經濟的穩定和諧與發展繁榮具有重要的價值功用。
第一是物權具有確定權利歸屬的價值。以人為本生命至上,人的生存發展,皆賴于物。但是因物之有限性和稀缺性,必須有合理之秩序。故有物權制度確定物之歸屬和名分(2)《商君書》:“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以為百也,由名分之未定也。夫賣兔者滿市,而盜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故名分未定,堯、舜、禹、湯且皆如鶩焉而逐之;名分已定,貧盜不取。”,起定分止爭之作用。
第二是主體對物進行占據控制的價值。主體對物進行支配使用消費等,必須以對物進行占據控制為前提。對自己的物或者對他人的物都概莫能外,因此主體對物能夠進行支配也構成民法中物的特性之一,學說上也通常將對物的支配包含在物的定義中,認為物是由民法規定的,能為民事主體所支配,具有一定價值,能夠滿足人們的某種需要,存在于人身之外或者能與人身相分離,并占據一定空間的東西。物與財產本質上相同,故我國民法典中也把物規定和表達為不動產和動產。
第三是主體對物進行使用的價值。人們之所以對物進行支配控制即在于物之有用性,在其具有使用價值,可以滿足人們的生產生活之需。
第四是主體從物中取得收益的價值。物的利益性為其本質屬性。人們對物進行占有使用,有的本身即含有利益,使使用和收益不必分別論說。但在有的情況下對物進行使用,則會產生另外的收益。故民法理論上多將收益單獨作為物權的獨立價值權能,我國民法典也將收益作為物權人對物進行支配的一項內容。
第五是主體對物進行處分的價值。人們在對物的利用中,有時需要對物做出事實上的處分才能滿足生產或者生活需要。如對鋼材水泥進行處置改變其形狀性質而生產出新的商品;把糧油生產加工成食品或把食品直接消耗掉等。商品本為交換的產品,因此人們通常會對自己的財產物品進行法律上的處分,如將自己的財產出租出借或者出賣贈予他人等。事實與法律上對物的處分,都是權利人對自己的物進行支配的最重要內容。
為了使人們對物進行支配的各個方面的價值功用正常發揮,故有物權法之全面規范。民法典第二編為物權專編,包括通則、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及占有共5個分編20章258個條文(第二百零五條至第四百六十二條),為市場經濟的鞏固發展提供基本的全面性保障作用。正因物權制度對市場經濟的直接關聯性和價值上的不可或缺性,在民法典編纂中對設置物權專編從未像其他各編那樣有過什么異議或爭執。
正確理解物權的內容類型,應當對有關物權的定義進行理解解讀。原《物權法》第二條規定,“因物的歸屬和利用而產生的民事關系,適用本法。本法所稱物,包括不動產和動產。法律規定權利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本法所稱物權,是指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包括所有權、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該條三款,分別說明物權法的適用范圍、物權的客體、什么是物權以及物權的種類四個問題。
《民法典》將物權法第二條的三款分解為三個條文。關于調整對象和適用范圍的規定成為物權編的首條,即第二百零五條本編調整因物的歸屬和利用產生的民事關系的規定。物權客體成為第一百一十五條單獨一條。物權的定義種類成為第一百一十四條,該條規定“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物權。物權是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包括所有權、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該條第一款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物權說明物權的法律根據;第二款的規定與物權法中的規定沒有差別,但應當作為一個重要的關乎物權類型全局的條文,因此有必要對此進行內涵外延兩個層次方面的分析。在物權的內涵方面即物權是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方面,應當包含以下三個層次的意思。
第一,物權的主體為權利人。這里的權利人亦即享有物權的人,實際上可以理解為民事主體或者民商主體,即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和國家四類民事主體。盡管民法典總則的主體制度中分三章規定了前三類主體而沒有將國家列入,但在物權制度中卻明確有“國家、集體、私人的物權和其他權利人的物權受法律平等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犯”(第二百零七條)的規定,這十分清楚地說明國家可以是物權的主體或權利人。
第二,物權的客體為物。對于物權客體有兩個方面的表述。一個是物包括不動產、動產和權利。民法典沿用物權法第二條第二款規定,認為“物包括不動產和動產。法律規定權利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這個規定將作為物權客體的物區分成了不動產和動產;同時指明了有時候權利也可以作為物權的客體。如此也就會出現對權利具有物權的問題。這里的權利實際上系指票據、債券、股票所體現的權利。理論上通常都將票據作為權利看待,但如果把票據當成一張有價值的紙或證明材料看待的話,票據本身也可以是物。這種情況下對這張可以支配利用的有價值的紙自然也就享有所謂的物權了。另一個是物系指特定的物。《民法典》第一百一十四條中規定“物權是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因此其特定的物也即成為物權客體中需要加以辨析的問題,也即這里的“特定的物”是否等同于民法理論中通常所說的特定物。民法理論中通常有對物的分類,其中多將物區分為特定物和種類物。所謂特定物是指自身具有獨立特征不能以其他物代替的物,包括獨一無二的物和特定化的物。種類物是指具有共同的特征,能以品種規格質量加以確定并可用相同的物進行替代的物[3]。筆者認為《民法典》中關于物權客體中規定的所謂“特定的物”不能等同于理論中的特定物,而應當包括著民法理論中通常所說的特定物和種類物。這里的特定的物應當從數量范圍上來理解。因為從物權的客體方面看,個人作為其物權主體時,其物權的客體自然應當包括該權利人所有的全部的財產,其中包括動產和不動產,也包括特定物和種類物。
第三,物權的權利內容。即物權主體對物權客體所享有的權利性質和內容范圍。物權是典型的支配權[4],最明顯地區別于請求權的債權。我國《民法典》將物權定義為是權利人依法對特定的物享有直接支配和排他的權利。所謂排他也即排除他人之干涉。民法本身就確認平等自愿為其基本原則,故任何意思的作出或者權利行為的行使都應當遵循當事人之意愿,都應當排除他人之干涉,他人不得侵犯,否則即不生法律效力,干涉者還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或法律責任。此點較好理解,而所謂直接支配則需重點分析。因為直接間接是相對的,有直接支配就應有間接支配,定義中既言明是直接支配,那么就意味著排除了間接支配。故這里就需要對什么是支配、什么是直接支配、什么是間接支配給予分別說明。所謂支配即不是請求,在于支配性而不是請求性,在支配權而非請求權。據《新華詞典》解釋,支配即“安排、調動、指揮、控制”。如對房屋土地占據控制、對牛馬雞犬進行驅趕約束等,當屬支配無疑。什么是直接?《辭海》未有解釋,《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不經過中間事物發生關系的(跟間接相對)”。根據常識直接應該是沒有中間環節而直達目標,如直接領導、直接選舉等,故直接支配應當是物權主體之力直接達于所支配之物,如某人親自駕駛著汽車、某公司在某樓房里辦公等,似乎也應當沒有疑義。所謂間接,《新華詞典》解釋為“通過第三者發生關系的,與直接相對,如間接經驗、間接傳染”等。間接經驗即從別人那里得來的知識,那么間接支配就是通過別人對物進行的支配,也當沒有疑義。但是一聯系到實際問題就出來了。比如甲將自己的行李交由乙進行保管,其中乙的保管行為是不是支配?甲對自己的行李還有沒有支配?誰是直接支配誰是間接支配?這在民法理論上是一個基本重要但卻無人關注的難題。因為要說乙的保管行為不是支配、不是直接支配,常識上很難理解;要說是支配和直接支配,但乙的保管行為并沒有被認為是物權法中規定的行為,不為物權法所規范;要說甲對自己享有所有權的行李還是直接支配,也很難在常識上被理解;要說甲將行李交由乙支配保管后即不再是直接支配而是間接支配,那么就意味著甲對自己的行李不具有物權,而要被排除在物權定義之外了,但物權法中則清楚地規定著甲對自己行李的所有權。因此將物權定義為是權利人對物的直接支配似是一個難解的值得重視和研究的問題(3)在此再舉一例供大家分享思考:我到北京見到自己的老師,與老師商量借自行車,時間一個星期。老師同意并把車給了我。我騎著老師的自行車跑到香山轉悠,還跑到天津去看了一位朋友。在這一個星期內,我對老師的這輛自行車享有不享有物權?有沒有支配?是直接支配還是間接支配?。
接下來對物權的種類外延進行分析。即物權包括所有權、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根據民事主體是否對物具有完全的支配權能,民法理論上通常將物權區分為完全物權和限制物權;根據民事主體是對自己的物進行支配還是對他人的物進行支配,又把物權區分為自物權和他物權。所有權人對自己的物依法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即為所有權,故所有權屬于自物權和完全物權的范疇,權利人對自己的物進行支配的內容最為全面。而如果權利人對他人享有所有權的物進行支配時,因其并不享有所有權和不是對自己的物進行支配,故必然會受到某些限制而不能完全支配,故為他物權或者限制物權。除所有權外理論上的他物權或限制物權應當包括權利人對他人享有所有權的物進行支配的權利,但在民法典物權定義的物權種類上所有權以外的物權只有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兩種類型,在用益物權方面,其客體也只局限于不動產。這與物權定義中客體包括不動產和動產的規定是不相一致的,因此將用益物權的客體解釋擴展到包括動產的范圍時,則有利于克服和消除這一矛盾,也自然會將對他人的動產進行支配的情形放入到屬于支配性物權的視野。
明確物權定義的內涵外延后,再來探討民法典物權的類型體系。物權的體系當是按照一定的標準規則建立起來的具有內在聯系和邏輯結構的整體系統。在羅馬法的物法部分,除所有權外,規定有役權(流水、采光、架屋、負重、通行、放牧等)、用益權、使用權、居住權[5]。法國民法典承襲羅馬法,設“財產及對于所有權的各種變更”一卷,對所有權之外的物權規定為用益權、使用權、居住權等人役權與地役權[6]。德國民法典設物權專編,則規定占有、所有權、地上權、役權(地役權;用益權及限制的人役權)、抵押權、土地債務、動產質權等[7]。舊中國民法在所有權之外規定地上權、永佃權、地役權、抵押、質權、典權、留置權、占有[8]。我國《民法通則》在“財產所有權和與財產所有權有關的財產權”中規定有各種所有權;國有自然資源的使用、收益權;采礦權;承包經營權;國有企業經營權;相鄰關系。越南民法典未采物權概念,設“財產與所有權”編,將抵押、質押、典押、保證、訂金、押金等一并作為民事義務履行的擔保措施而規定在“民事義務和民事合同”編[9]。這里有幾個特點需要指出:一是規定地役權者,沒有在所有權中再規定相鄰關系;二是羅馬法、法國民法典、我國民法通則、越南民法典都是把擔保制度規定于債的制度之中的;德國日本和舊中國的民法則把質押等債的擔保制度規定在了物權之內;三是在羅馬法法國民法典中使用權、居住權、用益權是并列的。
我國的物權類型具有自己的特點。先是物權法在對物權進行理論上的分類之外[10],直接認為“各國民法上規定的物權種類參差不一,但大都可以歸納為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和占有四類,我國《物權法》也規定了這四種類型”[11]。在民法理論上也自然都將所有權之外的其他物權規定為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兩大類型,其用益物權包括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宅基地使用權和地役權,同時在所有權里規定相鄰關系;擔保物權中則規定原來擔保法中的抵押權、質權和留置權,保證定金仍留在擔保法內。我國民法典的編纂沿襲物權法的類型體系,規定為通則、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和占有五個分編,內容上在用益物權中增加居住權。從理論上物權實際上還存在著不動產物權和動產物權、國家集體公有物權和個體私人物權、個人物權和共同物權、自物權和他物權、完全物權和限制物權、有期限物權和無期限物權等多種物權類型。
物權制度雖然被集中規定于民法典第二編的物權專編,但理解適用民法典規定的物權制度卻并不局限在物權一編,其他相應各編其實也存在著對物權適用的規范性表達。
第一,民法典總則編關于物權的適用表達。在民法典總則編,關于物權的性質定義、特征類型、客體范圍、內容根據及物權取得規則,都被規定于總則編的民事權利章。如果物權被侵害,侵害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即涉及總則編第八章民事責任的內容,其中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返還財產、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等,顯然適用于對物權的保護。
第二,物權所有權取得規定的適用。民法典物權編第九章專門規定了“所有權取得的特別規定”,有特別規定就應該有一般規定。在特別規定中所規定的主要是遺失物歸屬、孳息歸屬、加工附合混合物的歸屬以及所謂善意取得問題,因此所有權取得的一般方式即應當為通常的物的傳來取得。同時由于物權的取得有的還涉及登記問題,故與物權登記的規定也不無關系。如民法典第二百零八條規定,不動產物權的設立、變動、轉讓和消滅,應當依照法律規定登記。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應當依照法律規定交付。
第三,相鄰關系的范圍及與地役權的并存。相鄰關系并不只是存在于所有權,所有權之外的物權如宅基地使用權、土地承包經營權中都會有相鄰關系的存在。在立法例上有的只定相鄰關系,有的只定地役權。我國既定相鄰關系又定地役權,因此在理解適用上需要區別兩者的關系。而根據司法實踐案例反映的情況,通常也將地役權包括到了相鄰關系中。
第四,用益物權的標準和范圍。民法典第三百二十三條規定“用益物權人對他人所有的不動產或者動產,依法享有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對其進行分析,用益物權人與民法典總則編中規定的民事主體相一致;用益物權的客體是他人所有的不動產或者動產;用益物權的內容包括對他人財產的占有、使用和收益,是所有權三項權能的結合,系將處分權能排除在外。
按照民法典對于用益物權的規定,用益物權的客體包含動產在內,但從規定的用益物權類型即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使用權、宅基地使用權、居住權、地役權來看,只是對不動產的用益支配權,并不包括對動產的用益支配在內。從社會生活實務方面觀察,對他人的動產進行用益的情況并非不能存在。如用他人之貓抓鼠、用他人之雞孵卵、用他人之犬捕獵、用他人之車接人送物等,故對此應該從理論邏輯上進行理解適用。
用益物權人對他人所有的不動產或者動產依法占有使用收益的權利,可見是財產所有權人對自己財產的占有使用收益三項權能的轉移,并不包括處分在內。但是從規定的用益物權的種類看,承包經營權的權能范圍似乎應當大于用益權的范圍,居住權的權能范圍似乎又應當不及用益物權。因此在對用益物權的理解適用上,即需要從法律的規定上進行適用,如果要從理論邏輯上進行理解則需要對用益物權的類型范圍進行新的解釋。比如反觀羅馬法和法國民法典,其中規定民事主體在對他人的物進行支配時,則有使用權、用益權等多種形式存在;如果要從財產所有權權能與財產所有權人分離的角度考慮,可以有占有一項權能與財產所有權人的分離,占有使用兩項權能與財產所有權人的分離;占有使用收益三項權能與財產所有權人的分離,以及占有使用收益和部分處分權能與財產所有權人分離的情形。
第五,擔保物權與合同聯系的適用。民法典第三百八十八條規定,設立擔保物權,應當依照本法和其他法律的規定訂立擔保合同。擔保合同包括抵押合同、質押合同和其他具有擔保功能的合同。由此民法典物權編擔保物權中還分別規定了抵押合同的條款(第四百條)和質押合同的條款(第四百二十七條)。這說明擔保物權雖然被規定于物權編,但在適用上卻涉及合同的訂立效力等合同編中的共同規則。
第六,物權與人格權、婚姻家庭的聯系與適用。人格權獨立成編,其中規定有遺體、個人信息等體現一定人格利益的客體。而這些客體在有的情況下也可能體現為一種物的形態。再如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這說明數據信息、網絡虛擬財產也屬于物的范疇。物權制度在婚姻家庭中的規定表達,最主要的當為夫妻共同財產以及關于夫妻一方個人財產的專門規定。
第七,物權與繼承制度的關聯適用。繼承屬于財產所有權傳來取得的一種方式,同時是自然人對自己生前財產通過遺囑進行最終處分的重要手段。繼承人所繼承遺產必須是自然人死亡時所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其個人合法的財產范圍實際上主要是物權的客體,因此適用繼承必須以物權的存在和合法有效為前提。
第八,物權的保護被區分為物權保護和侵權責任保護兩種方式。物權編第三章專門規定物權的保護,其保護途徑包括和解、調解、仲裁與訴訟等途徑,責任方式包括請求確認權利、請求排除妨礙、請求消除危險、請求修理、重作、更換或者恢復原狀、請求損害賠償,也可以依法請求承擔其他民事責任。同時在民法典第七編侵權責任中也有關于侵害物權可得適用的規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第一款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第一千一百六十七條規定“侵權行為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侵權人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等侵權責任。”侵害物權也屬侵權范疇,故侵權責任對民事權益的保護責任也適用于對物權的保護。
物權法是民法典的重要內容,是民商事主體對物進行支配的權利,包括對自己的物進行的支配,也包括對他人之物進行的支配。因前者是對自己的物進行支配,故可支配行使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等全部權能;后者是對他人的物進行的支配,故只能是在所有權人的全部權能中有限制的部分支配。物權的取得涉及原始取得和傳來取得,物權的存在涉及人格婚姻家庭范疇,物權的保護涉及侵權責任制度,故物權制度的適用,不只局限在物權一編,而應與其他相關各編的規定表達聯系貫通,方得全面正確實施民法典的物權,實現其價值功用。如若從科學嚴謹風格特色學術創新話語體系方面言,則有另番獨景氣象[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