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情感

王太生

樸素情感，來自日常煙火生活，柔軟純凈，如清酒，又如凈水，自然而然就在心里生發出一種柔軟。

友人搬新家時，說好了所有的舊物件都丟下不帶走，但搬家時，還是扛走了三只大柜子。友人說，這三只柜子尚能用，擺書和衣物，把過去的光陰暫且擺放，也為自己的情感找一個依托。

我對舊物亦有一種樸素情感。在這個世界里行走多年，覺得那些房屋、草木、城池、舊書、舊衣等都是有記憶和溫度的，當它們中的一員快要消失或離開時，我會有某種依依不舍。別人說我“戀舊”，就當是吧，舊物里有時光留存。

我搬到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已有兩年，樓前有一條大河。我站在18樓的陽臺上，看見不遠的河面上有座水泥拱橋，因另辟新路，平時少人走，偶有一兩個人站在橋上釣魚。我常到那兒走走，看湍急的水從橋下流過。我在那里發發呆，讓浮躁的心找到些平靜。前幾天，聽說橋要拆了，戀戀不舍，每天朝它多瞅幾眼，又用手機拍下它的日常光影。

飽含樸素情感的，往往是些日常物件，比如，農人與農具。朋友說他的父親有一根桑木扁擔，已經用了幾十年，包漿锃亮，現在不用了，被放到某個角落，閑暇時，父親會把這根扁擔找出來，仔細擦拭。

住過的空間，最有樸素情感。我每次搬家，看著曾經住過的地方，屋內空蕩蕩的，墻上掛著用過的日歷和幾幅畫，心中還是難以放下。就連搬辦公室，別人都走了，我最后一個離開那間房子，還小心地把門關上。

住過的房子，是一個人靈魂棲息的地方，宋代楊國寶的《題所居壁》云：“有竹百竿，有香一爐，有書千卷，有酒一壺，如是足矣。”在墻上，寫下一個人內心的滿足，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樸素情感，無關古今。

穿過的衣服，也有樸素情感。衣服里，有熟悉的溫暖。那些衣服口袋里，裝過當時某種生活日常。比如，我從前外出采訪，總習慣在口袋里放一支筆、幾張紙，方便隨時記錄。也放過當季的幾瓣花朵，裝滿一口袋的花香。

兒子穿過的衣服，愛人總舍不得丟掉。兒子總以為是節省，一個母親對孩子衣服寄托的樸素情感，兒子并不知曉。

樸素情感看似平淡，卻最能直擊心靈。

朱自清在《背影》中寫了自己的幾次“流淚”，流露出父子之間的樸素情感。尤其是那一次在浦口火車站望見父親買橘子的背影，我看得流下了淚水。從此，浦口火車站在我心里不再僅僅是一座交通意義上的出發與到達的地方，還是一個文化標識，更是人們心中樸素情感的坐標。

樸素情感，是真摯的，自然、清新，它不矯情，亦不修飾，從內到外皆本色。在這個喧囂的世界里，我們碰見過一些矯情，也見識過一些濃烈感情，而遇見最多的還是無數尋常人之間的樸素情感，淡淡的，卻那么難忘。

封泉生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