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下，個人與眾生（組詩）

楊獻平

明月詩

“天上明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李白說過的話，蘇軾重復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從唐到宋，歷史遞進，風穿過

李隆基新修的宮闕，楊貴妃的馬嵬坡

萬物的起初和終極

愛情當然可以不出自君王

就像明月，照耀人間，人間卻很少反光

給天庭帶去露水和果醬

這又是一個中秋，我也參與其中

一個人終究孤單，而最熱鬧的還是家庭

血緣關系當然有其腐朽的一面

而一個人，最終只能被家人溫暖

就像這月圓之夜，云朵里穿行的星辰和飛機

看起來不不動的事物

往往深遠，轟鳴作響的，短暫的命運

和地上的萬般事物同命相憐

孤獨的窗戶

介于明暗之間，不只你

窗戶是我和世界之間，最不靠譜的自圓其說

我以敞開迎迓

日月星光，可最先咬疼臉頰的

卻是人間灰塵，它們都出自人心

也出自夜場，午夜的朱唇

車聲是當下最要命的圍困

拖沓來去的，不是口是心非

就是滿腹怨憤

在窗戶以內，我是一尊自我供奉的神

窗戶之外，任何人都不如低垂的三角梅

戒 煙

其實只是一個習慣，從父親開始

甚至祖父。抽煙是家族的習慣

我只是一個延續，如此多年

中國所有

世界局部地區的香煙

我都抽過了。如今我身體有恙

這個皮囊里面，存放著庸俗的活著

世俗的尊嚴，端坐在內心的靈魂

從來就需要花枝招展

為此我努力戒煙，向自己宣戰

這其實是一場戰斗

一種割斷。用欲望的硝煙

代替實質的物質燃燒，與烏煙瘴氣決裂

和清靜的內心簽訂合約

上午茶

喝茶的人是有福的，這算是安慰

一個人從茶水喝下的

是整個大地，中國農事

茶水的身體之間，遍布蟲鳴、溪流

霓虹、明月，肋骨的露珠，舌頭上的砂礫

血液的青草氣息

在這個年代，習慣于上午喝茶的人

他以為，無論何時，最能安妥身心的

還是大地，以為滋養靈魂的

一定是積雪的山岡，深植黑暗的草木之根

最好的人

我以為最好的人，在唐朝騎馬

走邊關。在宋朝從政，元朝放牧

清朝是一道山口

風吹蘑菇，流水四季躲在巖石之下

最好的人喜歡獨坐

竹林里無肉，荒草和敗花

熱愛凍僵的烏鴉。雪中的喜鵲

登臨天庭的紅枝丫

替神仙向人間發話：最好的人此生磨難

懷才不遇，急公好義的心，總是頂著一口傷疤

聚 會

把杯子伸過去，對面有回聲

酒、茶、湯，所有這些，不是我舍得

是大地本身慷慨。

人所消耗的皆是單面

我所能回報的，卻不會這么簡單

你看著我，像另一個自己

我看你，卻總是找不到自己

這種悖論，令人暈眩，一次聚會之后

還沒走出多遠

夜風吹來，那么多的臉

拐角處的路燈，被樹葉搖的凌亂

平常心

奔馳、寶馬、名酒和皮裘

奢侈品、會所，我已沒了感覺

物質之于人，或者人與物質，同等的量

與貨色。幾年前我還羨慕他人

那時候還不算太窮，如今更需要

卻開始鄙夷

不在意。物質只是工具

還是兇手。是自尊，也是鋼刀

我暗暗告誡自己：“完全沒有必要，世界之于個人

只是簡單生活及其所需

人之于世界，所能做的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