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蝴蝶賽跑（組詩）

孫大順

三歲，與蝴蝶賽跑

園子里蝴蝶在辦宴席，燕子

為什么偷吃泥巴。你愛動，怕黑

長著微卷的運動短發

嘴角的梨渦，可以收留晚霞與米老鼠

淺藍色的燈籠褲，是表哥三歲時穿過的

你把屋頂當天空，一次次把童話

投進裝在墻上的籃球框里

好幾次，你為沒有媽媽的彎月流淚

追著問風：你今年幾歲啦？

星星在運動，落葉在運動

窗戶外的絲瓜花與瓢蟲，借不聽話的

雨水運動。現在，你愛上蝴蝶

對著春天保證，它是天地間最美的

會飛的拼音字母

與蝴蝶牽手，是你的夢想

但是媽媽，怎么沒給你一雙

天使的翅膀。為了追上一只蝴蝶

你愛上賽跑，忘我、堅韌，不怕跌倒

與云朵，與蛙聲，與越建越高的大樓影子

與蝴蝶賽跑。道路越來越短

兒歌越唱越高，蝴蝶越飛越慢

三歲啊，越跑越快

六歲，自行車暢想曲

總是哽咽，小鹿一樣委屈

你哭出聲來的時候，越來越少

你一再毀壞外公送你的

兒童自行車的輔助輪

像哪吒不認風火輪

你嫌棄它矮小，緩慢，難看

總是擺不好你的長腿

用盡力氣也追不上

一再逃脫的蝴蝶

你開始用媽媽漂亮的自行車造句

穿媽媽的花衣裳

你嘗試原諒缺席的燕子

你不說話時，時光暗淡

你憂郁的時候，睫毛上停滿星星

你學會了丟棄，開始喜新厭舊

你鉛筆下的一條小河

終于淌到大海

那冒著黑煙的巨大拖輪

運來了無數輛，世界上最美的自行車

騎著夠不著坐凳的自行車

像騎著炎熱的夏天

摔倒了，再爬起來

磨破的手心，像一朵盛開的小花

騎著自行車去月亮，需要多少光年

路過多少流星雨。騎著自行車打醬油

需要打盹的街道，需要彩虹

熱愛，年輪的破綻

以及六歲的偏旁與部首

十八歲，送女兒去大學城

你沒有像啟明星一樣早起

一朵失眠的花蕾

怎樣熬過，一個閃閃發亮的長夜

鼓鼓囊囊的行李，塞滿熟透的祝福

蔥蘢的期望，也容納了你的沉默與緊張

輕輕掩上的房間，一本打開的復習資料

還殘留著你用紅筆圈來畫去的

猶豫與焦灼。從此以后

這房間像落在時光里的小船

會一直保留著

你十八歲之前搖晃的樣子

陽光耀眼，有風拂面，天氣猶猶豫豫

沒有放出秋老虎，也沒有真心涼下來的意思

萬物飽滿，星辰低垂。江水漸瘦

思念漸長。是告別與送行的好節令

高河花好月圓，這座越來越詩意的小城

即將變成你夢里的故鄉

你一會兒像菜蟲，把你母親當成菜葉

一會兒像蝴蝶，落在你母親的發際數白發

用游移的目光躲著，仿佛我是火星上來客

陌生得不像你的父親

你掛著耳機，用內心的彩虹

驅動著車子，往一座陌生的城市飛馳

一陣忙亂之后，我們像三片落在水面的葉子

安靜得不知所措，在飛揚的大學校園

跟不上這些年輕得沒有黃昏的生命

不久之后，你也會和他們一樣

習慣用青春與蔚藍散步

告別是人生必修的功課

一如往常，你俯在母親的耳畔低語

像一朵繾綣的云，陷入時光的折痕

當我就要轉身，越過歡喜而又不舍的柵欄

突然，你像風一樣轉身，第一次用力地

是的，用力地、緊緊地擁抱了你的父親

那一刻，江南的山水屏住呼吸

愛與感恩，在寒冬酷暑里不知跑了多少個來回

人間最美的成人禮，莫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