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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的路

2021-12-13 23:39:56行超
北京文學 2021年12期

行超

趕回家的時候,她就躺在那個小小的木棺里。

原來一個人竟然這么小嗎?一生中所有的寬敞、明亮、柔軟在此刻頓時化為虛無,在已經凝滯的未來時間面前,它們都將隨著肉身一起消亡,最后不過是擠入這局促的空間內,如此孤獨地,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客廳已經搬空了,只看到花籃、花圈和五顏六色的紙扎簇擁著那張最后的照片,既熱鬧又悲愴。無論門外多么喧鬧,無論哀樂放得多么大聲,這里卻始終奇跡般地維持著一種靜默的氣場,黑暗中,唯有制冷機的轟鳴聲,一刻不停。

奶奶的棺材是爺爺多年前買的,那時候不到60歲的爺爺已經為兩人備好了壽材,經年累月地存放在久無人居住的老房子里。如今這棺木漸漸滲出了時光的蠟油,散發著木質特殊的香氣。即便在農村,這樣的壽材今日也不多見,因為費工。“畫棺材”的儀式是在奶奶走后第二天正式啟動的。一大早,從鄰縣請來的專業畫匠開始了他繁復的工作:第一層,先用膩子抹平木質的紋理,接著刷一遍黑色的底漆。第二層,描上“二十四孝”圖——這是專屬于女性逝者的圖案,生前是為規訓,死后則代表著榮耀。若逝者是男性,則要畫上“八仙過海”,以顯示其智慧與功績。第三層,著色。由是,那悲痛的濃黑色基調竟又涌起極其矛盾的鮮活。最后一層,上亮油。經過整整一天的裝點,那個幾十年后終于派上用場的木箱子便成了結結實實的靈柩,不久前那種樸拙的原木色被替換為擲地有聲的沉重與壓抑,它立于此處,這場漫長的告別于是開始。

倩倩

倩倩生活在另一個城市,一大早就驅車趕來。我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奶奶的棺材旁邊,失神地望著,便走過去,抱了抱她,卻已經想不起來我們有多少年沒見面了。兩人默默無語一陣,倩倩紅著眼睛轉過頭來告訴我,她的名字是奶奶起的,“倩”就是“欠”,奶奶說,“是我們欠這孩子的。”

倩倩是我表妹,比我只小一歲。她的身上有一種模糊的年齡感,她皮膚白白的,臉蛋紅紅的,聲音小小的,說話時不怎么直視對方,說是個中學生也不為過。但她身邊那只不斷響起的手機以及隨之而來的繁忙業務卻告訴我,這顯然是一個比同齡人老到、干練的成熟女性。我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長成了今天的樣子,但她的每一次改變似乎都不令我驚訝,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驚心動魄卻又合情合理的。

在我記憶中,倩倩只是個害羞、寡言的小姑娘,似乎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我們才會見到她。每個大年初一的上午,倩倩都會來看爺爺奶奶,我們一群孩子在屋里玩,就聽見院子里大人們喊著,倩倩來了!然后隔著窗戶看到她走進樓上爺爺的房間,坐一小會兒,再下來跟我們打個招呼。沒多久,大人們又喊道,倩倩走了!小時候我只是隱隱感覺,倩倩與我們的關系是不一般的,那種關系既近又遠。近在于,凡有任何重大節慶,倩倩都需要承擔與我們相同的儀式、坐在與我們最近的位置;遠則在于,她的日常生活我們全不熟悉,幾乎只是一個存在于講述中的親人。那時候的我來不及細想,只知道她是我的妹妹,親戚們都說我倆長得最像。

很多年之后,我才在家人的只言片語中得知,我曾短暫有過一個大姑,生下倩倩不到一年便投井自盡。年幼的我對此全無記憶,只記得之后每當提起她,奶奶都會沉默著低下頭,擺擺手,其他人也不再多說。在那些被小心珍藏的泛黃的老照片中,我艱難地辨認出她的模樣。如同大家所描述的,我的大姑有著倔強而堅定的眼神,在村里,她割麥子最快、家里收拾得最整齊。村里人一起看露天電影時,她總能用不知哪里學來的知識為大家“解說”。大姑性格剛烈又博聞強記,不僅沒有農村婦女習以為常的內斂、乖順,還有著不合時宜的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直到快三十歲了,才在媒人的說合下草草結了婚。這樣的女人,幾乎是一早就注定了悲劇的命運,但她卻至死都對此渾然不覺。又過了很多年,當我也成為一個需要面對婚姻與家庭的女性時,才真切體會到這故事背后徹骨的寒意。

直至如今,大眾對女性的產后抑郁依舊很難客觀認識,許多人認為,那不過是“嬌氣”“矯情”的表現。三十多年前,在那個貧窮而閉塞的北方農村,人們更是不知“抑郁”為何物。大姑一輩子都沒能走出那囚禁了自己一生的小山村,都沒等到過上她一直向往的新生活,沒等到身邊有人能夠理解她的“古怪”,便匆匆離開了。鄰居后來說起,剛生下倩倩的時候,姑父在城里打工賺錢,大姑一個人守在農村的空房子里照顧女兒。有時鄰居串門,她就看著自己懷里那個小人兒問,姐,你說這么小個娃娃,我怎么可能養得大呢?那時候鄰居只當她說癡話,農村婦女,哪個不是生好幾個孩子?又有哪個孩子是養不大的呢?

印象中,我從未見過這位“姑父”,從小女孩時期到現在,倩倩從來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即便奶奶葬禮當天,他亦稱病未到。我不知道我們家與他的交往是從哪一刻開始戛然而止的,更無從知曉他的生活、他的情感世界。在農村,這算不得問題,更沒人會因此苛責這個本就夠可憐的男人。鄉土社會對于人情有一種微妙的把握,相比那略顯虛無的情感,他們大概更信任血緣——無論是生而攜帶的宗族關系,還是后天簽訂的婚姻契約——你是一家人,那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而這份關聯一旦斷了,那情分也差不多就斷了。

無論如何,倩倩只能自己長大了。

我剛上大學沒多久,倩倩就結婚了。那年我一個人輾轉從北京趕回去,參加了她在農村舉辦的婚禮,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圍觀了一個同齡人即將開啟的婚姻。在一片混亂的喧鬧與紅火中,兩個不過是小孩子模樣的“夫妻”被人潮簇擁著,稀里糊涂地享受著幸福。那一年,倩倩剛滿18歲。

時間該是有相對論的。很多年后再次回到農村,那里靜得沒了聲音,時間也仿佛停滯了。于我,這漫長的人生乏善可陳,不過是讀書、再讀書,工作、再工作。而倩倩的人生卻總是充滿著驚濤駭浪,我不斷聽到她的消息:她很快當了媽媽;兩口子外出打工,開公司、當老板;她又生了一個孩子;她的公司在當地做到最大,很快又開到其他城市……這些精簡到極限的信息背后,是倩倩高密度的人生,她幾乎是在以我的幾倍速度經歷著人生的各個階段,我猜,她的每一天都是翻天覆地似的,她的每一天都充滿變動又迎向未知。可再想想,這翻天覆地的人生背后,該是有多少無路可退的無奈。

奶奶下葬前一天,我們一起去村里的祖墳掃墓。不遠處,是歸屬于生前丈夫一家的倩倩媽媽的墓。說是墓,其實不過是荒草叢中的一個小土包,三十年的日曬雨淋已經幾乎將這里夷為平地。因為丈夫尚且在世,大姑的墳前一直沒有墓碑,只能根據旁邊那棵路標般的老槐樹來判斷位置。墳前有祭掃過的痕跡,想必是姑父一家也來看過。這個與我的人生擦肩而過的至親,我第一次離她那么近,三十年過去了,如今我已長成至她離開時的年歲,自以為在那些道聽途說的故事之后,漸漸與她達成了共情,然而,如果真能穿越時空回到三十年前,這隔岸觀火的情感真的可以緩解她的痛苦和絕望嗎?

深秋的北方干燥而寒冷,正午的日頭映出了空氣中的浮塵,偌大的山坡上空無一人,唯有層層疊疊枯黃色的干草與黃土。這塊土地承載著又埋葬了大姑短暫的人生,但她真的屬于這里嗎?此刻,我所感受到的四周闊大無邊的寂靜,在大姑的人生中漫無盡頭。于她,這寂靜一步步內化為孤獨,而這日久天長的孤獨,在鄉土社會又實在是難以啟齒的。我們在這個小土包前面燒了很多很多的冥幣、寒衣、紙元寶,直到雙眼被濃煙熏得快要睜不開,直到那青煙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整個上空。小姑一邊哭一邊跟她地下的姐姐說,咱媽也過去了,到那邊你要好好照顧她。

廣全

我從小就知道,我有一個“老家”,還有一個“老老家”。“老家”是爺爺奶奶生活的地方,是我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去住上幾天的那個小縣城;“老老家”是爸爸的“老家”,也是爺爺奶奶搬來縣城之前居住了許多年的村莊。小時候我總是纏著奶奶帶我去“老老家”,仿佛去往一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每次回去,我們都住在奶奶的弟弟家,我們那里叫作老舅。老舅家在村里最遠的地方,需要爬過一個荒蕪而塵土飛揚的大坡,才能看到高處老舅家的兩口大窯。窯洞、暖炕、風箱,我對北方農村傳統器具、日常生活的全部認識,幾乎都是在那里習得的。

幼年的記憶一點點遠去,如今早已所剩無幾。只記得老舅有個怪脾氣的兒子,叫廣全,他很少說話,脾氣卻倔得很。小時候我常常聽到他被大人們呵斥,內容我一概不知,但那種恐怖的氛圍卻讓我至今難忘。與他的姐姐一樣,老舅一生藹然待人,性格溫和甚至有時顯得軟弱,大概只有在家人面前,他身上屬于典型北方漢子的一面才會被激發出來,尤其是在咒罵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時,老舅的嗓門會忽然變得又大又生硬,聲如洪鐘、氣勢磅礴。在城市里,我幾乎聽不到這樣的聲音,城里人吵架,無論如何到底還是有礙于面子,音量、措辭也多少有所保留,又或者是因為缺少了莊稼人的底氣。廣全叔好像從不反駁什么,那些高分貝的叫喊只屬于他的父親,他的沉默讓老舅的呵斥越發鏗鏘有力,帶著一種絕對的權威性和合法性,如同這個男人在他家庭中的地位一樣,容不得一點質疑。

鄉村的夜晚是一種透徹的黑、極致的靜,一切都服膺于自然的法則。在那些靜謐而漆黑的夜晚,幼年的我無數次被老舅的聲音嚇哭,奶奶一改平日的慈祥,嚴肅地告誡我不能出聲,小孩子在別人家哭鬧是很不禮貌的。于是,我一邊強忍著自己的淚水,一邊壓抑著心中的恐懼。有時候,奶奶會從屋里走出去,勸阻正在院子里破口大罵的老舅,但她好像一輩子都沒有那種向他人辯解、抗議的能力,即便是面對自己的弟弟,她不過只能又心疼又無奈地說,別說娃了,娃可憐的。

正是因為那些夜晚令人生畏的呵斥聲,我心里一直對廣全叔保持著某種疏離,似乎從那時起,我就認定他是個不聽話的、可能給家人帶來麻煩的“壞孩子”。那時候的我尚不能理解,即便是最親近的家人之間,亦會出現難以消除的隔閡,甚至,我們對待親人的包容程度,有時還不如對待一個陌生人。有那么幾年,廣全叔幾乎成了全家的矛盾中心,不僅是老舅,大家說起他來不是唉聲嘆氣就是捶胸頓足,他是這個完美家庭中的不和諧者,或者直接說吧,他幾乎成了全家人一起用力隱瞞的秘密。漸漸地,人們的呵斥、哀嘆變成了漠視和遺忘,廣全叔的名字越來越少地出現在大家口中,而我也有二十多年都沒再見過他。奶奶的葬禮上我才聽說,廣全叔離了三次婚,如今50多歲了,還是個單身漢。童年記憶中的那些呵斥,也大多來源于此。廣全叔干干凈凈,不說一表人才,但在農村也算得上相貌出眾了。沒有人說得清到底為什么,他就是無法像所有人一樣循規蹈矩地成家、生子,這些村里人看起來天經地義、最簡單也是最基本的事,在他的人生中屢屢成為越不過去的坎兒,而他又一直用沉默和試錯對抗著所有人,及至如今人到中年,他依舊緊閉著自己內心的那扇門,好像也從來沒有誰認真地試圖走進去。

廣全叔的花籃與他的幾個兄弟一起,擺放在奶奶棺材的兩側,看起來是很重要的位置。他的幾個兄弟現在個個出人頭地,有做生意的,在國企當干部的,與他的兄弟們站在一起時,訥口少言的廣全叔,以及他的膚色、眼神、穿戴,竟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這么一大家子人,好像只有他始終停留在最初的起點,而他的兄弟們、他的鄉親們卻早已跑出去很遠。

這是那個總被長輩訓斥的廣全叔嗎?

我只看到他,每天都是最早從村里趕來,天還沒亮,已經在幫忙搬東西、掃院子;又是最晚回去,直到人潮散盡,獨自把這一整天的狼藉全部收拾干凈,第二天一早再來。紅白喜事向來是農村最重要的社交場合,即便是在夜以繼日的哀樂聲中,即便四周充斥著肅穆的挽聯、花圈,葬禮上依然彌漫著荒誕的喧鬧甚至笑聲。唯有廣全叔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人們七嘴八舌的時候,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偶爾湊過來聽一會兒,從不插嘴,也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有一次我走到他身邊,剛要聽聽大家的談話,廣全叔立刻站起來,示意要把座位讓給我。我趕忙請他坐下,他卻說要去干活了,笑瞇瞇的一雙眼睛看著地,腳下迅速地離開了。

到底怎樣才能將記憶中那個常年被大家排斥和看輕的“壞孩子”與眼前這個任勞任怨的中年人聯系在一起?廣全叔一生沒犯過什么大錯,用老舅的話說,甚至老實到了“憨”的程度。他既沒能力像他的幾個弟兄那樣走出農村,去掙錢、去當官,去折騰出一番新的生活;又不能忍受重復他父親的一生,像所有的莊稼漢子那樣,春種秋收、娶妻生子。廣全叔這大半生所遭受的一切,無非來源于人們對這種難以被歸類的人生的排斥。在那個傳統的北方農村,祖祖輩輩的人們年復一年地傳承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一代代沿襲著約定俗成又根深蒂固的觀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亙古不變的生命節奏讓人們逐漸形成了對重復、安穩生活的崇尚,那些出格之舉、那些打破常規的人,在這里顯然是不被容納的。如今,即便是在號稱最開放包容的一線城市,我們依然難以接受所有的離經叛道之人。可以想象,在那個閉塞的小山村,勤勞、沉默,又倔強到固執的廣全叔,就這樣數十年地背負著自己一生最大的罪過。

奶奶的葬禮上,廣全叔是最忙碌的身影,卻又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他沒有大嗓門的呼喊,也從不跟誰套近乎,那些省城來的客人,他更是一步都不會靠近的。廣全叔似乎早就給自己圈定了一個世界,他的世界一如鄉村的夜晚,一成不變又靜得出奇。他大概早就坦然接受了自己平庸無能的人生,此外的生活、他人的好福氣,他既不奢求也不羨慕。如今這個村里大部分人都在外做生意,多的是在大城市生活的老板、大款,但即便是最落魄的時候,廣全叔也沒有開口找過他的哥哥們,靠著賣力氣,總歸也能生活下去。

廣全叔輾轉過很多地方,打過很多種工,不過都是為了糊口。廣全,現在在哪兒干著?我聽到爸爸問他。又看到他低著頭,笑瞇瞇地說,在一個大廠子里當苦力,穩定呢。話里沒有一絲苦楚,甚至有種劫后余生的幸運感。

村里人說老舅媽最近“糊涂了”,這么個生活了一輩子的小村子,她居然常常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如今,老舅全家的孩子都發達了,在縣城的、在省城的,還有在北京的,只有這個最沒出息的廣全叔,這個打了一輩子光棍的、遭人嫌棄的兒子,還守在村里陪著他的糊涂媽。

宏明媽

奶奶的墓地在村里一處高高的土坡上,離祖墳有點遠,是不久前才選好的新墳。坡下面不到百米遠的地方,有兩處相依為命的小土包,那是奶奶生前的好朋友,兩口子離世已經快十年了。如今他們前緣未盡,竟又以這樣的方式再續。

隨著爺爺工作單位的變化,一家人在縣城搬過好幾次家,性格內向的奶奶卻幾乎跟所有鄰居都能成為朋友。現在的住處附近,有好幾個與她年齡相仿的老太太,天氣好的時候,她們常常坐在一起聊天、打牌。我陪著奶奶去過一次。在她們的“社交圈”里,奶奶并不是中心,偶爾輕聲慢語,大多數時間只是安靜地聽,跟著大家一起開心地笑。大家卻很喜歡奶奶似的,那一天,看到奶奶走過來,人群中笑得最爽朗的那個老奶奶從身后掏出兩張小墊子,重疊著給奶奶鋪好,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后來我問奶奶,為什么她給你兩張墊子,別人卻一張都沒有?奶奶哈哈笑著,知道什么又不告訴我似的。

出殯那天一早,幾個老奶奶互相攙扶著前來祭拜。看著她們靜靜地抹淚,爸爸膝下一軟,淚如雨下。

村里當然也有奶奶的好朋友,我見過其中一位。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兒子叫宏明。于是,像絕大多數中國的農村婦女一樣,這個奶奶幾乎一生都被大家叫作“宏明媽”。幾個月之前,我跟爸爸一起回村看過宏明媽,她家是一個寬敞的農村小院,院子里曬著剛摘下來的花椒、辣椒,一進門奉著一張黑白的男人照片,那是宏明爸,已經走了快20年,宏明媽也就這樣一個人守了這空蕩蕩的院子20年。我們給宏明媽留下一些過節的禮物,并不貴重,卻都是奶奶親手挑選又一一囑托過的。臨走時,宏明媽硬要塞給我們一包自己炸的花生米,還有一只自己扎的小掃帚。爸爸怕她勞累推說不拿,她拉著爸爸的手,湊近他問,村里的東西,你嫌不好?又笑著將那些東西推了過來。

宏明媽瘦瘦高高的,穿一件洗得見白卻很整齊的西裝,還戴著一副黑框的近視鏡,在農村婦女中實屬罕見。年輕的時候,爺爺在縣城工作,每個禮拜回村一次,奶奶帶著幾個孩子生活在村里,一邊種地、做農活,一邊照顧家庭、拉扯幾個孩子。宏明媽也差不多,據說她男人不愛干活,莊稼地里、自己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宏明媽一個人在忙碌,如今鼻梁上的那副眼鏡,多半就是年輕時摸黑做針線活帶來的。

聽說這兩年宏明是紅人了,十里八村的紅白喜事,都是他帶著自己的廚師、幫廚在張羅。操勞了一輩子的宏明媽,如今也是可以享享清福了。奶奶牙口不好,喜歡吃軟的、甜的,只要有熟人順路,每次宴席過后,宏明都會囑人捎來一碗軟糯的甜米——如今只是那些碗,都已經在我們家摞成了小山。從縣城到村里不過十幾里路,說起來并不算遠,但受限于各自越來越沉重的身體,奶奶和宏明媽這么多年其實很少見面。兩個農村婦女,也不會用手機、很少打電話,就是隔著這一袋花生米、一把小掃帚,還有一碗碗甜米,年復一年地遙遙相伴著。

奶奶走的前兩天,宏明媽特地從村里趕來,那天奶奶精神很好,兩人聊了很久,臨走時奶奶下床將她送出去,還一起走了很遠的一段路。那一天,奶奶剛做完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件衣服,那是一件藏藍色碎花的小棉襖。我至今仍不忍想象,她當時究竟是如何挨過那幾乎將她吞噬殆盡的病痛,又是怎樣用盡自己的最后一點力氣,完成了在她看來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任務。奶奶這一生,不知為自己的孩子、孫子,以及一切有血緣沒血緣的親戚朋友們做過多少衣服、納過多少鞋子。她常說自己什么都不會,只能做點這些沒用的事,我卻不知道,哪里還有超越這些瑣碎平凡之物的愛?

在做好了那件小棉襖、送走了宏明媽之后,奶奶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在床上昏睡一天一夜,凌晨時分便與世長辭。而這讓我們措手不及的離去,其實她自己心里早就有數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天下午奶奶跟宏明媽說,我身體不行了,我走的時候,你來給我穿壽衣吧。

宏明媽果然來了。放在奶奶棺材下面的那些小桌椅,都是她親手做的。出殯那一天,院子里喧鬧至極,一陣陣呼喊緊接著一陣陣悲號,人們各司其職地沉浸在這最后的繁文縟節之中,忙碌、繁雜幾乎覆蓋了悲傷本身。宏明媽靜靜地不發一言,整個上午,她一個人在里屋默默疊著紙元寶,白色的、金色的,幾乎鋪滿了整張床。我看著埋首其中的她忽然意識到,在這漫長的人生中,奶奶與宏明媽互為彼此的鏡子,她們那樣牽掛對方,也許就是對另一個自己的惦念。如同一生中的所有時刻那樣,她們如此柔軟又如此堅強,奶奶臨走前縫好的最后一件小棉襖、宏明媽仍在不斷折疊著的紙元寶,正是她們所能想到的、幾乎是唯一的愛的方式。在那些被寂靜與枯燥覆蓋的日子里,作為被規訓的農村婦女,她們從不認為自己有多大本事,唯有緘默無言地持續付出。到最后,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能改變,那么就去忍耐、去承受,正如她們一直所做的那樣。

宏明媽沒有跟我們一起送奶奶的靈柩下葬,在農村,那并不是女性被允許出現的場合。按照習俗,整個下葬的過程都不可以哭泣,否則,故去的人便難于安寧。這場最后的告別中,除了人們的輕聲耳語,就只剩下空氣中火焰呼呼燃燒的聲音。那聲音仿佛沉默如謎的呼吸,又像是堅硬而沉重的頑石,壓迫在人們心頭。我感到窒息,不是因為哀傷或者痛苦,而是為這沉默與安靜。漫天黃沙中,我想起了大姑,想起她生命中曾經一望無際的孤寂。又想起廣全叔,想起老舅家那些一成不變的夜晚。他們是如何用一生面對這黃沙,他們是怎樣挨過了這無盡的死寂,他們又可曾片刻感到過窒息?

葬禮結束時,有個阿姨問我,你還記得娜娜嗎?娜娜是她女兒,跟我同歲,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阿姨告訴我,小時候我偶爾回村就會去找娜娜,還常用突兀的普通話說她:你看你,臟兮兮的。阿姨說這話時當然沒有一點責備,她知道那是童言無忌。我有點羞愧地看著她,不知該作何回答。是啊,我并不喜歡這里,我從小在城市長大,渴望熱鬧、光鮮、燈紅酒綠,我幾乎沒有真正關心過眼前這些人的命運,甚至并不認為他們與我的生命有何關聯。我們生活在巨大的斷裂中,我們彼此血脈相連,卻又幾乎素不相識。似乎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與這陌生的親人、遙遠的故鄉相遇,可這相遇又注定是極其短暫的。

“千萬不要回頭”,當我們最后離開時,村里的叔叔阿姨們不斷叮囑著,這是整個葬禮過程中最為嚴厲的規則。也確實回不了頭了——眼前的殘陽正在急速墜落,它又一次橫亙在我們之間,仿佛早已知曉,這相逢已是離別。

責任編輯 張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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