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與自然的關系看古人說“和”

何軍

和”是中國古人處理人和自然關系所追求的理想化的境界和目標。和，就是和諧、協(xié)調、平衡的意思，通常講的是人際和諧，這里講的是人和自然的和諧共存。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其目的是為了人類的世代生存和發(fā)展，為了人類能夠擁有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保持資源的持續(xù)存在和永續(xù)利用。

至于如何實現(xiàn)“和”這個目標，中國古人提出諸多主張，其中較為突出和重要的是：第一，依，認識到自然是人類的物質依靠;第二，時，認識到人類活動應該順應季節(jié)時令;第三，養(yǎng)，注意生態(tài)的保護;第四，節(jié)，注意資源的節(jié)約;第五，害，注意防范自然災害;第六，法，注意探究自然規(guī)律和效仿大自然的“德行”。下面略作解釋：

第一，依。不少古代學者對自然界進行細致入微的觀察，進而產生強烈的神秘主義直覺。他們認為人類與自然的關系，無論在精神上亦或在物質方面，都表現(xiàn)為一種近乎原始的依賴性。中國古人很早就認識到自然環(huán)境是包括人類在內的各種生物生存的物質條件，認識到自然生態(tài)對人類具有重要的精神和心理效用，“智（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因此，對大自然要心懷感恩和尊重。儒家要求圣王或君子要具有一種憐憫自然萬物的道德同情心，對孕育自己的大自然要向對待人一樣心懷愛意;要求處理人際關系要有愛心——仁者愛人，處理人和自然生態(tài)的關系時，也要有愛心，“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孟子·盡心章句上》）。同時，中國古人認為生物也可以選擇、甚至改變生態(tài)環(huán)境，“良禽擇木而棲”（《左傳》），“山林茂而禽獸歸之”（《荀子·致士》）。

第二，時。指的是各種生產生活衣食住行等活動要符合季節(jié)節(jié)律，從時、順時、尊時。作為數(shù)千年中以農業(yè)為主的國家，中國古代人格外關注季節(jié)的變化。他們發(fā)現(xiàn)，四時變化是自然的、客觀的、不可逆的，但是季節(jié)變化也是可以通過觀天象等加以觀察、認識和把握的——“一葉知秋”。人應該并且可以做到相時而動，因時制宜。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從時，就是遵從自然規(guī)律，是千百年農耕社會無數(shù)經驗和教訓積累起來的科學結論。《呂氏春秋》“十二紀”把春夏秋冬四時各分為孟、仲、季月，共十二個月，論述了各月的天象、地上萬物生長的規(guī)律以及各月應作的農事、氣候和環(huán)境保護事宜;《淮南子》在“時則訓”中仿照《呂氏春秋》，把四時分為十二月來論述每月星象、氣候、動植物生長與消亡，及人類的農業(yè)生產以及禁令等。同時，《呂氏春秋》中也提出，不僅僅是農業(yè)生產不能耽誤農時，許多周期性的活動，如樹木砍伐，水中漁獵乃至祭祀等，也都要遵從季節(jié)、時刻的要求。在獲取食物和食用食物方面，古人也建議人們要符合時令季節(jié)，如孔子說“不時，不食”，《呂氏春秋》說“食能以時，身必無災”。

第三，養(yǎng)。包括人在內的各種生物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均需訴諸外界。實際上，各種需要的滿足直接或間接來自生態(tài)環(huán)境。4000多年前，大禹王頒布的禁令《禹禁》曾規(guī)定，“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長”，可稱作是最早的森林保護法，體現(xiàn)出注重遵從林木季節(jié)演替規(guī)律的思想。《禮記》中也說，“樹木以時伐焉，禽獸以時殺焉”;甚至把自然當做衣食父母，“伐一木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孔子集語》中記載，有人看見孔子弟子季子捕魚時將網中小魚扔回水中，就將這事告訴了孔子。孔子感嘆：季子真是個道德完備的人啊。這也可以說明，孔子及季子在告訴人們，在獲取資源時，要注意自然資源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要給予自然“養(yǎng)”的時間。

第四，節(jié)。注意節(jié)制欲望，節(jié)約資源。中國古人對人的欲望，其實在總體上是肯定的。如《論語》中說“食色，性也”;《呂氏春秋·仲春紀》說，人的耳目口等各種欲望，是人之常情，好人壞人，在這方面是一樣的——“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此三者，貴賤、愚智、賢不肖欲之若一，雖神農、黃帝，其與桀、紂同。”但他們也提出，人在欲望方面要節(jié)制，要反對奢靡浪費;提倡節(jié)約資源，利用資源，主張取之有度，不能殺雞取卵，反對涸澤而漁;要適情節(jié)欲，“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jié)”。禮是儒家推崇的君子的最高行為規(guī)范。荀子提出“節(jié)用以禮”，節(jié)約是符合禮制的。在對食物的攝取方面，不能貪吃，要禁止暴飲暴食，如孔子要求“不多食”，《呂氏春秋》提出“凡食之道，無饑無飽，……飲必小咽，端直無戾”。

第五，害。“害”指的是自然災害，要注意防范自然災害。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許多內容或形式充分展示了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卑微、敬畏之感，以及對自然給予人類各種生存發(fā)展必需資源的感激感恩之情。同時，中國古人從樸素的辯證法思維出發(fā)，認為利害相生，自然在養(yǎng)育人類的同時，也可能會發(fā)生災害，危害人類。《呂氏春秋》的闡述很有代表性：“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圣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因此，人們對自然災害的發(fā)生，保持高度警惕，要有所準備。“天有不測風云”——古代中國的農牧業(yè)，特別容易受到自然災害的侵襲和影響。例如《左傳》中說人們期望“三時不害，而民和豐年”。但是，災害時常發(fā)生。《左傳·宣公十五年》中說，“天反時為災”，氣候異常，可能會產生災害，因此人們要早作準備，《左傳·襄公十一年》提醒人們，要“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等等，這些都體現(xiàn)出古人的憂患意識和防災減災意識。《呂氏春秋》認為要減少或避免自然災害，就要有一個立足于長遠、防患于未然的長效措施，要對生態(tài)資源進行保護和有節(jié)制的開發(fā)。

第六，法。“法”，在這里有學習、遵循和效法之意，就是說要注意探究、遵循自然規(guī)律，以及效仿大自然的“德行”。

其一，認為自然運行具有客觀性，人類應該尊重遵循客觀規(guī)律。老子在《道德經》中一方面感慨“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強調自然運行具有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性，在客觀世界面前，“無為”往往是人們的最優(yōu)選擇，如果統(tǒng)治者強求大家追求圣賢，往往會走向詐偽叢生的反面 ——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另一方面，強調人們應該去探索、尊重自然規(guī)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易經》說，要“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觀乎天文，以察時變”;《呂氏春秋》強調要“法天地”，尊重自然規(guī)律，“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之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善于順勢而為，“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豎子引棬豎，而牛恣所以之，順也”。《呂氏春秋》將無為而治和人定勝天聯(lián)系起來，提出“無為之道曰勝天”（管敏義在《呂氏春秋譯注》中將此處的“勝”解釋為“任”，提出《呂氏春秋》認為尊重遵循客觀規(guī)律辦事，即為無為而治的核心）。

其二，在一些古代文人如儒家和道家看來，大自然又似乎具有某種高尚的道德品質，是正人君子學習和提高修養(yǎng)的楷模、榜樣。例如老子盛贊大自然的無私與美德，值得人們效仿，他說天地無私 ——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老子說人應該像水一樣“善”，與世無爭 ——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孔子也認為天地大德，是人們提高自身修為的楷模，他在為《周易》所寫的《象傳》中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用大自然的博大、寬容和謙遜做類比，來教育弟子們 ——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總的來說，同絕大多數(shù)宗教不同，中國影響深遠的儒家、道家、法家等思想體系，在總體上可以歸為樸素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自然觀。它們從維系人自身的生存發(fā)展出發(fā)，提出樸素的生態(tài)倫理觀。他們認識到自然不僅是人類賴以生存、發(fā)展的物質基礎和物質源泉，還是人類觀察學習的對象、珍貴的精神家園、高尚的道德楷模。中國古人對生態(tài)和環(huán)境進行探索和思考的思想成果，受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具有很強的局限性，對自然規(guī)律的觀察還很零碎、對人和自然關系的認識還很粗淺。但是，他們的思想成果，對于改變當代人的價值取向，增強人們的生態(tài)意識和環(huán)保觀念，深入思考和推進綠色發(fā)展，應該還是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的，值得我們研究和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