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佳寧
范佳寧:梅琳玉你好!你剛從“設計上海”回來,先簡單聊聊你這次參展的作品和它們背后的創作理念吧。
梅琳玉:其實這次參展的作品主要分為兩個方向:一個是雕塑類,另一個是日常器皿類,同時也分屬兩種不同的材質——陶瓷和玻璃。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希望在藝術、設計和手工之間找到一個跨界的平衡點,那么首先我希望我的作品有一定的工藝性,再次它能有藝術上的審美和情趣,最后它需要有設計感。雖然,藝術、設計和工藝分屬不同的語境,但我希望能找尋到它們之間的那個和諧點。
范佳寧:那么你是從小就在三寶,在三寶國際陶藝村長大。在這里這么多來來往往藝術家的耳濡目染之下,陶藝似乎成為了你的家學。但我能看到在你的作品中時常充斥著對材料和工藝的反叛,進而在你的作品中體現為一種矛盾感,這是否和你的學習及成長背景有關?
梅琳玉:是的。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一個叛逆期。從我一開始的時候看到大家都在做這個事情,我就并不是很想做陶藝。所以這和我的個人性格也有關系,從小就喜歡和別人不一樣,這也是一種求異性。但因為每天都在看,所以陶藝早已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了。

梅琳玉在“設計上海”為西門子集團智能基礎設施集團的Thomas CEO和梁黔閩CFO講解作品
范佳寧:你的舅舅李見深是當代陶藝的大家,你自小也是在全世界各地陶藝大師的注視下長大的,這當然是一個優越的條件,但是這會不會對你個人藝術風格的形成造成一定影響?
梅琳玉:其實它對我來說是一個背景資料。陶藝村是更田野,更鄉村的這種感覺。陶藝是在當代語境下的,它和西方的當代美術運動有著密切的關系。它是我的一個背景資料,但我本人并不希望往這個方向走。那么這種狀態,有人會覺得如果我做陶藝會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我自己也知道如果去做陶藝的話會取得一些成績,但我自己還是希望能有一些新的嘗試。其實我的野心是比較大的,我并不局限于已有的東西,我還想探索新的事物。
范佳寧:我們聊聊你的求學之路。你2017年申請了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這兩年留學的經歷,使得你有一個全新的視野和抽離的視角,這時的你再回過頭來看三寶國際陶藝村和整個景德鎮,是否有新的不同?
梅琳玉:我是2017年申請,但是2018年才離開景德鎮。我離開之時,景德鎮正處于一個大的建設時期。我當然覺得,這座城市正在經歷一個新的破土而出的狀態,這是一個等待期,在這段時間我應該出去豐富自己。所以我選擇了這個時候離開,兩年多的時間景德鎮也有了新的蛻變,處在了一個新的上升期,那么我所學的專業、訓練所得的職業素養和國際化視野能夠在這里有所作為。兩年留學的突破,讓我對三寶國際陶藝村和景德鎮有了新的認識。包括我回來之后,才明白了景德鎮的優勢在哪里,它實際上是強于一個全鏈路的手工生產技藝,這也是景德鎮的特色所在。
范佳寧: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這種學院派的創作視角和景德鎮這種傳統的匠人式的創作視角有哪些不同,這兩者間的割裂感對你來說會很強嗎?
梅琳玉:我覺得皇藝的培養方向并不是既定的,它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是一個匠人或是怎樣。它很開放,你可以是藝術家身份,也可以是設計師身份、匠人身份。因為我想做的是跨界,我會去尋找它們之間的那個點。所以我本身的視角就和景德鎮式的匠人視角是不一樣的。
范佳寧:我記得你所學的專業是“玻璃與陶瓷”,玻璃是否在創作上幫你打開新的視角?玻璃和陶瓷這兩種不同的材質對于你個人理念的呈現是否是統一的?
梅琳玉:玻璃和陶瓷從材料上來說,二者都是無機硅酸鹽,所以皇藝將它們歸為一個專業方向。材料對于我個人而言沒有限制,因為所有的材料都是用于表達你自己的。我這次的玻璃作品叫“蒙太奇”,它是我對工業化的一種解構,想要探討的是,實用器物和雕塑間的矛盾點。因為如果按照正常的工藝流程出來后,它原本應該呈現為一個花瓶的形態,但是我在中間把它切斷,把它的模具做成了最后的成品,成為了一個雕塑。所以它在這個過程中就打破了這個壁壘,因為我不是為了做一個玻璃器,而是說通過解構的手法進行一些創新或者說表達一些觀點。所以我不考慮材料本身的限制,但是材料本身也會說話。所以交給觀眾解讀的話可能會有一些新的理解,可能會和我不一樣。但是作品呈現出來的那一瞬間,它就脫離了母體,一個獨立的個體應當被任何人理解,而不是成為作者的附庸。但是解讀的偏差和視角的不同是統一的。
范佳寧:你作為老三寶國際陶藝村有限公司的執行董事,你怎么看現在的變化和以后的發展?
梅琳玉:三寶國際陶藝村在景德鎮整個大環境下,它不可能獨善其身,一成不變。三寶這條路也在被著力打造,大家都在慢慢生長出來。它的變化在于路好走了,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是,并不是說來的人多就好。因為以前這里是藏于山谷之中的,是名義和實質上的“世外陶源”,來到這里的人都是被篩選出來的,但是現在的邏輯可能已經發生變化了。以后的發展,我們也在考慮,因為你要綜合很多方面去看,包括你現有的很多東西,包括你想做的事。我們最早并沒有什么野心,一直都是一個被推著走的狀態。隨著時代和環境的變化,我們也要思考以后的路。其實二者也是統一的,我的作品是對我自身環境的反叛,三寶可能也要對這個環境做一個反應。三寶國際陶藝村當然和這里是共處的,但是它會生發出一些不同的東西。
范佳寧:我聽過一個說法,大意是說,清三代琺瑯瓷的瓷胎都是來自景德鎮的,但花面的設計和繪制卻都是在紫禁城里完成的。這個史實的背后,透露出的是景德鎮千年冶瓷史中“重制作而輕設計”的生產習慣,而在現代手工業中,設計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但是,現代創意設計在景德鎮的陶瓷手工業的產業鏈中話語權并不高,傳統工藝生產要素化的程度并不高。景德鎮本該是一個遍地都是設計師的地方,但很顯然并不是,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或者說,你認為現代設計在手工藝轉型中應當發揮怎樣的作用?
梅琳玉: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一針見血。日本民藝家柳宗悅提出了“民藝”這個概念,之后做了民藝館。但是他的兒子柳宗理是個很有名的國際設計師。從這對父子之間身份的變化就能看出,手工藝和現代設計之間的關系。因為柳宗理在做設計的時候,是以手工的方式作為樣板的嘗試。他用純手工的方式去打樣,去試驗,最后再將其變成一個工業產品,先通過一個工藝性的嘗試,再去將產品工業化。手工藝和工業設計應該是兩個不同的方向,但是兩者間有可以互相借鑒的經驗,我們現在也能看到很多手工藝在產品中的體現。借助手工藝的一些語言和形式,再將其結合和創新是我覺得現代設計未來的一個大方向。

《蒙太奇》
范佳寧:感謝你接受我們今天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