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標記的人

●章銅勝

到太原后的第一天，便去晉祠博物館參觀，那是一處讓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在晉祠博物館里，我感興趣的不僅有圣母殿、魚沼飛梁、宋代泥塑，還有歷代名人為晉祠留下的詩文碑刻。而在晉祠博物館，也發現了讓我非常不開心的事情，在一些石碑上，留下了游人隨意刻下的字符，石碑的表面被人摸得很光滑，一些字跡已被磨平，難以辨認了。有些內容，即便看了許久，也還是猜測不出來，我總覺得，對于喜愛晉祠的人，這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

一個人，想要在某些空間，或是時間里留下一些標記，我覺得可以理解。但是每一個人，都不應該把標記留在不該留下的地方。記得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在《宇宙奇趣·空間里的標記》一文中說：“標記用于標出一點，但同時又標記著那里有一個標記，這是更重要的。因為點多得不計其數，而標記只有一個，同時又是我的標記；因為它是我做過的唯一一個標記，而我是唯一一個做標記的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個做標記的人，而我們所要做的標記，只能屬于我們自己，我想那些標記，不應該，也不能夠去影響別人。那些千百年來立于晉祠中的石碑，是某個時代某位先人留下的，是他們在晉祠所做的標記，這些標記，成為晉祠的符號，傳承著一種文化和精神。他們是做標記的人，也是守護那些標記的人。那些標記，是年代久遠的建筑，是栩栩如生的泥塑，是石碑上或詩或文，或感或觸的文字，它們傳達給我們一些信息，想要告訴我們那個年代的晉祠和那個年代為晉祠留下標記的人，以建筑、泥塑、碑文的形式。今天，我們應該仰望那些穿越時光，仍然留在晉祠里的標記。

標記，是有私人屬性的，它可能是你寫下的一些句子，做過的某些事情，也可能只是你某一瞬間的一個想法，它沒有具體固定的形式，但它一定是只屬于你個人的東西。在時間與空間里，我們每個人都曾為自己留下一些標記，這些標記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沒有多大的意義，而對于你來說，卻與你的經歷、成長有關。我們會記住其中的一些標記，也會忘記更多的自己曾經做過的標記，這并不重要，因為我們總在做著另外一些標記，為經歷的某一件事，為成功的喜悅，為失敗的懊惱，為開心的某一瞬間，也會為失落的某一時刻。標記之于我們，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共有的一部分，它甚至可以說是藝術生活，或是生活藝術的一個標記。我希望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了，自己曾經做下的那些標記，有了標記，人生才有更多值得回憶的東西。

作家殘雪的《輝煌的裂變：卡爾維諾的藝術生存》一書中，有一篇文章《溯源的焦慮——讀〈讀空間里的標記〉》。她在這篇文章中說：“原來空間和時間就是由人所做的標記構成的，標記無處不在，無始無終。”殘雪將藝術家理解成“一個做標記的人”，這種標記，是創作與突破，藝術家同藝術的關系，也成為“一種純粹的存在”。藝術家如此，而我們普通的人，也在做著屬于自己的標記，這些標記成就自我，也在突破自我，同樣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我忽然想，自己做過哪些標記呢？讀一本書時的某些聯想，看見一朵花開時的某種欣悅，與一只昆蟲對視時的想法，風雨中的某些感觸，或是寫下一些文字時的滿足，也或者是其他一些東西。那些標記，便是人生的某些意義吧。如此想來，我愿意成為那個時刻做著標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