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問世間繁華， 只管你是否安生

王月冰

有父母的老家和老家的父母，才是自己身后最堅固的那堵墻、心底最硬的那股底氣，當陷入低谷，可以回這里哭泣和積攢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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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峰與父母的矛盾由來已久，且一天天升級。最初的一次正面交鋒，發生在大學畢業那年暑假。

那時，同宿舍的幾個男生在職場混了幾個月后聚在一起吐槽，委屈失落與懷才不遇的苦悶排山倒海，最后大家決定辭職，一起創業。他們很快敲定項目，啟動資金需要20多萬元，每人出7萬元，就可以做老板了。

徐峰興高采烈地回家，跟父母眉飛色舞地介紹自己的工作室。母親擔心他不靠譜，父親正在攤位前一碗接一碗拌涼面，輕聲說：“我沒錢，最多給你兩萬元。”他連忙問：“爸，你們每天賣這么多涼面，7萬元肯定有，我跟你們借，好不？等我賺了錢一定還，還付利息！”父親頭也沒抬，訴了幾句苦：“這些年供你和你妹妹讀書已是辛苦，家中老人們身體都不好……”

徐峰賭氣，兩萬元也不要了，跟同學提出自己多干活，入干股。同學笑著說：“咱這是下海經商呢，風吹浪打的，你連救生圈都不提供一只，‘裸泳呀？”就這樣，他做不成老板了，只好繼續回去做小職員。之后他總想起同學說的那個詞——“裸泳”，小氣摳門的父母，連個救生圈也不愿支持他！

在城里上了幾年班，同齡人都開始買房，一般是父母出大部分首付款，有的甚至全是父母出。徐峰羨慕不已，硬著頭皮再次向父母借錢，父母倒也沒直接拒絕，問他看中什么樣的房子，首付要多少錢，需要家里出多少，總之，要寫個預算方案報給他們。

徐峰以為父母這次終于大方了，激動不已，到處去看房，一套套列下來，把預算表格在電話里詳細讀給父母聽。每一套父母都聽得很認真，但聽了價格后都否決了，只是一次次問他：“還有沒有再便宜一點的？怎么都要這么多錢啊？”徐峰問父母手里有多少錢，父母也不說，只是要他再去找便宜房子。

于是徐峰又去找，終于找到一套特價房，面積小。父親認真聽了房子的情況，交通、學校什么都了解清楚，很開心，說：“好，我們就買這套，你這幾年給家里寄的錢我們都沒花，加上你自己手里的，家里再補上一點首付就沒問題了。”

可這時徐峰卻不愿要那套房子了，因為他談了戀愛，女朋友跟他去看那房子，不滿意。他想要買大一點的房子，說自己可以去找同學借錢，也拜托父母去找親戚借借，他知道父母在親戚中向來口碑極好，能借到錢。父母堅決不同意，理由是往后說不定還有很多地方要用錢，怎么能隨意花個精光還欠債。

徐峰只好懨懨地買了那套小房子，沒多久，女朋友就和他分手了，之前兩人之間總有毛毛刺刺的問題冒出來，似乎與房子無關，但他感覺根源就在于房子太小，心中對父母又添了幾分埋怨。接著，房價漲得快，有同事房子的面積是他的數倍，開心得合不攏嘴。他忍不住失落，更覺得父母卑微，沒有魄力和眼光。

徐峰回家時，跟父母說起房價上漲，說起同事買的大房子升值了一百多萬元，父母聽得一愣愣的，然后，他聽到母親在屋里對著父親悄悄嘆息：“當時如果把那幾十萬元積蓄都拿給兒子去買房，現在他就不會這么失落了，我們會不會錯了？”原來當初買房時父母手里還有幾十萬元，他氣得連飯都不想吃了，急急忙忙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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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他給父母總結了四大特點：摳門、小氣、格局小、目光短淺。他們做不了他闖蕩繁華世界的靠山，只會站在小鎮的那條細巷子尾巴上，守著小攤，夏天拌涼面，冬天煎臭豆腐，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父母一次次讓他失望，他覺得無助、孤立，想起同學曾嘲笑的“裸泳”，心就沉了下去，斗志卻浮了上來。他工作用心，很快就升職提薪，領導器重，給他牽媒，女孩是本市人，兩人很快相戀，結婚。

家庭幸福美滿，事業順心如意，讓徐峰覺得揚眉吐氣，精神抖擻回到小鎮。父母依舊守著他的小攤，鄰居們說，兒子有出息，不用再風里雨里這樣折騰了。父母笑，說：“他再出息，我們這也是他的大后方，能替他多守一天是一天。”他覺得父母這話好笑，替他守什么？就那小破攤？沒想到父母竟然如此虛偽，人前說著做兒子的大后方，實際多一分錢的支援也不給，家里有多少積蓄是個大秘密，像防賊一樣防著他這個兒子，他是親生的嗎？

轉眼過了而立之年，徐峰再次創業，風生水起，一切順意，逐漸膽子變大，開始冒進。有一陣子，資金鏈突然出現了大問題，他把自己賺的錢全部搭進去還缺個口子，而項目又不得不咬牙做下去，因為這是翻盤的唯一機會。

徐峰想到了賣掉那個小房子。聽到這個消息，父母火急火燎地打電話來，說：“那小房子千萬不能賣，你現在住的是岳母家的房子，那小房子是你的底氣，你怎么能把底氣也賣掉呢？”徐峰覺得好笑，就那么小個房子，還底氣呢。

父母急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上次孫子生日聚餐，親戚都說你事業發展得好，你小舅子卻回答‘可他現在住的還是我們家的房子，親戚說你也有房子，雖然小一點，但一家三口將就擠得下，愿意不顧面子屈身住在岳母家的房子里，其實是個尊重妻子的好男人。”

父親的話讓他心頭一暖，有次他和妻子鬧小矛盾，小舅子說他寄人籬下不要囂張，他當時就想搬去自己那小房子住，岳父母和妻子一再打圓場他才留下來。生意上冒進其實也是受了這點刺激，他以為沒人能懂他，沒想到父母懂。

可是，底氣歸底氣，如果不賣房子，到哪去弄這么多錢？父親問他還缺多少，他報了個數字，父親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說：“我們給你，反正我們幾十年來精打細算存著這些錢也是準備在關鍵時刻給你渡難的，之前總想著關鍵時刻還沒來，再等等，這次看來真是遇到坎了，我們得幫你！積蓄如果還不夠，我再去找親戚借。放心，如果你在外面真的一無所有了，還有老家，老家還有我們！”父親的話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一股力量傳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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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父母給的錢和力量，徐峰成功熬過了難關，事業進入全新局面。

后來，徐峰買了大房子，要父母搬去和他一起住。父親搖頭，說：“那可不行，我們還得給你好好守著老家。你在外面闖蕩，累了，遇到難了，只要我們在，你就有退路。”

母親也說：“這么些年，我們把手里的錢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上次你買房，也沒敢全部拿出來，因為覺得那不影響你的前程和安危，總擔心你在外面真遇上事向我們求助時，我們接不住。”父親抱過小孫子，得意地說：“是呀，堅持了幾十年，爺爺奶奶這次不就接住了嘛！”

徐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在心里埋怨了父母這么多年，埋怨他們摳門、目光短淺，但現在他知道了，父母不是眼光短淺，而是他們看的方向不一樣，他們不看投機取巧大富大貴，只盯著兒子一輩子的安危與周全。

從那以后，迷茫、失意或得意時，他都會回小鎮住幾日，一方小院，家常飯菜，父母氣息，溫暖、踏實。他在這兒抖落一身壓力與浮華，回歸本真，像一個孩童。

年近不惑，徐峰終于明白：有父母的老家和老家的父母，才是自己身后最堅固的那堵墻、心底最硬的那股底氣，當陷入低谷，可以回這里哭泣和積攢力量。當人生荒年，這里有可口飯菜、潔凈的床、溫暖的家——父母不問世間繁華，只管你是否安生。父母在，那墻便不會倒，那底氣便不會散。這是我們真正的退路，更是努力前行的動力。

丁小小摘自《家庭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