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人間

安寧

于是她便很認(rèn)真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女人祈禱。

1

阿爾姍娜幼兒園的好朋友賽楞，一大早就鬧著要來找阿爾姍娜玩。賽楞爸爸忙著上班，把賽楞送來就匆匆離去。沒有大人在旁邊陪伴，兩個小孩子反而玩得更輕松自在，只一會兒就把玩具全都翻箱倒柜找出來，將客廳變成了動物園。我走出來站著看了一會兒，見賽楞拘謹(jǐn)?shù)匾痪湓捯膊桓艺f，便知趣地重新退回書房，任由他們在客廳里探險，一會兒跟恐龍大戰(zhàn)，一會兒跳進海洋去斗鯊魚，一會兒又飛上天空跟老鷹翱翔。平日里總愛耍公主脾氣的阿爾姍娜，跟好朋友在一起，卻是出奇的溫柔，好像小心翼翼呵護著一份可能會隨時飛掉的寶貝，就連拼裝玩具，都會用請求的語氣，并時不時地表演一段什么，將賽楞逗笑。

透過虛掩的房門，我聽到兩個人一段浪漫的對話：

阿爾姍娜問賽楞：“如果我去美國了，你去山東了，可是我愛你，我想你，怎么辦？”

賽楞很平靜地回答：“放心，我會去找你的。”

我被兩個小屁孩的天真無邪，逗得哈哈大笑。

2

午休的時候，因為阿爾姍娜不好好睡覺，打擾了我的休息，我便生了氣，沖她一通大吼。她果然老老實實地跑到床的另一頭，抱著被子不再吭聲。

我以為她睡著了，便欠起身偷偷看她一眼，她立刻小貓一樣乖乖地爬過來，躺在我的懷里，將我緊緊地抱住。兩個人閉眼睡了一會兒，阿爾姍娜忽然問我：“媽媽，你的心里為什么住著一個壞媽媽，還有一個好媽媽？”

我愣了一下，而后溫柔道：“因為人是復(fù)雜的，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好人，一個壞人。我剛剛生氣的時候，那個壞媽媽就跑出來大吼大叫，后來，好媽媽就走出來，把壞媽媽給關(guān)了進去。就像你的身體里也剛剛冒出一個壞小孩，搗亂媽媽，這會兒又成了媽媽的好孩子一樣。”

她靠我更近了一些，并吻吻我的臉，柔聲道：“媽媽，我愛你。”

3

晚飯后，給阿爾姍娜讀《安徒生童話》，第一篇是《拇指姑娘》。結(jié)尾這樣寫道：“你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再叫拇指姑娘了。”安琪兒對她說，“這是一個很丑的名字，而你是那么美麗。從今以后，我們要叫你瑪婭。”

阿爾姍娜立刻反駁：“媽媽，我們還是叫她拇指姑娘吧！這個名字多美，像拇指一樣小小的，可愛的。”

我點頭贊同。的確，這是一個非常美麗動聽的名字。

“那我種的辣椒，等它開花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個辣椒姑娘躺在里面？”阿爾姍娜突發(fā)奇想。

“當(dāng)然會有，所以，你要耐心等待并呵護小辣椒哦！否則，某一天辣椒姑娘也會被一只爬過窗戶的癩蛤蟆給偷走的。”我笑著逗她。

阿爾姍娜立刻飛奔去了窗臺，仿佛稚嫩的辣椒已經(jīng)開花，小小的花朵里，正坐著童話里的拇指姑娘。

4

正在窗前收拾床鋪，忽然聽見阿爾姍娜朝我喊：“媽媽，那個人會不會掉下來？”

我抬頭，見一身體粗笨的中年女人，正將半個身子，從5樓完全沒有護欄的窗戶里探出來，不緊不慢地擦著玻璃。看她質(zhì)樸的著裝，應(yīng)是主人從門口牛皮廣告上，隨便找來的擦玻璃的女人。她不屬于任何的家政公司，基本獨自作戰(zhàn)，或與同樣進城的丈夫一起攬活。當(dāng)然，如果她有笨手笨腳的丈夫跟隨左右的話。

“她要掉下來怎么辦呀？”阿爾姍娜始終擔(dān)著心。仿佛那女人馬上就要像一塊磚頭，從5樓“咚”一聲墜落下來。

“你快為她祈禱吧，保佑她能安全無恙地擦完玻璃。”我告訴阿爾姍娜。

于是她便很認(rèn)真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女人祈禱。

她趴在桌子上，帶著微微的緊張，注視著那個女人，一直到女人擦完了玻璃退回房間，不再出現(xiàn)，她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像，那個站在窗戶上的人，是她自己。

陳蘄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