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菌


馬倩團隊創作的華美的蹙金繡作品
盛唐,是一個氣度雍容的朝代。那些盛唐的工藝、音符、建筑、文字,俱是人類文明的重要遺產。而失傳已久的盛唐刺繡蹙金繡,只存在于當時的華章與典籍、壁畫與器物中,千年后的人們,實在無法想象它的瑰麗。
如今,非遺傳承人馬倩經過10 年潛心打磨,終于將蹙金繡重現,人們可以感受到當時巧奪天工的技藝,還有那個時代的富足與強盛。
蹙金繡將奢華迷醉、富麗堂皇詮釋到了極致。畢竟,將黃金作為繡線大面積地使用在衣料上,彰顯著耀眼富足的皇家威儀,是只有宮廷及少量顯貴階層可以使用的。當“唐代蹙金繡活化展”在陜西法門寺等處舉辦時,現場的人都發出了輕輕的驚嘆,那些散發著金色光暈的繡品讓人震撼。
這些作品,均是蹙金繡傳承人馬倩將24K 純黃金制成比頭發還細的金線與絲線交融擰成一股,再橫跨固定在面料上制作而成的,盡管每件作品都將金屬與絲綢完美融合,但在馬倩眼里,遠未達到千年前的工藝水準。蹙金繡在唐朝覆滅之后逐漸失傳,無論現代人如何花心思去琢磨、去復原,也無法恢復蹙金繡的真正風采。
1987 年, 陜西法門寺地宮開啟,蹙金繡重現于世。法門寺地宮出土的蹙金繡實物共5 件,因為金線的穩定性,千年后依然華美如新,是地宮內保存最完好的絲綢織物。
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科學家在顯微鏡下發現,陜西法門寺地宮出土的蹙金繡實物上的手工捻金線,平均直徑只有0.1 毫米,最細的地方僅0.06 毫米,比頭發絲還要細。并且每米金絲線上繞金箔3000 多圈,就是現代的高科技手段也很難達到這樣的工藝水平。蹙金繡就是以這樣驚艷的方式出現在現代人的面前。
“僅在材料上我們就達不到當年的工藝了。現在的金線來自南京龍潭鎮的金線非遺傳承人。明清時期,南京江南織造專門給皇家做服飾,他們的金線技藝因此流傳至今。我們如今用到的最細金線的直徑是0.12 毫米,根本無法與法門寺出土的金線相比。據說,現代金箔工藝也遠遠達不到唐朝的程度,蠶絲線也做不到唐朝時那么精細。一千多年前的工藝技術,是現代人無法企及的高度。”馬倩介紹說。
馬倩敢用10 年時間去挑戰,成為蹙金繡的傳承人,靠的是一腔孤勇和與生俱來的天賦。馬倩祖輩中沒有以刺繡為業的巧匠,老一輩的擇業觀念,更傾向于讓馬倩從事一份安穩的職業,生性安靜的她聽從了家人安排,按部就班地學了人力資源管理,大學畢業后進入外資公司成為HR。
興趣使然,工作之余,馬倩喜歡泡博物館,喜歡欣賞明清時期的繡品。她越來越覺得刺繡是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她閱讀了市面上與刺繡有關的書,研究、觀賞蹙金繡的針法。盡管家人都不支持,但她還是決定放下一切,去蘇州跟隨非遺大師學習盤針繡。
天賦異稟的人都是老天賞飯吃,馬倩將靈氣和天分發揮到了極致。坐在繡架前,從繃框子那一刻起,她的上手速度就令人驚嘆,老師驚訝地說:“這也太可怕了,怎么會有學得這么快的人。”馬倩跟隨老師學了整整5年技法,直到老師對她說:“你的東西我不用看了。”這意味著她可以出師了。
后來,馬倩又拜師非遺傳承人計清老師,學習蹙金繡、平繡等刺繡針法技藝,一邊學藝,一邊著重進行唐代絲織文化的系統性學術挖掘與研究。10 年來,馬倩逐漸聚攏了一支年輕的團隊,并吸引了許多紡織專業的研究生和藝術設計專業的大學生加入進來。他們收集、整理蹙金繡的圖案紋樣,并從世界各大博物館的唐代絲織品、壁畫、器皿以及敦煌洞窟、藻井中發掘、尋找線索,在浩如煙海的線索中尋覓屬于唐朝服飾的密碼。
同醉心技藝的傳承人不同,馬倩更注重史料的研究與學術資料的挖掘,她不僅僅是蹙金繡的陜西唯一傳承人,還是漢唐絲織文化遺產研究的學者。
杜甫的《麗人行》中有這樣的詩句:“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蹙金孔雀銀麒麟”描寫的就是極盡奢華與燦爛的蹙金繡,那些唐代宮廷服飾上用金線繡的孔雀和用銀線繡的麒麟,與春日的美麗景色相映生輝。這是杜甫將唐代蹙金繡以文字留世的經典記載。
中國人的智慧和創新在刺繡工藝上從未懈怠過,唐代刺繡創新的針法有劈針繡、平繡、搶針繡、打籽繡、蹙金繡等,為了讓服飾更加華美富貴,人們還會將刺繡與金銀線、寶石珠、金泥繪畫結合。到了宋代,由于黃金匱乏,朝廷便下令禁止奢侈的針法。
遺憾的是,唐代以后,中國社會格局巨變,絲織業也受到巨大影響,蹙金繡在發源地北方逐漸失傳,卻在南方蓬勃發展。“唐代之后,由于天氣變化,桑蠶業逐漸衰敗,且北方地區戰亂不斷,引發大規模北人南遷,帶走了大批工匠,南方絲織業由弱變強。”馬倩介紹道。
蹙金繡斷代千年,馬倩決定從零開始,將這塵封千年的工藝從歷史的故紙堆里打撈出來,再一代一代傳下去。目前,許多非遺項目都面臨傳承人匱乏、手藝青黃不接的窘狀,馬倩盡管只有38 歲,卻靠著一己之力,艱難地組建了一支年輕的朝氣蓬勃的傳承人團隊。
這些傳承人大多是90 后、00 后,來自紡織或設計專業,他們和師傅馬倩一樣癡迷、膜拜唐代絲織品與刺繡文化,甘愿守住清貧、耐住寂寞,將尋覓到的盛唐最瑰麗的紋樣圖案細心描繪下來,按年代和紋樣類型分類整理成冊。纏枝花鳥紋、孔雀纏枝紋、鸚鵡卷草紋、瑞獸雙狐紋、戲水海獸紋、飛鹿綬帶紋、獨角飛廉紋……每個紋樣與圖案的整理,都是一次費盡心血的折騰,工作量浩瀚無邊,但年輕的他們毫不猶豫地扎了進去,夜以繼日,在歷史的歲月里沉淀,期待用自己的潛心研究與默默付出,讓蹙金繡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與保護。
對于傳承,馬倩從不驚慌,她從容的心態,來自她帶出的一支具備研究實力的團隊。此外,還有一個受她影響的女兒。5 歲的女兒已經能一針一線繡出簡單的花樣,且靈氣逼人。小姑娘一坐兩三個鐘頭的強大專注力,令成年人嘆服。馬倩覺得,他們都是讓蹙金繡在當代重新閃耀光芒、煥發青春的希望。
(摘自《女友》2020 年第1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