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音流淌民間

沈燁

誰也不能否認，民間是一個巨大的寶藏。任何東西落入市井煙火、田間泥土或塞外風光中，都會爆發出極強的延展力、上天入地的生命張力和生生不息的精神動力，音樂也不例外。放眼杭州，民間也藏著各式各樣的音符、百變的舞臺樣式和不可言傳的音樂故事。

花雕檐下，齊整整的老式樂隊，腔調十足，用震撼著脊梁骨的樂聲喚回了一個又一個時代。這種樂曲樣式叫作樓塔細十番，是杭州市蕭山區樓塔古鎮的一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細十番”這名兒聽上去是纖弱的，但真正身臨其境，在細十番樂隊的演出中，觀者一定能感受到一種真切的恢弘感。

何為“細十番”呢？這要從十番音樂說起。十番音樂是中國傳統音樂的耀眼篇章，流行于我國許多地方，“十番”中的“十”指的是樂器眾多，“番”是對音樂形式多樣化的概述。一般由十幾種樂器同時演奏，以演奏的方式講故事，音樂曲牌多為社會故事、民間傳說，具有很強的地域性。“細十番”使用的樂器以管弦為主，因此不難理解“粗十番”的存在，“粗十番”演奏時是以敲鑼打鼓為主。

蕭山樓塔細十番是中國十番音樂文化保存較為完整的一支。在樓塔，隱藏著許多演奏“細十番”的高手。樓塔“細十番”樂隊一般由30多人組成，采用的演奏形式也非常古樸：有人踏步而行，頗有古代士大夫的氣度，和著音樂節拍，徐徐前行;有人坐著，那是主要的演奏人員，擺弄著排笙、洞簫、竹笛、琵琶、揚琴、二胡、板胡、高胡、阮、箏等樂器，以音樂的形式傳頌時間留給樓塔古鎮的禮物。樓塔完整地保存著明朝時的演奏曲牌“望莊臺”“一條槍”“八板”，這三支曲牌圍繞著大禹治水的傳說，呈現了一個永恒的主題——人類對美好的向往。“望莊臺”部分頗有宮廷樂的意味，悠揚盛大，仿佛一個慈祥的老人滿臉堆笑，向世人描繪大禹治水成功后河山壯美、國泰民安的場景;“一條槍”部分則展現了大禹治水的勞動場景，主要描繪了眾人抬石板的過程，音樂至此，鏗鏘有力，氣勢豪邁;“八板”部分講的是大禹治水成功后老百姓徹夜歡慶、載歌載舞的場景，在鼓點的映襯下，節奏明快，氣氛熱烈。

這三支曲牌得以傳承，賴于清朝光緒年間留洋歸來的本地人樓岳堂的努力，他也是樓塔“十番會”的第一任會長。傳說，他與眾多鄉賢一道，以工尺譜的形式記錄下了多支曲牌，至此，樓塔細十番的演奏曲牌固定了下來。樓岳堂不會想到，他歸隱鄉間為了重拾兒時記憶所做的那簡單的記錄為樓塔文化的有聲繼承添上了一抹明亮的光。

十番音樂又是如何會在樓塔鄉間生根結果的呢？傳說普遍認為是神仙太公樓英的功勞。樓英是個土生土長的樓塔人，生在一個杏林之家，自小研讀諸子百家，遍讀醫書，又得家中醫者的指點，終成一代醫家。醫術高，名聲也大，到了洪武年間，太祖朱元璋突患疾病，樓英入宮任職太醫院。據說樓英其人頗清高，并不喜朝中諸事，一門心思鉆研醫學，后來以體弱為名告老還鄉。樓英的回歸是細十番音樂傳承的關鍵點。據說，樓英對十番音樂十分著迷，辭官之后與鄉中擅音律的賢達、文人雅士仿照宮廷樂的形式，組了樂隊，終日演奏迷人的樂章，從此，十番音樂在樓塔鄉間真正扎了根，且有了自己的特色。

樓塔這個地方古稱仙巖，山水合奏，鐘靈毓秀，景中有畫，夢中有靈，與細十番音樂在靈魂上非常契合。東晉許詢曾隱居于此，后世無數風流人物來此尋訪他的足跡，魏晉玄趣在樓塔的山山水水間世世相傳。十番音樂之所以能在樓塔生根發芽、復興光大，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樓塔這片土地蘊藉的神奇力量所致。說得玄妙些，“人杰地靈”之類的說法是確鑿無疑的，可能真有造物者的神賜。

然而，樓塔細十番音樂的傳承仍有存疑點，如今對傳說故事的梳理是建立在理想的狀態之下的。事實上，由于記譜方式的局限，加之社會變遷的迅速，音樂是最難完整且正確傳承的非物質文化。樓英讓細十番音樂從宮廷來到民間，樓岳堂組織記錄下了兒時聽過的曲譜，這些說法仍有疑點，且沒有史料的支撐。當然，在合理性方面也可以自圓其說。幸而，樓塔細十番音樂在一代代樓塔人的努力下日益壯大，如此盛景，仍是讓我們看到了光——民間音樂得以延續發展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