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夜話

韋華榮

像往常一樣，晚上七點半，老張、老韋、老李準時來到村東頭的大榕樹下，談古論今。

三個老頭都是本村人，到退休年齡后回到村里居住。之前，老張在市里做生意，老韋在鎮(zhèn)上的中學教書，老李在一家大飯店做廚師。

“今晚不東家長西家短地說別人了，我們好好地說自己吧。”老韋說。

“說自己？我們?nèi)齻€是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后來在外面忙了大半輩子，現(xiàn)在葉落歸根。大家都知根知底，自己有什么好說的？”老李說。

“葉落歸根，說得好。我們是喝村里的水長大的，是從村里的小學畢業(yè)的，我們的左鄰右舍都是我們的親友，說對村里沒有感情那是假的。可是在五年前十年前，要我們回村里住，你們誰愿意？”

“我第一個不愿意。那時候就連這榕樹底下都沒人坐的。”老李一指幾十米外的池塘說，“小時候這池塘是我們的樂園，游泳的游泳，抓魚的抓魚，水多清魚多香。不知道什么時候，池塘邊建起了養(yǎng)豬場，大家也都把垃圾往塘里扔，一個好端端的活水池塘遠遠就能聞到怪味。這幾年不一樣了，搞清潔鄉(xiāng)村，原來的臟亂差全變了樣;還搞脫貧攻堅，路修好了，房建好了;現(xiàn)在又搞鄉(xiāng)村振興，村民的日子越過越甜。我們村的環(huán)境呢，不比城里的差。就說這池塘，周邊長了樹，水里長著荷花，荷花間游蕩著一群群野鴨，白鷺也時不時飛來。山清水秀啊。我們住的是‘湖景房，一打開門，就是滿塘的荷香。城里呢，我們都有房子，但哪有我們在村里住得舒服？你們兩個老家伙也是像我一樣才回村里住的吧？”

“老李說得不錯，我們的確是老歸故里，也是回村里享福。只是這福呢，老是感到享得有點不自在。”老韋說。

“有什么不自在？我們都是本村的人，祖屋都在村里，回村里住就是回自己家里住。我們?nèi)齻€呢，也是為村里做了貢獻的，我們捐錢捐物修路，名字都刻在石碑上呢。”老李說。

“沒有人說不歡迎我們回來住，我只是覺得一天就這么吃喝玩樂吹牛，久了也無聊，我們能不能為村里做點什么事呢？”老韋說。

“吃喝玩樂吹牛是一種養(yǎng)生啊。我們都是年過六十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為村里做點什么呢？”老李說。

“我們村有七八百人，是縣里人口最多的自然村，現(xiàn)在小學撤并了，村里已沒有學校。每當放假回來，待在村里的小孩應該有七八十個吧？他們在家里干什么？有一些能幫家里干點農(nóng)活，而有一大半抱個手機，從早到晚，打游戲、看電視劇、玩抖音，有些還玩直播。他們不珍惜大好時光，不好好讀書，只玩手機，讓人心痛啊。”老韋說。

“我也覺得可惜，但這些小孩玩手機入了魔，我們說有什么用？哪個孩子肯聽我們的？”老張說。

“老韋，你是老師，治孩子的點子多，說說有什么絕招。”老李說。

“絕招是沒有，但有個想法，正想跟兩位老哥溝通。”老韋說。

“說說看。”老李、老張同時說。

“我們村沒有學校了，但校舍還在，我想把空置的一兩個教室改為讀書室，讓孩子們來這里讀讀書。”老韋說。

“這個想法好！這是件功德事。”老李、老張同時叫起來。

“可是，要搞讀書室，得解決很多問題啊。教室空置已久，估計門呀窗呀地板呀什么的都發(fā)霉了，甚至爛了，得翻新得裝修。另外還要添置圖書，不知道花多少錢呢。”老李說。

“我做了幾十年生意，有些積蓄，裝修和購買部分圖書的錢我來出。”老張說。

“我也出一點。”老李說。

“我也出一點。另外，幾十年來，我拿出部分我的藏書來跟孩子們一起分享。”老韋說。

“多么好的事。我們擼起袖子一起干。”老李說。

“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現(xiàn)在小孩看手機，什么信息都有，他們還有沒有看書的興趣？”老張說。

“這你不用擔心，有很多小孩是愛看書的。我們這個讀書室會有很多小孩喜歡的書。況且我還會引導他們讀。”老韋說。

“我還是有點不太相信。對了，老韋，韋老師，我們是小學同學，我成了生意人，你做了教授，各自走的路，但我總想找個機會聽一聽你精彩的講課。你能不能當著我們的面講講，講得我這個老頭有興趣了，小孩自然不在話下。”老張說。

“你想聽什么？”老韋問。

“聽說有一本叫什么《儒林外史》的，跟四大名著差不多。我孫女上小學時，有一次問我什么嚴監(jiān)生兩個手指的故事，我哪里懂呀？”老張說。

“好。既然你說到這本書，我就講里面的一些故事給你們聽。這本書寫的是明朝的事，有不少人都想通過科舉考試改變?nèi)松\，像我們這么老白胡子一大把的晚上挑燈夜戰(zhàn)的大有人在。你不是說嚴監(jiān)生嗎？他吝嗇，但不是壞人，他哥哥嚴貢生才是壞透了的讀書人。嚴貢生可以說是‘三無產(chǎn)品，‘三無不是指無生產(chǎn)日期、無質(zhì)量合格證以及無生產(chǎn)廠家、來路不明的產(chǎn)品，而是無情、無賴、無恥。弟弟尸骨未寒，嚴貢生卻已在心里盤算著如何占有弟弟的房產(chǎn)。寫了借條給人家，錢沒實際借給人家，到時候卻問人家要利息。在回家的途中，為了賴掉船費，故意留下云片糕給船家吃，到岸后污蔑船家吃了自己救命的藥，成功地賴掉了船費……湯縣令、王惠等則是當了官就變壞的讀書人，湯縣令為了往上爬，草菅人命，偷雞案判得讓人啼笑皆非，牛肉案判得讓人瞠目結舌;王惠當上知府后，府里響起的是‘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收錢和打人成了主要業(yè)務。原本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純樸的匡超人、牛浦等，慢慢地墮落為劣跡斑斑的‘識字人。這本書寫得真‘辣，我推薦給學生看，有的一看就愛不釋手。”

“啊，這么厚的一本書，以為難讀呢。沒想到這么通俗、這么有趣呀！聽你這么一講，我對這本書也感興趣了。我原本擔心大家都不來讀，有韋老師精妙的引導，相信小孩的興趣會被激發(fā)出來的。”老李說。

“韋老師，讀書室辦起來后，你唱獨角戲了啊。”老張說。

“你們兩個真不夠兄弟。我們做的是公益的事，沒有你們兩個一起做怎么行？我們?nèi)齻€都是讀書室的管理員。”

“到時候我們能做什么？”老李、老張同時問。

“老張，聽說你最初是做豆腐生意的，你的豆腐質(zhì)量好，供不應求，有什么訣竅嗎？”老韋問。

“沒有，做豆腐的工藝都差不多，但我的原材料很講究。我用的豆子是本地產(chǎn)的，用的油是純凈的，大家吃了都說好，都成了回頭客。”老張說。

“為了讓讀書室更吸引人，我們可以適當?shù)馗阋恍┗顒印Ｄ憧梢越绦『⒃趺醋龆垢梢越o孩子們講誠信經(jīng)商的故事。”老韋說。

“這個可以！我相信我會做得好。”老張說。

“就我沒用了。”老李沮喪地說。

“你這大廚作用可大了。你給我們煮點綠豆海帶湯或玉米粥什么的，讓我們讀書不用餓肚子。有空的話，時不時搞點特色菜，還可以教孩子們廚藝。”老韋說。

三個老頭興奮起來。老張看一下手機，九點半了。

“隊長應該還沒有休息，我們找他商量去。”

三個老頭站起來伸伸腰、抖抖手，邁開輕快的腳步向隊長家走去。

塘面吹來微微的涼風，夏夜清清爽爽。頭上的月亮正圓，月亮四周的星星笑瞇瞇的。

責任編輯? ?韋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