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青

龍潭

莫家大院被日軍盯上后，頭人七卦公就睡不好了。

日軍路過這方圓百里獨一無二的大院時，迷上了這大院里的泛著綠光的土制青磚。它古色古香，豪華氣派，冬暖夏涼，太刺激日本人的霸占欲了。日軍也想在他們的家鄉建一座這樣的院子獻給天皇。

小隊長的指揮刀指著七卦公：“這院子，皇軍征收了。”一隊日軍呼啦啦就圍住了七卦公，四周刺刀林立。

脖子頂著刺刀的七卦公面無懼色地告訴他們：“莫家大院不能拆！里面暗藏有數不清的殺人機關，不信你們試試。”

日本人深知中國幾千年文明的厲害，連荒郊野嶺的古墓都有意想不到、防不勝防的殺人機關，更何況這無與倫比的古建筑？

七卦公一臉的堅強：“要建只能拉磚回去。”唯一的辦法是造好綠豆青。

小隊長心里說：“還得綁走你這個人才行！”

于是，莫家大院從此以后不管白天黑夜都有端槍的日軍把守，院里院外的人惶惶度日。七卦公卻超常鎮定。他吧嗒吧嗒的煙筒里，每冒一次火星，心里肯定又有一個主意。不然七卦公的名頭是怎么來的？跟八卦只差一卦呢。七卦公揮手間，一眾后生起鍬備泥，泥場是村中一號泥場。大家愧于沒辦法，都得聽七卦公的。七卦公說要一個半月才能產三萬塊磚時，差點被一個日本兵用刺刀捅了！因為他們也知道，昆侖關的炮聲天天在響，一個半月太長了，多等一天都是煎熬。

七卦公瞪著他，吼道：“造不出上好的綠豆青，建不出皇宮獻給天皇，你必須剖腹以謝天皇！”

日本人只好唯唯諾諾。

泥場里用三天備好泥，漫了一天一夜的水，晾了一天就到踩泥程序了。只見幾頭腱子肉亮堂堂的公牛有點慢吞吞地、一腳又一腳在踩。還有一個日本兵忍不住用槍托打了一下公牛。公牛的皮扯了扯，繼續慢吞吞地踩。

七卦公往他一指，說：“大大的皇軍，下來試試！”

小隊長好奇地推著那個日本兵往泥場里站，那日本兵雙腳站在被大公牛踩出超強黏性的泥漿里，怎么使勁，就是沒有一只腳能拔出來，一會兒就哭咧咧了。

七卦公吐一口唾沫擦擦手，走過去輕舒猿臂，一發力提起他，說：“皇軍，別急，我們會弄好的。”說話間，大公牛猛地一轉身，鋒利的牛角就頂到了日本兵的肋骨……又是七卦公輕輕地推開了大公牛的雙角。

站在泥漿里的日本兵臉上已經沒有一點血色。看到童顏鶴發的已過花甲之年的七卦公在泥漿里行走如常，日軍都不敢吭聲了。

過兩天，就是上泥牛了。鋼絲鋸子把泥漿用一豎一橫的手法，割成一塊一塊的，后生們排隊輪流舉起泥塊砸向泥牛，都干得大汗淋漓。兩大堆泥牛上好，蓋上早已備好的草簾，潑上清水，七卦公就帶著眾人回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七卦公都在大院子的門里，躺上逍遙椅，輕輕地哼幾句《捉放曹》，偶爾哼一段《殺倭寇》;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大煙筒，煙斗不斷地冒出火星……

打磚坯時，五名赤膊漢子一字排開，割開泥牛，那有著超強黏性的泥漿在他們靈巧的雙手里，經過磚模，砸、挪、捏、推、切一氣呵成，很快就變成規格一致的磚坯。有專人在前面把磚坯分五行排開，一層層跨空隙擺好，隊列嚴整。

一天下來，看到幾千塊磚坯出來了，還排列得那么整齊有序，天天眼冒火光的小隊長朝七卦公豎了一個拇指頭，說：“頭人，還要幾天能打完？”七卦公掐了掐手指，說：“一天五千塊，一窯三萬塊……”一拍大腿，“六天打完了，皇軍你大大地放心喝清酒。”

六天打完磚坯，晾曬三天后翻底磚朝上，上磚翻過來，又晾曬了三天就開始裝窯了。裝窯又花了三天，晾曬在磚場的磚坯仿佛瞬間消失了，全魚貫而進了燒磚的窯。裝磚進窯的三天里，七卦公忙壞了，親自在窯子里指揮，窯里的磚擺放與以往大大不同。大家疑惑地看著他，被他一頓臭罵：“你們懂個屁！誰說漏了嘴，我扒他的皮！”

點火前的一天晌午，七卦公找到小隊長，說：“我們這里的習俗是點火當天必須殺一條黑公狗祭窯神，否則燒出來的磚不是綠豆青。”

小隊長一瞪眼，說：“有這規矩？”

七卦公也瞪眼，說：“信不信？祭拜窯神的磚色分一七二，上面黑色占一成，中間綠豆青占七成，下面的白色占兩成。運氣好的話，綠豆青占到七成半！殺不殺？不祭拜窯神的可能就是三四三了。”小分隊長回話：“殺的狗拿來吃的？”說完兩眼放光。七卦公慢條斯理地說：“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

在窯頭點火前，七卦公在窯前空地安排一隊舞獅的，敲鑼打鼓，震天動地！鬧了一個時辰，鑼鼓停下來，雄獅飛步搶到窯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大拜。后面一大串鞭炮馬上就噼里啪啦響了起來，瞬間就火光沖天……

七卦公在眾人沒回過神來時，用快刀割開一只公雞的脖子，扔進窯里，立馬把山草點燃。同時，把四只黑狗腳放在窯門慢慢地燒……

日軍看得目瞪口呆。

從此窯門前燒火就不能停了，兩到三個小時鐘換一個人，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這叫扯長火，要用小火連燒五天。這五天里，窯頂的煙囪慢悠悠地冒煙。五天一過，改燒大火，要用鋼頭刺槍一次就把一大捆的山草捅進窯門，窯里是像煉鋼爐一樣的火紅火紅，一下就吞沒了一大捆山草，火柱沖到半空，氣浪把山草的灰吹得到處都是。村子里的人說：“山草的灰吹到你家，窯里的磚你家就有份，肯定就是綠豆青。”

負責用鋼頭刺槍捅山草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打著赤膊，鋼頭刺槍舞得眼花繚亂。大火燒了三天。在三天里，七卦公又命人在窯頂用磚圍著四周砌成了蓄水池備用。大火燒完，封好窯頂的煙囪和燒火的窯門，村子里的壯年不分男女排隊挑水往窯門前的凹處和窯頂的蓄水池灌水，灌滿為止。窯門前的凹處灌滿，水剛好漫過窯門，不漏氣，磚才好。灌滿水后的傍晚，昆侖關傳來日軍即將戰敗的消息。

晚上，七卦公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筒巡查了磚窯四周，竟然有兩個日本兵在值守。七卦公說：“我要在這守到天亮，天亮后就放水了，放完水，磚就燒好了。”說著，撩開衣襟，拿出閃閃發亮的酒葫蘆，一字擺開三個竹筒杯子，就著帶來的辣臘肉，三個人就海喝上了。

不一會兒，兩個日本兵就睡著了。這時，七卦公一揮手，幾個黑影迅速跑上窯頂，幾個來到窯門，忙活了一會兒又悄無聲息地走了。太陽曬屁股的時候，睡著的兩個日本兵屁股各挨了一槍托。剛想打七卦公屁股的時候，七卦公的長煙筒啪的一聲一下變成了長棍子，精準地把槍托往旁邊推開。

小隊長來到七卦公面前，說：“頭人，放水儀式快點搞。”

七卦公慢吞吞地往長煙筒的煙斗裝煙絲。奇怪，今天七卦公的煙斗換了一個大的，裝的煙絲幾乎是平常的十倍，裝的煙絲多，抽的時間肯定長。七卦公把長棍子般的長煙筒叼起來，優雅霸氣！他用長煙筒一指，喊道：“皇軍全部跟我上窯頂，見證美妙的放水儀式！”

小隊長問：“村民來嗎？”

七卦公說：“不用，放水進窯，窯頂上的煙囪會冒出美妙的水蒸氣，我們站在蓄水池周圍，沐浴著帶有溫度的水蒸氣。”他放低聲音，“皇軍才能享受。平時我們這里是頭人和命好的人才有資格。”

小隊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二十多個日本兵圍住蓄水池站好，七卦公喊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所有的日本兵面對煙囪不敢怠慢，全部照辦了。

七卦公又喊：“閉目祈禱一分鐘。”

說時遲那時快，七卦公猛吸一大口大煙筒，用冒著紅紅火星的大煙斗點燃了蓄水池邊露出一點點的導火索。

責任編輯? ?劉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