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塵
故鄉的燈盞已熟透
隱喻未來的詞語被柔韌的植物
洗出芬芳的詩句
那些沒有向歲月彎腰的舊物
從石頭里取出青春
流水向前。一封陳舊的家書
被光陰淬出痛感
寄宿在風雪里的草木
都是時間在一頁宣紙上
敲碎的另一個我
墨跡。潑在塵世鏡面上的花蕊
骨頭里的眾生
給人間的春暖花開,找到新的宿主
像無處安放的靈魂在夜里
分離出皎潔
母親把一片晴空種在樹下
水龍頭代替了那口老井
而井水,一直跟隨我走在他鄉
舍去芳華的肉身,在蕩起的波瀾里
洗去了硬度和苦澀
一場雪,落在詩經里
復活了泥土的深邃
蝴蝶在舊庭院扇動風暴
一座明清的城池,沿著土地的紋理
退回《水經注》里的村莊
一片舊瓦暗藏的玄機
被戰爭挑亮眼神
冷兵器穿過起伏的城墻
從遼闊的天空通向一個家族
最遼闊的往事
石頭圍起的謎面,用一株向陽的植物
鎖緊了大地深處蒼老的眼神
一截飛檐,從靜默的詞語中
遇見少年的自己
母親的聲音,越是輕柔
越像理想中的黃昏,把我攜著滄海
所蘊藏的人間,摁在炊煙里
每一塊石頭,都是長在血肉里的骨骼
每一個我都是被攪碎的詞語
沿著水徑醞釀月光。流云。塵土
遮住面容的屋舍
在一道閃電里褪掉紅妝
取出悲傷,陳列為感性的村莊
照片中凝固的笑臉
不僅僅是泥土的哲理
也是繁衍春天
母親傾聽過的一生
父親喝過的那碗茶水,已淌成
《詩經》中去向遠方的河流
而我搖醒樹影里藏著的月光
遠離故土
把彼岸種在去往天涯的路上
讓一滴露水復原成光陰
安靜的時辰。黃昏側身挪過
谷物和灶火之間滾燙的詞語
落下來,再升上去
——天空和泥土撐起的人間
被一縷一縷地喂飽
越來越圓潤的鄉音在母親
給我的信中,有燈火
也有星空:落在體內的河流
把母親填在灶膛里的眼淚送進
我能看到的月亮上
這些年,營養不良的村莊
變得落落大方
像祖宗滄桑的面孔里
涌動的春意
而瘦小的母親,把我的乳名
埋在一碗米飯里
第一朵稻花盛開的水田
都是掛在滄海上的一葉白帆
稻米在人間繁衍成簡單的詩句
叫醒蝴蝶從對岸扇動翅膀
仿佛用一萬年光陰
呼喚一位老人
他穿過我身體,天地就明亮了
他穿過我翻開的片牘
被默念一次
稻谷就長成一季
而鳥和稻谷都是這片土地
不可回避的往事
鳥所承擔的命運,像星河
來到人間
點亮文明的火種
從鰲山坡,到郎漢家
用一粒粒稻種被訓去的野性長成
《詩經》里的蒹葭蒼蒼
稻花伏在蝴蝶的翅膀上
把藏了一萬年的秘密揭開
連同植物根部埋著的光陰的枯骨
在風雨和苦難中
扛成肩膀上的磅礴
一碗米飯。一杯新酒
是春風捧給大地的明媚
在清明的人間
蝴蝶讓命運一年年豐滿
踏響河流和土地,帶走蒼耳
火焰。月光。閃電
凝固成的石器
——我把火種藏在身體里,返回故鄉
綿延的風骨,一片片寬恕
倒伏于塵土的命運
我的童年老了,像洗去顏色的血
青磚和灰瓦吐盡一生的鋒芒
老屋只剩下死去的煙火
三百年悲歡攪動著血脈和夕陽里
被光陰壓彎的影子
我的記憶
不斷濾出舊物之外
卑微的農耕情懷
如果凝視泥土,我僅僅是一枚獨行的草籽
被風帶去遠方
找到自己就要面對老屋,初見母親時
使用的句式:在鏡中的月亮蕩漾著
一直跟隨著我虔誠的目光
我在尋找自己
他們在圍觀歷史。舊事從瓦沿上
滑落。只有我童年時收集的
一杯月光,愿意交出青梅竹馬的模樣
房梁下黑色的燕子用內心的白
淘洗我。遼闊的鄉音,或與土地同生
責任編輯? ?符支宏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