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偉(長沙)

畫家劉歡樂
劉歡樂,字瑞才,號歡樂堂主,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進入媒體工作,先后供職于長沙晚報報業集團、湖南廣播電視臺,現任職于湖南日報報業集團旗下的金鷹報刊社,現為湖南日報社內參重點記者、法制周報深度報道總監、九三學社中央書畫院畫家、九三學社湖南省書畫院副院長、九三學社湖南省直綜合支社副主委、湖南省直書畫家協會國畫藝委會副主任、中國書畫網藝術顧問、湖南省大學生書畫藝術研究會藝術顧問。
當然,劉歡樂是我的好玩的朋友。雖然他才中年,但我們都喜歡叫他老樂。很早就叫起。
我早兩年,在老樂的畫室“歡樂堂”,裁了張斗方,拿水墨對著他畫過一張寫生畫,有點夸張,強調了他的青皮光頭、胖乎乎多肉的臉,以及他汽油桶一般膀大腰圓的身材。題的當然是“歡樂小像”。題過了有些后悔,又不能改,應當叫做“歡樂彌勒”才對。是的,若誰人來拍彌勒佛的電影或電視劇,老樂定是不二之選的特型演員。尤其他的笑,常常是破口而出,聲震屋宇,滿堂歡樂。是笑世間可笑之人么?也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彌勒佛的精神特質是寬容,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老樂呢,當然也是。經驗里,但凡我的朋友,胖子,多半都是心寬之人。不快的人與事,去他母親的。
十多年前,老樂在湖南衛視旗下的報刊社當采編總監,也當一線記者,我是報刊的總顧問。我們常常在一起開選題會。老樂是出主意最多的記者,也是承擔選題最多的記者。他是那種一個頂三個用的干將。常年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旅游鞋,胸前掛一架尼康相機,吼一聲,就出門了。半天,門都在他身后受驚地搖擺。
我們一起去過騰沖,給抗戰犧牲的國軍將士成建制的墓群獻上鮮花,靜默地站立在驕陽當頭的北回歸線上。紅蜻蜓馱著晚霞飛過來。紅土地像漬著歷史的血。我們一起喝小??Х?,吃過橋米線,買無名歌手的CD,歡樂給我拍了好多照片。早幾天遇到老樂,他還說他在電腦里找到了騰沖的文件夾,里頭還蠻多我們在一起的照片,他說他會發給我的。時間會在照片里發黃,但是友誼不會。
后來媒體融合,老樂隨衛視報刊社劃轉到了湖南日報報業集團。我不再顧問其事,但我同老樂還是照樣往來。為什么?因為老樂在湖南日報附近的財富大廈有一間遼闊的畫室,是他一位姓沈的至交花不少銀子幫他租下的,離我家也頗近,我喜歡到他的畫室里去涂鴉。
哦,老樂是什么時候開始畫畫的呢?對的,十多年前,還在衛視報刊社的時候,老樂就不停地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曬他的畫了。畫麻雀,畫桃花,畫老鼠,畫青蛙,畫艷山紅,當然畫得最多也畫得最好的,是麻雀,滿紙撲騰,滿紙嘰喳。淋漓墨色里,是一派喜氣。當時我就問過他:老樂老樂,你何解突然一下成了個畫家?畫畫你好像還是有前科的哦。老樂笑一句,說,開玩笑,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大學學的美術,專業就是裝潢設計,老本行咧。我這叫老夫聊發少年狂,圓圓少年的夢。
結果他少年狂發起來,簡直不可收拾。下了班,家也不回,先鉆到畫室里畫麻雀。財富大廈樓下有間專門做臭桂魚的小店,味道極好。老樂畫了一堆麻雀,餓了,下樓坐進小店,魯提轄一樣,點臭桂魚,點炸泥鰍,點涼拌木耳同油炸花生米,再來兩瓶啤酒。滿堂都是他的聲音。想起一個人寂寞,就拿起手機,吼聲如雷地喊我:過來羅,吃臭桂魚羅,兩個人吃起來才有味道羅!我于是騎著共享電單車就飆過去了。常常如此,我要買單是買不了的,老樂力大,一把撫開我的手:不要看不起人!又一笑,說,昨天還有人買了我的麻雀,小幾萬,吃個臭桂魚,算么子!來來來,呷杯啤酒著!
吃完臭桂魚,老樂在樓下的便利店買兩包芙蓉王,一包扔給我,一包揣進牛仔褲后兜,上電梯進了畫室。
五六米長的案子上丟了好多畫冊,齊白石、李可染、潘天壽、王憨山,還有他尚未臨寫完的好大王同顏真卿。壁上呢,是七八張四尺整張的桃花麻雀,雞崽蒲柳。我于是在案子這頭,老樂在案子那頭,傾墨鋪紙,盡興揮毫。煙一支接一支,畫一張接一張。老樂把一張濕淋淋的宣紙移過來,說你題款題得有味,我來畫,你來題,如何?于是我們每回都要合作好幾張畫。訂上墻去,兩人嘴角叼著煙,歪著頭,自我欣賞好半天,互相夸贊好半天,熱烈地開展表揚與自我表揚,直到老樂手機爆響,那邊老婆同志厲聲問:還不回,幾點啦曉得啵?一看鐘,12點!
我們在樓下揮手,我刷輛共享電單車騎上去,老樂搖手叫過來一輛的士,把自己熊一樣的身軀生硬塞進副駕駛座。他回家,等著他的并不是一頓臭罵,而是一碗紅棗煮蛋。刀子嘴巴豆腐心,是親愛的老婆同志。
老樂是常德人,來長沙三十多年了,說長沙話的口音里,仍是一股子常德腔,人謂之德語。老樂生性樂觀、喜感,所以他給畫室取名叫“歡樂堂”。嵌的雖然是他的名字,但嵌進去的也是他的性格。人又豪爽大方,每年春節從老家回來,都要給我打聲震耳鼓的電話,拿德語嚷道:跟你帶了一大紙盒子的臘魚臘肉呵,晚上到我畫室來拿呵,記得。你不拿別人會拿走的呵!有時候在他的畫室涂鴉,說:哎,今天這個生宣蠻好,走墨,筆筆看得清,又沒有火氣。他嗯一句,放下手中的毛筆,說,開玩笑,人家給我的老紙咧,八幾年的,一刀,你喜歡就拿半刀去噻。一口德語,說完就把那刀老紙分了,一半給我,還拿報紙慢慢卷好,膠帶敷住,再拿塑料帶套起。哦,老樂不但豪爽,還心細如發絲。好多回,我都體會過他的細致、周全。
老樂到底當過記者,極擅與人交往,但凡打過一次交道,人就成了他的朋友,所以老樂的人面很廣。這種本事我是沒有的,也特別佩服。很廣的人面里,有不少是喜歡他的畫的。起初是討墨寶,討著討著也不好意思了,于是真金白銀來買他的畫。老樂反正是,你要討,我就白送;你要買,我就收錢。老樂也不是不珍視自己的心血同心力。如此,老樂一年里要賣出去好多畫。準確一點講,是賣出去好多麻雀。
老樂擅畫麻雀,題材里,也主攻麻雀。而且,還真是愈畫愈老道,愈畫愈精神。麻雀很多大師都畫過,包括白石老翁、李苦禪、黃胄等等,湘人里,王憨山畫麻雀畫得最有情味,人呼王憨山為“田園宰相”,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把山間田園里的麻雀,畫出了孩童般的一片天真。并且在畫作里,表現出了他對這些小精靈的無比喜愛。老樂初學王憨山,先得皮相,后得精神。慢慢,過程中把自己嬉笑樂天的天性也融入進來,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如此一來,你看到老樂畫的麻雀,就如同你看到了老樂本尊,聰明、俏皮、機靈、歡樂,并且不羈不絆,愛啥是啥。我想這也是人家為什么喜歡老樂的麻雀的原因,掛在墻上,那感覺,嘖嘖,就是四個字:歡天喜地。

家雀喚得芙蓉開 國畫 劉歡樂

豐年圖 國畫 劉歡樂
老樂畫麻雀,一般不畫單只,要畫就畫一群。所以除了喜氣,還很熱鬧。這個特點也很符合湖南人的民性,你見過不愛熱鬧的湖南人嗎?
畫畫這事,學技易,得神難。老樂畫麻雀,先是習技,漸漸精神就從筆毫里流露出來了。他把這種群居群行的小生靈的那種機警可愛的天性畫了出來,人見之,如重新遇見了自己的童年,無思無慮,天真透明。所以老樂把麻雀是畫得很共情的。藝術不共情,技藝等于零。我在老樂的畫室里,見他畫麻雀畫得那么順手,就也躍躍欲試,拿過紙來畫,結果差得遠矣。有些事情,比方藝術,過程是無法省略的。沒了過程,就沒了慢慢的體察、慢慢的感悟,就沒了窗戶紙突然捅破的豁然開朗。老樂是經歷了過程的,而我沒有。這就是差別。這種差別的填補,需要的,是時間、時間、時間。
財富大廈的畫室租約到期了,老樂改在自己家里頭畫畫。他把他家里最大的一間房做了畫室。他住在杜甫江閣那邊,離我家就遠了。我有好長時間沒有同老樂一起在畫案上作案了。蠻想念的。他的微信,照樣,幾乎天天,都發他的畫。很多時候,是“睡前三幅,完畢收工”。我看看鐘,也是12點。這時候想必他的手機不會再爆響了。老婆同志先他入夢。他也開始做夢。兩個人不可能做同樣的夢,所以也叫同床異夢。
隔一陣,老樂還是會打個電話過來,滿口德語,聲如洪鐘,沒什么事,就是問個好,閑聊幾句。唉呀那個臭桂魚店換老板了,不做臭桂魚,改做么子水煮活魚了。不好吃了,不好吃了。好想念我們兩個人一起吃臭桂魚的時光哦!
當然,當然,我也想念。臭桂魚好吃,但是,一定要同老樂一起吃。他一筷子下去,夾上來半條,瞬間沒了,我覺得他不是吃進去的,是唆進去的。然后咕咚咕咚,半瓶啤酒也下了肚。你看他吃飯,就是兩個字,叫做:痛快。
那天老樂告訴我,家里頭畫畫雖然方便,但是畫不得大畫,我還是打算再在財富大廈租間大畫室。我說好呵好呵,我又可以跑過來涂鴉了。
老樂說,最近有不少人找他訂麻雀,都是要大尺幅的,所以找大畫室也迫在眉睫。
唉,老樂說,只可惜,沒有臭桂魚吃了。
突然想起,跟老樂交往這么久,老樂居然沒有送我一幅他的麻雀。嗯,我是找他討還是找他買呢?

嘰喳清韻來 國畫 劉歡樂

年底火線會議 國畫 劉歡樂

歡天喜地慶豐年 國畫 劉歡樂

歡呼雀躍慶豐年 國畫 劉歡樂

蹭網 國畫 劉歡樂